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葭玥入宫时,身穿一身素白常服,身无半点钗环。宋挽则也同样素白一身,寡淡得犹如二人初次相见,因国丧期间不可上妆,她一张脸白得刺目。

    二人对视一眼,先是齐齐勾唇浅笑,转瞬又双双落泪。泪中有唏嘘,亦有伤感,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仿似劫后余生的庆幸。

    林葭玥抹了抹泪,温声道:“你瞧着不太好。”

    宋挽微微勾唇,却是带下一串泪珠。

    “受了些惊吓,倒是无碍。”

    “怀素她……没了。”

    将怀素那日之举讲给宋挽听,林葭玥说着说着再度落泪。

    “东宫之中有位极好的姑娘,为救我也折于昨日。”

    二人皆抬头看向对方,面上俱是似哭非笑的模样。

    宋挽如今方知沧海桑田、苍黄翻复几字的分量。

    往日她二人于城阳侯府中所有嫌隙,到如今竟是如经风霜洗礼百年,变得模糊不堪,若非存心探究实难以触及其半点轮廓。

    “你今日寻我来可是有事?”

    擦掉面上泪水,宋挽道:“国库空虚,内帑无一物,如今朝中无军饷无粮草,我想问问你可有什么法子?”

    林葭玥垂眸沉思片刻,轻声道:“有。”

    “我便知你有。”

    宋挽柔柔浅笑,眸中似有星光坠落。

    “可此事我一人办不成,你得为我引荐几个朝廷官员,有他们协助才行。”

    “我为你写张帖,你可去寻我阿兄或者爹爹。”

    “成,你在宫里等我好消息。”

    林葭玥利落应承下来,她性子急,答应了的事便想立刻去做,可刚走出来仪阁她又转身对宋挽道:“你瞧着虚得厉害,思虑过度多伤身,且看得开些。”

    “多谢关心。”

    “你回吧,不用送我。”

    少女转身,大约因焦急步子显得有几分凌乱,宋挽却瞧着颇为舒心。

    不知是否因一身长才得以施展,林葭玥终是恢复了几分往日她最艳羡的鲜活模样。

    城阳侯府中,江母身穿丧服站在垂花门前,怀素去后,她竟是将满心依赖托付在了林葭玥身上。

    齐顺家的陪着林葭玥从外院走回,只见江母殷切站在影壁下,抬头张望。

    这几日她仿佛被人抽干了心力血气,满头乌发灰白了一多半,眼皮亦耷拉着瞧不见一丝往日支撑着她的傲然之气。

    江曼之死以及在涑河生死不知的江行简,让江母受尽煎熬,痛不欲生,如今的她竟是生生蹉跎成一个寻常老太。

    “宋挽邀你入宫做什么?可是涑河又有什么消息?易儿可还安全?有未消息说朝中大军几日可到?”

    林葭玥摇头:“国库空虚,朝中无力支撑军饷以及粮草,宋挽问我可有法子。”

    “那你可有法子?”

    江母站在林葭玥身前来回踱步,往日从来挺得笔直的腰杆如今微微弯曲。她在园中来回转着圈子,片刻后指着齐顺家的道:“府里还有多少银钱?将那可抽用的都调出来。”

    “将外头几处铺子的账目都拢一拢,印公暴毙后府上应存了不少……”

    正说着,江母忽然哭出声来:“你可有法子将曼儿尸骨带回?她往日最爱干净的一个人,在那等荒凉地不成的啊……”

    “她养尊处优惯了,在府中非精细物不吃,非稀世名贵料不穿,涑河那等穷地方她待不安心。”

    战事吃紧,南庆大军又将赶往沭河,大战过后江曼尸骨如何能寻到?可林葭玥却是眸中含泪淡笑道:“我派人赶往涑河,定将皇妃尸骨完整带回。”

    带回的尸骨是否为江曼并不重要,能安眼前这为人母的一片慈爱之心方是正道。

    “至于军饷同粮草我已有办法,我现下准备去宋府拜访宋大人,母亲莫太过忧心。”

    江母瞧她大着肚子满脸憔悴,唯独一双眸子熠熠发光的模样鼻眼酸涩:“我让府中备了餐食给你,吃些再忙。”

    林葭玥点头,用过饭后方去宋府。

    宋蓝安这几日都宿在中书省,倒是宋扶见了林葭玥。

    “你说你有法子解决粮草军饷等事?”

    林葭玥点头:“众筹吧。”

    “何为众筹?”

    林葭玥道:“找上京家大业大的世家,让他们捐钱捐物。”

    宋扶眸中一亮,忽而想起那日在宫门处百姓自发捐银捐粮草之事。滴水难成海,可若是积少成多便可解燃眉之急。

    “宋扶代涑河将领谢过夫人。”

    双手作揖,宋扶郑重朝林葭玥行下一礼。

    “我回府后会将具体事宜写下,你们可参考具体操作之法。”

    简单交代几句,林葭玥便离开了宋府。

    走出宋府时,她忽觉身上一派轻松。

    看着街头巷尾百姓匆忙为生活奔忙的景象,她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个轻松笑容。

    原来人之一生的价值并非自他人口中而得,也并非需要世人皆知自己都做了什么。

    她想她终于可以放下往日执念,在这个世界好好生存。以保全自己,又可为天下百姓尽绵薄之力的方式。

    轻轻抚着肚子,林葭玥温柔一笑,在浅碧的搀扶下缓缓走上马车。

    自她离去不过三五个时辰,朝廷便在宫门处按着林葭玥所言搭建木台,上京官员在此一字一句告知百姓朝中困境,而宋蓝安及明华新以及郑云山等几位朝中老臣,则在府中广下拜帖。

    世家多累积几世之财,不多时便集出一笔巨数。

    而东宫之中,宋挽亦让吉荣将自己往日嫁妆以及太子可动用私产尽数送出。

    吉荣看着宋挽,颤巍巍道:“全数送出?”

    宋挽点头:“若国破,这些身外之物反会拱手让于南庆,我信便是太子在亦会同我做一样决定。”

    “宋承徽此言在理。”

    太子私产着实不少,尤其往日接收段宜亭之财物更是惊人。

    可宋承徽说得没错,若国破这些物件又有何用处?

    “小的这便派人收整库中财物,以供粮草军饷。”

    东宫之人在行动,其余世家亦或大族同样在尽全族之力筹集军需。

    有那上京百年药堂购得药材无数送往朝廷,亦有江南布商连夜送信将府库布匹送往涑河。扬州盐商、徽商以及晋商等三大商帮更是竭尽全力购买粮草马匹等物。

    兰云鹤更是以一己之力购得六万石粮食,送与军营。

    可众人心中仍无底气,只因他们不知这场仗要打至何时,又要拖至何年何月方能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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