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遵田乡长指示,薛家强一早八点钟不到就赶到了岗南村。



    陈苍伟带着五侄子陈天运在村委会会议室中已经等着了,会议室的斜对面便是村长办公室,陈苍伟虽然没享用过一天,但也曾探头打量过办公室的布置,比起田乡长的办公室,面积虽然小了许多,但里面的家私设施却高档了好多个层次。



    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真不知道自己有生之年还能不能成为这间办公室的主人。



    和陈苍伟的唏嘘不已雄心未死不同,薛家强只想着早一点完成田乡长交代给他的传话任务,岗南村对他来说就如同炼狱一般,多呆上个几分钟都恐怕要遭到身消神陨的劫难。



    黄大龙挺着一张没睡醒的脸哈欠连天的下来通知说,昨晚上杨村长工作到了后半夜,眼下正在补觉,开会的话,至少要往后推迟一个小时。



    往后推迟一个小时?还是至少?



    薛家强感觉自己被冒犯到了,但他没有好了伤疤忘了疼的臭毛病,不悦神色只是在脸上一闪而过,随即微笑着点了点头。



    但陈苍伟可忍不了。



    这明显是个瞎话。



    岗南村的人谁不知道那小贱种只要在村里,雷打不动的清晨六点钟准时去岗坡上练功,哪有什么补觉,分明是故意怠慢乡里的领导,太不懂事了。



    陈天运这两天的思维相当混乱,前一天在二叔未列席的村委会会议上,他还生出了不如就此跟恶霸混的念头,但今日看到二叔重新出山,且请来了乡里的领导,又听说田乡长打算给恶霸上道紧箍咒,这思想一下子又回到了从前。



    为了表忠,陈天运抢在二叔开口之前怼道:“黄大龙,你好像少说了一个字,恶霸现在只是代村长,希望你提到他的时候,能准确表达他的职务。”



    黄大龙讳莫如深玩味一笑,却没搭理陈天运,转而冲向薛家强打了个哈欠:“杨村长说,薛领导要只是过来传达个通知什么的,为了不耽误领导时间,可以由我黄大龙代为接收。”



    陈苍伟冷哼一声,终于开口:“你一个外人,凭什么掺和我岗南村的事情?”



    黄大龙也不生气,乐呵呵应道:“二叔,你这话说的就没水平了,杨村长说过,岗南村的美好未来不能只依靠本村人,还要向外面广纳人才,而我黄大龙,便是杨村长看中的第一个愿意跟岗南村共同进步的人才,所以,你们要秉承杨村长的精神,礼遇我黄大龙。”



    陈苍伟被气得差点没当场吐血,陈天运也够呛,黄大龙那货一口一个杨村长,根本没把他的警告听进耳朵里,这是赤果果的藐视,陈天运恨不得冲上去抽他几个耳光。



    薛家强罕见地表现出了极好的涵养,左右劝慰了一番,按住了即将暴跳的陈家叔侄,随后微笑着跟黄大龙解释道:“我确实是来传达田乡长的指示的,不过指示内容很重要,不方便由你来代为接受。”



    黄大龙再打了个哈欠,留下一声冷笑后转身就走,你特么乐意等那就等,老子敢保证,中午吃饭前你绝对见不到我霸哥。



    昨晚上杨锐睡得确实挺晚,不单他一个,黄大龙张绍本李振堂睡得比杨锐还要晚,之所以睡得那么晚并不是因为工作,建厂搞项目的事情早就分了工,张绍本负责收缴集资款办理工商注册,并协助李振堂挨着道路征个十来亩的地,李振堂负责征地以及征地后的厂房建设,黄大龙需要借助刘大光的关系尽快采购来足量的缝纫机和锁边机。



    罪魁祸首乃是大舅。



    这老家伙亲眼目睹了陈玉娟被村民们连拖带拽弄出了别墅,在院子里还遭到了几十口子村民的唾骂,积攒了多日的郁闷一吐而尽,心情登时大爽,非要拉着众人陪他一醉方休。



    也正是大舅昨天的表现,让杨锐彻底信了他并非伪装,而是跟大舅妈真的闹翻了脸。



    睡懒觉可不是杨锐的生活习惯,正如陈苍伟所判断,他一早六点钟便去了岗坡上练了一个半小时的功,这会儿正在顶楼凉亭下悠闲自得地喝着早茶。



    黄大龙的没睡醒以及哈欠连天也是装出来的,这货虽然退伍已经快满三年,但在部队养成的生活习惯却是丁点也未改变,只是害怕杨锐练功时拿他当人字桩,所以早晨那会他是能躲杨锐多远就躲多远。



    回到顶楼的黄大龙把情况跟杨锐说了,果然,霸哥的反应跟他预想的一模一样。



    “那就让他们等着吧,大不了我请他吃顿午饭就是了。”



    杨锐这般做法并不是有意为难薛家强,恰恰相反,他是在帮助薛家强,让他不至于太过难堪,因为娄县长昨晚上答应过杨锐,今天一上班就会给田少武打招呼。



    现在离八点钟上班时间还差了几分钟,田少武应该还没接到娄县长的电话,这个时候要是薛家强把田少武的什么指示给明确传达了,过不了多长时间又得改口,那面子可真就丢大发了。



    至于田少武的指示内容,用屁股也能想的明白,躲在家里数日的陈老贼突然间精神抖擞地过来说要开会,一准没好事。



    ……



    娄会俭刚到办公室便被耿乾承叫了过去。



    下面有好几个乡都面临着人事调整,眼下夏收已经进入了尾声,最好赶在秋种之前把这几个乡的领导班子给落实了,以便顺利开展来年的工作。



    县里的人事权自然要掌握在他这个班长的手上,其他常委也就拥有个建议权,但耿乾承做事求稳,在把人事调整方案提上常委会讨论之前,他需要先统一县韦當组成员的思想,免得常委会上出现不和谐的声音。



    娄会俭对别的几个乡的人事安排没什么意见,唯独对石岗乡,他再一次提出了对田少武的不放心。



    耿乾承有些不爽,这已经是娄会俭第二次跟他唱反调了,上一次还好,娄会俭是单独找他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但耿乾承已经否决过了,这一次怎么还能当着其他當组成员的面固执己见老调重弹呢?



    “会俭同志……”耿乾承借助喝茶控制了下自己的情绪,语重心长道:“我们都知道,在石化公司的项目上,田少武辜负了县里对他的厚望,不过话说回来,这件事也不是他能掌控得了的啊,我这么说并不是在为他开脱责任,我只是想表达一个理念,我们不能因为某位同志在某一件事情上的失利就全盘否决了他既往的贡献。”



    稍一顿,耿乾承接道:“将近三十年,田少武同志扎根在石岗乡,从一名刚毕业的青涩学生成长为一乡之长,他对石岗乡的感情有目共睹,他对党的事业的忠诚有目共睹,他在石岗乡乡亲们中的崇高威望同样是有目共睹,同志们啊,我想问一句,像田少武这样的同志不该得到重用吗?”



    除娄会俭之外,其他几位党组成员纷纷点头。



    娄会俭道:“我并不否认田少武同志对石岗乡的感情,也从未怀疑过他对党的事业的忠诚,同时也很佩服他在石岗乡所享有的威望,可是,耿书记啊,眼下咱们朝明县的首要任务是发展经济,而田少武同志在这方面的能力实在是难堪重任。”



    紧接着,娄会俭摆出了实打实的数据,田少武担任石岗乡乡长已满五个年头,五年间石岗乡的工农业总产值平均增长率仅有百分之四点七,在县里的排名从倒数第五跌到了倒数第二,严重拖了朝明县的后腿。



    “耿书记,我承认石岗乡的落后有相当一部分原因在于地域偏僻,可咱们朝明县相对于其他兄弟县区也存在这样的客观困难,但市里面会接受咱们这个理由吗?谢书记和马市长不还是逼着咱们两个立下了军令状?”



    相比石岗乡在县里倒数老二的排名,朝明县在市里的县区排名更是不堪,自打实行排名制以来,朝明县就从未让副班长的位置旁落过。



    经济,是朝明县最大的痛点,也是耿乾承最薄弱的软肋。



    耿乾承算是个红二代,父亲虽然早已不在,但父亲当年的战友们并没有忘了他,三年前,父亲的****得到了**,他也时来运转平步青云,从一个边远乡镇的民办教师迅速成长为了一县班长。正至上,耿乾承身上流淌着父亲的血脉,自然不存在问题,但在经济方面,他却是个门外汉。



    去年初夏,耿乾承被提拔为朝明县班长时,市里的谢书记语重心长地跟他说过,娄县长在发展经济上很有一手,希望他们两个搭班能够好好配合。



    一年多了,他秉承谢书记的教诲,在工作上可谓是力挺娄会俭,但凡娄会俭在职权范围内做出的决定,他基本上都会表示支持,但换来的结果却是娄会俭的越发强势,对他的尊重也越发流于表面。



    若是朝明县的经济在这种政治生态下能得到长足发展,这口气他咽下也就咽下了,但问题是,去年整个县的生产总值也就增长了不到六个百分点,今年比起去年恐怕也好不到哪儿去,副班长的排名座次依旧牢牢掌握在朝明县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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