嘉靖回到乾清宫之后,就一直在想蒋太后的话。
田产的革新,嘉靖总共是打算分五步走的,第一步是改革皇庄,这一步已经完成了,第二步是改革军屯,这件事进行到了一半,第三步就是清理外戚的田产,第四步才是改革官田,最后一步才是针对皇室宗族和勋贵们的封地。
这后面的三步,哪一步都是阻碍重重。
祖母邵氏已经去世,不会有什么掣肘,蒋太后表态了,蒋氏也不会有太大的阻力。
剩下的那些外戚们,自己跟他们都没什么感情,只需要等说服内阁,将军队改革完成,就可以对外戚们动手了。
嘉靖坐在乾清宫大殿的那张大圆桌首端,等待着内阁和六部尚书们的到来。
这应该是一场硬仗,一场让他们把军权交出来的硬仗。
可是无论多难,这一场仗也必须得打!还要必须打胜,要不然就没有未来了!
杨廷和为首的内阁成员都来了,包括从南京碰了一鼻子灰的夏言也回来了,还有那些六部尚书们。
今天的这场御前会议,跟以往有些不太一样。
那张硕大的大圆桌上,不再摆放着需要站起来才能够得到的瓜果点心。
而是在每个人面前,都摆放着由大明光禄寺出品的,四菜一汤,还有美酒一份。
要谈就要放开了谈,放不开还不如不谈。
要想敞开了说,那就必须得有酒,人在似醉未醉的时候,才能打开话匣子。
“大家也别愣着了,这么晚把大伙招来,大伙都还没吃饭吧,先吃,边吃边说!”
在坐的都是近臣,经过这一年多的磨合,嘉靖的性格也都摸的差不多了。
见到这么丰厚的菜肴,顿时觉得皇上实在是太客气了,怕是接下来这吃进肚子里的饭菜,成本会跟高。
可这个成本没摆上来之前,他们也只能先把这些前菜吃了。
他们吃,嘉靖也跟着一起吃。
可是吃着吃着,吃到一半,大家肚子也不饿了,酒也喝了两杯的时候。
就看到嘉靖突然埋头痛哭起来。
这一下就算是杨廷和都被哭不会了。
杨廷和赶紧放下筷子,把嘴里的肉咽下去,又擦了擦嘴坐的板板正正,才问道。
“陛下,何故如此忧伤?”
“朕吃到这些好东西,就想起前些日子在中都,去祭奠皇陵的事来了。”
来了,正菜要开始上了,所有人连忙停下筷子看过来。
嘉靖却突然擦了擦眼角,茫然的看向众人。
“别让朕扫了各位晚饭的兴致,继续吃吧,当今盛世,不会再有饭都吃不上,死后无处葬的惨事发生了。
几位阁老说是吧?你们有没有在折子上见过易子而食四个字?”
“没……没有,陛下乃万世圣君,怎么会有这种事呢?”
其他人也赶紧附和:“没有没有,当然没有。”
“唉——”
嘉靖长叹一声,继续低头吃了起来。
这一声唉,把其他人听的心里发毛,他们都知道嘉靖这可是刚转便了半个国家回来。
而且是轻骑突进,就算当地官府收到消息,想去迎接圣驾陪伴巡视也难,谁也不敢保证皇上有没有在途中看到什么。
怀着极其忐忑的心情,吃完下半局,每个人的盘子里都吃的干干净净。
这个关键节点上浪费粮食,跟浪费自己的政治生命没什么区别。
“我们有些官员啊,是该走出衙门,多出去走走了,再不出去看看,连这外面是阴天下雨都不知道了。”
嘉靖说完便让人撤下了盘子碗筷,每人面前又上了点瓜果,还有酒。
二杨都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这不是宋太祖杯酒释兵权的戏码?正想该如何应对呢,嘉靖却不演了。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再没提这件事,他只不过是为了官吏改革,先打个预防针罢了。
实际上今天的重头戏,还在后面呢。
“诸位,今天是十月十六日,还有四个月,就是于少保被杀的第六十四个年头了,让我们这第一杯酒,敬于少保!”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怎么这第一杯酒就敬于少保了?要按照皇上这算法,岂不是每个月十六日都得缅怀一下于少保?
当然牢骚只能在心里发,这些人都是聪明人,一个个心里都明白,皇上这是打算要借于少保说事了。
于少保只是个引子,后面的事才是关键。
新的一杯酒续上,果然嘉靖开始进入了正题。
“乔尚书,你说再有一次瓦剌打到京城,你能不能力挽狂澜,扶大厦于将倾?”
乔宇本来把头垂的够低,也没去看皇上的眼神,怎么这人堆里就点名点到自己了呢?
“回陛下!”乔宇连忙起身:“臣之才能虽不及于少保,但若有朝一日瓦剌兵临城下,臣必与城门共存亡!”
“乔尚书勇气可嘉啊,朕敬你一杯!”
“臣不敢当,有陛下励精图治,定不会有那一日。”乔宇赶紧一口干了,先干为敬。
“朕这些天,屡屡难以入眠,就在想这些事啊。”
嘉靖抿了一口,放下酒杯继续开始忽悠。
“老天只给了大明一个于少保,如今鞑靼、瓦剌袭扰不断,女真、朝鲜、东瀛虎视眈眈。”
嘉靖说道这里,如果杨廷和等人还没反应过来这场酒局的正菜是什么,那也太对不起他们的智商了。
杨廷和连忙起身,双手捧着酒杯。
“陛下不必担忧,有臣等在,只需陛下之令,即可挥师北上,一统寰宇万方。”
“杨阁老今年六十有九了吧?还可纵马沙场?”
“臣虽不能,但战争打的是战略,是国力,是运筹帷幄;打的是民心、是军心,是陛下的雄心。”
“杨阁老说的好啊。”嘉靖也不得不佩服杨廷和的口才,自己都差点被说服了。
“要论战略能力,安邦治国,运筹帷幄,这是诸位所擅长的,所以朕也放心的把这些交给你们。可是要论行军打仗,要论临机应对,要论骑马砍杀,诸位怕是不如那些前线的将领们。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涉及具体的攻防策略,以京城到大同近七百里,从大同到河曲近六百里,你真的能做到决胜千里之外么?”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乾清宫。
从实践的出来的认知,是超过坐在文渊阁想出来的,杨廷和也罢,乔宇也罢,毕竟没有亲自走过从京城到大同,再到河曲的路。
嘉靖等了半天,再没有人出来反驳了,才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最终结论。
“诸位,专业的事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大的战略上,朕和你们六部尚书作为元帅、参谋共同商议,具体的各卫所的练兵,选将,还是交给他们五大都督府吧。”
交出了练兵权、人事权,保留了调兵权,同时还给每个人加上了个兵马副元帅或参谋的头衔。
这些人虽然不太想,但这个结果也还不错,而且皇上说的也确实有道理在,难以反驳。
杯酒释兵权,在大明再次上演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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