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裴光的这条路并不好走。

    若是前些日子连绵的阴雨,他说要来洪水,大家准备准备,把家伙事往青城山转移,村民们定会摩拳擦掌地响应。

    可最近的日子,天气简直好得不要太好了。

    风和万丽,阳光普照。连着半个月,都是晴空万里。

    就连天空上的云朵都像棉花一般绵软。

    丝毫没有洪涝的迹象。

    所以薛裴光动员京城百姓,嘴皮子都说破了,口水都要说干了。

    被百姓们看成了异类。

    他苦苦劝说了大半个月,都没有成效。

    急得嘴上起了好几个燎疱。

    百姓们口头上说着,大人所言极是……

    脸上却全是满不在乎的神情。

    分明没往心里去。

    最不巧的是,朝廷派来的钦差,也压着修建堤坝的官银,从永州来到了京城。

    说来也是巧。

    来者正是先前一直在京中担任虚职的永宁伯,楚明修。

    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被委以重任。

    不不不,永宁伯先前在保定的时候,脑回路清奇,阴差阳错,到底将清颜给送到了南工烨的面前。

    南工烨虽然没明着升他。

    内心深处却视他如心腹,有意无意地关照着他。

    此次对他委以重任,派他为钦差大臣,前往永州……

    满朝上下,明眼人都知道,其实就是走个过场。

    回去了,修建堤坝有功,估计就能提拔成永宁侯了。

    朝臣中都暗自嘀咕,不知道这永宁伯到底哪里引得了陛下的青睐,如此眷顾。

    永宁伯也心知肚明,自己就是来捞功劳的。

    官银有押运车,修堤坝有百姓,指挥修河道有薛裴光。

    他什么也插不上手。

    好在他这个人向来是运气好,做什么都是歪打正着。

    若是换了旁人,恨不能到了马上敦促薛裴光开工。

    可他来了,吃喝玩乐,将营城逛了个遍,绝口不提休堤坝的事。

    反而更像是来散心的。

    薛裴光第一日设宴招待了他,派了师爷交接了文书,

    清点了官银,见没什么问题,便放心地入了库。

    第二日便又上街忙着劝说百姓撤离了。

    哪有心情陪他游玩?

    好在永宁伯也不在意。

    薛裴光动用官银大批量买了粮食,引起了永宁伯的注意。

    听到属下的回报,他喝着酒,吃着花生米:“本官的任务,是将银两安全送到……”

    “送到交接完毕,银子到了他薛裴光的手中,他怎么花,就不关本官的事了……”

    属下明显不认同:“主子,话不能这么说,这堤坝可是关系着你的前途呀,您可得盯紧喽……”

    若是出事了,第一个被牵连的便是您呀。

    万万不可偷鸡不成蚀把米。

    楚明修再次往嘴里扔了颗花生米:“你也知,修建堤坝关系着本伯的前程,那就更不能操之过急……”

    “毕竟,本官不懂水利,工程是好是歹,本官无法辨别出来,若是逼急了,仓促上工,糊弄了事,到时候万一真的出了岔子,反而得不偿失。”

    属下连连点头,看了自己不争气的主子一眼。

    能公然把自己烂泥扶不上墙,不学无术摊开摆明了说的人,也是头一个了。

    也罢,既然主子不急,他也不急了。

    “薛裴光出身名门,又是三元及第,他的脑子,本伯拍马也及不上,索性由他去吧。”

    “他最近也不在府衙,除了买粮运粮,不见人影的,去干吗了?”

    “回主子,他在劝说百姓撤离……”

    楚明修看着外面的天,嗤笑了下,脑海里却又想到今年京中的雨,也是雨水繁多。

    他撂下筷子起身,打了个酒嗝:“走,去会会去。”

    永宁伯穿得极为骚包,他本身就是以纨绔著名,办差的路上,他倒是有所收敛。

    到了营城,他一身绫罗绸缎,走路很是招摇。

    此时,百姓们却并没注意他,而是围着身着绯袍的薛裴光。

    “福伯,你怎么还在摆摊?家里东西收拾齐了么,你腿上有风寒,草药要带足了……”

    “家去就收拾,家去就收拾……”被称作福伯的人,一手摊着煎饼,一边随口敷衍着。

    薛裴光压下了火:“不早做准备,万一汛期来了雨,到时候仓促逃离,应备不及啊……”

    “是是是,您说得,俺都听着呢,有道理哈,俺收摊家去就拾掇……”

    边上摊位的人,呵呵地笑着。

    薛裴光转身去说的时候,也都是如福伯一般,随口应和着。

    一种无力感,瞬间席卷了他。

    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滋味并不好,薛裴光懊恼地要抓起一旁的杂粮盆。

    “哎哎哎,快放下,别给俺撒了……”

    “薛大人——”永宁伯喊了声,边上的人这才注意到他。

    许是看他穿戴不凡,人群自发给他让开了一条路。

    他摇着扇子走到了福伯的摊位前,还打了个酒嗝:“老丈,给摊个煎饼,多放点大葱。”

    “中!”

    福伯手上很是麻利地摊着煎饼。

    一旁的薛裴光作势要跟永宁伯行礼,被他摆手示意,不用。

    他看都不看薛裴光一眼,而是唠家常般跟福伯聊着。

    比如家里几口人啊,最近的天挺好啊,这煎饼看起来挺香啊……

    他边吃边聊,福伯也有问必答。

    很快一个煎饼就下了肚,“老伯啊,你说,他身为一城父母官,是不是很清闲?”

    福伯也不是个傻子,见永宁伯的穿戴,便知是薛裴光的上峰。

    当着薛裴光的面,他实在道:“薛大人是俺们营城的父母官,爱民如子,哪里闲呢,平日里都忙得很哩——”

    “是吗。”永宁伯吃完了最后一口煎饼,摊开了手。

    属下很有眼力见地恭敬地将帕子递到他手,他随手接过,不紧不慢地擦着手。

    脸上慵懒的神情,渐渐严肃起来。

    “那依你之见,他如此兢兢业业,尽忠职守,眼下他是闲得没事做,特意跑你煎饼摊上妖言惑众么?”

    “他图什么?图你煎饼摊一月二两的碎银,还是图你半截入土的身子?”

    “这……”

    福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瞬间涨红了脸。

    却听永宁伯又打了个酒嗝:“他放着我从京中来的这么大的官,不巴结,特意来你煎饼摊诓骗你?”

    “他图什么?图你年纪大?图你不洗澡么?”

    周围顿时鸦雀无声。

    薛裴光看着眼前,京中有名的纨绔,以往在宫门朝会时候,他们未曾交谈过半分。

    可如今却站出来为他仗义执言,心底压下来的酸涩,频繁上涌。

    眼眶居然有些发热,险些当场落泪。

    而此时永州境内,一搜乌篷船刚要行驶,不远处传来了锦衣卫的马蹄声。

    身着黑斗篷的女子脸色发白,唇色发紫。

    她从袖中掏出一整锭的银子:“船家,快,开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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