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李飞的身后,程阿龙走出了货舱。

    船上的通道狭隘,阴湿。

    即便通道两侧零零散散挂着油灯,但环境依旧昏暗,但程阿龙也不得不时刻盯着脚下的路,以防自己滑倒。

    终于,走在前头的李飞在停下了脚步,两人来到了船舱最底部的轮机室内。

    由于船只并未航行的缘故,此时轮机室内并没有水手值班,距离货舱也有一段距离,能确保两人说的话,不会被人偷听。

    “阿龙,我听说过你。”

    李飞摊开双手,身体朝后依靠在冷却了的锅炉上。

    一双锐利好似鹰隼般的眼睛,借着身侧昏暗的煤油灯灯光,凝视着程阿龙。

    “还是老兄你的名字更加响亮,我那点小名气,根本算不得什么。”

    程阿龙接下了话茬,不动声色的恭维了一句。

    毕竟李飞凶名在外,他可不想在现在和对方发生什么冲突。

    “若是可以,我更希望自己一点名气也没有。”

    李飞轻笑着摇了摇头,没继续和他废话。

    “我手下人听到了你刚才和苏阿伦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情况,可以和我说说吗?”

    对方直插进入正题,让程阿龙有些诧异,但还是耸耸肩膀,将自己先前向苏阿伦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听着他的讲述,李飞的眉头悄然紧锁,直到程阿龙停止复述,他都没有抬起头来。

    过了良久,他才做出了回应。

    “你是说,现在这艘船原本的那名船长,被他的两个曾经的手下人杀了。而现在掌舵的人,是一个名叫弗朗哥的长毛鬼子?”

    “没错,这是我听到的信息,但你也知道,苏阿伦并没有相信我说的这些。”

    程阿龙耸了耸肩。

    在苏阿伦那碰了壁的他,对于自己能否让李飞相信自己所说的话,并不抱太大的期望。

    “苏阿伦那老狗,就擅长倚老卖老罢了……不过,你怎么能听懂那些洋鬼子说的话?”

    李飞想要说些什么,但又摇了摇头,没有把话继续说完,转口重新问起了程阿龙为何能够听得懂洋文。

    “前几年闹兵灾的时候,有个洋人传教士躲藏在我家时,教了我一些洋文,当时没太上心,没想到上了船竟然用得上。”

    听着程阿龙的解释,他点了点头,笑着说道。

    “你说的这些话,我会用自己的方式确认一下,如果事情属实的话,我会出手干预。行了,你去休息吧!嘴巴紧一点,别把这件事情到处乱说。”

    李飞挥了挥手,示意程阿龙离开,自己则沿着船舱里的楼梯来到了甲板之上,船员们居住的舱室里。

    “开门,是我,李飞!”

    他抬起手,在走廊尽头的水手舱室上用力敲了敲,顺带通报了自己的身份。

    “李飞?深更半夜的,你怎么来了?”

    很快舱门打开,船舱里乌烟瘴气,几个华人面孔的船员瘫坐在各自的简易床铺上,刚上船不久,留了小半辈子的辫子还未剪去,此刻被他们随意盘在自己的脑门上。

    “来找你们聊聊天,怎么,不欢迎?”

    李飞挥了挥手,略微将面前的烟雾驱散。

    “怎么会,快快进来,别在门口站着,要是被那个死胖子看见了,又得扣我们工钱!”

    海员们和船上大多数华工一样,用的是南粤一带常用的粤语。

    听着他的话语,李飞点了点头,走进了他们的舱室之中。

    这几个华人海员,都是亚细亚琥珀号在广州停泊时,多利船长为了填补船上的人手空缺,在港口招揽的船员。

    大家都在港口讨生活,互相之间认识也不足为奇。

    李飞进了他们的房间后也不见外,随手就接过了一人手里的烟袋,痛痛快快的抽了几口后,才开口继续说话。

    “我听说,多利现在不在船上了?”

    李飞一开口,就让舱室中的几人面面相觑了起来。

    “多利船长他不在船上?怎么可能,多利是船长诶!要是没了他,那个死胖子开得动船?”

    一个海员皱着眉头说道。

    “不对!先前在甲板上安排日程的时候,的确是没有看到多利船长!那个死胖子的身边,多了一个满脸都是胡须的人!”

    另一名海员回忆着先前的场景,眼神猛地一凝,好像想到了些什么似的。

    “我猜啊,多利下船去搞日本女人去了,说不定明天就回来了。”

    还有一人猥琐的笑着,揣测着多利今晚的夜生活。

    听着几人各种各样的说辞,李飞不禁咂舌,最后吩咐道。

    “算了,你们替我看看,到底那个船长是不是原来那个,我有些情况需要证实!”

    说完话,他挥了挥手,丢下烟杆便走出了舱室。

    就在他即将走下甲板回到货舱之际,隐隐约约的听见了一声。

    “噗通!”

    有人从船上丢东西下水?分量还不轻!

    落水的声音……有点熟悉!?

    常年在港口做事的他,一瞬间就明白了他们在丢什么。

    冷冷地笑了笑,李飞回到了自己的舱室之中。

    次日清晨。

    在一声汽笛的轰鸣中,亚细亚琥珀号驶离了港口。

    白色的浪花轻拍在船舷两侧,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程阿龙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看见了李飞的那张带疤的脸。

    “你没骗我。”

    李飞开门见山的说道。

    不久前,他拿到了广州籍海员给他带来的消息。

    现在,这艘船掌舵的人,早就不是原先的多利了。

    加之他昨天听到的水声,他选择相信程阿龙。

    闻言,程阿龙揉了揉自己惺忪的睡眼,拧过头看着无垠的海面呆滞了一会后,平静地做出了回应。

    “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为什么要骗人,我只是不想被当做货物被卖进古巴罢了。”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番筋骨后才继续向李飞说道。

    “所以你现在打算怎么办?直接做掉那个家伙吗?”

    “不急,我自有打算。”

    李飞轻轻摇了摇头,没有透露任何信息。

    “当然,动手这种事,还是你比较擅长,不过我还是得先告诉你一件事。”

    循着对方疑问的眼神,程阿龙笑着说道。

    “若是现在就动手的话,我们就只能返航了,回横滨可能不错,但我觉得你应该不会想要回广州吧!”

    程阿龙说的很直白。

    说话的同时,他的双眼毫不顾忌的和李飞对视。

    “哼,至于怎么做,那可就就是我的事情了,多谢你的消息,再见。”

    听着程阿龙的这一席话,李飞冷哼了一声。

    没有打算继续向程阿龙透露太多细节,转头从他的身前离开了。

    望着他的背影,程阿龙眼神有些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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