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旭峰陪我在桥上坐了整整一夜,直到天亮,我晕晕沉沉着站不稳,旭峰才将我背回家。(小说文学网)

    一直半睡半醒着,有时仿佛还能听到自己在梦呓,只是忘了都说过些什么,除了瑞新照平时一样去了茶馆帮忙,默言担心得不行,朦胧中我跟她好说歹说,她就是不肯去绣坊,和旭峰一起在家陪我。

    完全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黄昏,瑞新急燎燎地赶回来,手上拎着大包小包:“姐,放心,我跟徐伯说你今天不舒服,你就安心好好休息,别想多了啊。今天我下厨,给我姐整点儿好吃的!”

    我靠坐在床边,默言又往我背后塞了个枕头,我摸了摸她的脸,见她两道柳眉皱到了一起,便拂指将它们展开,对她轻声说:“让你们担心了,瞧我,年纪最大,却最不懂事。”

    她使劲儿摇了摇头,扑到我怀里。我摸了摸她的头发,将她搂得紧紧的,又抬头看了看站在旁边的旭峰,伸手拉他坐在我们旁边,心下顿时暖暖的。我想,这辈子,我真的很幸福,有爱我的父母,有处处保护我的俊山,还有三个贴心的弟弟妹妹,这就够了。至于他,我总不能像父亲一样将他拐跑吧,人家脑子比我灵光多了,要拐也只有我被拐的份儿,再说我也不会武功,又是个女孩子,能怎么主动呢?或者,就是因为自己一直以来都“主动”得太过了,人家恰恰不喜欢这样的吧;所以,感情就让它随缘好了,再这样下去,我迟早会疯的。到时候,害了自己,也连累了弟弟妹妹。

    想通了以后,我精神便振作了许多,招呼默言和旭峰一起去厨房帮忙,掀开被子刚下床,默言不知怎么的竟惊得跳起来。我们顺着她指的床单上一看,就在我刚才坐的地方,渗着一大滩血迹,触目惊心,她又指了指我身后,我顿时明白过来,忙打发他俩先出去,再带好门换了身衣服。

    原先,我一直奇怪,自己眼看快十七了,不知是不是因为手上这串珠子,却一直没有来“那个”,我吁了口气,心道该来的总还是要来,只是,该怎么跟他们几个“解释”呢?

    我还没换好床单,默言又着急地奔了进来,比划着要带我去看大夫,她才刚满十岁,这方面的事肯定不知道,我掩着嘴附在她耳旁,讲了一些女生长大以后的生理问题,完了后她还是半信半疑,真让我哭笑不得,外面还站着俩傻小子呢,这可叫我怎么办才好?

    花了长长的功夫,打了n个比方,总算叫他们明白了,谁叫这个时代没有生物教科书呢!又没有父母,他们几个都没上过学,就跟着我简单识了些字而已,瑞新也就比我多会一门:打算盘。

    即使是这样,瑞新还是死活不肯让我明天去茶馆,非要我在家多歇几天,好了再说;默言还特意跑去问了梅姨,最后才放心地带了许多棉布回来。

    我想,我又岂止是“幸福”呢?这辈子,再怎么着,也知足了。

    在家又待了两天,不仅没有要“完”的迹象,反而量越来越多,我有些腰疼,整日的躺在床上。梅姨和阿叔领着来福上家里来看我,带了些土方子要默言熬给我喝,不时嘱咐这,又提醒着忌讳那,末了心疼地抚着我的发:“灵曦呀,好孩子,瞧你这次是怎么了,你爹娘不在,她们要是知道你这样,还不--算了,不说这了,你瞧你这脸色白的。是了,一晃你也十七了,姨去跟你说门像样的亲事可好?”

    我赶忙打破,第一时间熄灭掉她这方面的念头。

    她叹了口气,又道:“你这孩子,长得一点儿不比什么千金小姐,什么公主的差,就是偏偏不好打扮,这次你得听我的,衣服啊首饰这些的,喔对,还有胭脂水粉,梅姨去给你张罗,沈先生把你托付给老马,他就是信得过我们,我和老马就是你的父母。行了,你听梅姨的,别跟我犟,不然你叫我和老马,拿什么脸将来去见你九泉下的爹娘?”

    他们走了以后,我思来想去,或许梅姨说得有道理,哪个男人不喜欢美丽的女人呢?瞧自己,还像个女人吗,更何况正值豆蔻年华,这不是一个女子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光吗?再想想,那天在桥上,自己多少还打扮了下,后来完全就不像个样子了,难怪他对我越来越冷淡。又想到我娘,那一副温柔如水的神情;还有俊山他娘,那些个漂亮夺目的衣服,发饰;那天李元昊不也说我身材不好么?我低头打量着自己,从肩头到脚,实在是,有些“一马平川”,我娘不就是胖起来后越来越好看么?怎么看怎么有女人味。可能,男人都喜欢,这样的吧。

    我问瑞新吃什么能快速“长肉”,一段日子没好好打量这小子,个子窜得已经比我高,跟旭峰差不多比肩,身材嘛,别说,还真长结实了不少,多看看,竟也有那么点“俊”的意思,起码不丑了,于是更加对“长胖”向往起来。

    他拍了拍胸脯,扯着副男孩子变声期的公鸭嗓:“嘿,姐,这回你找我可找对人了,从今儿个起,你的伙食,兄弟我一手操办,你只管敞开了吃,我负责你一定越长越好,哪个阿哥见了你都拔不动腿!”

    “你个臭小子,胡说八道什么!”我撵上他狂拧了把耳朵,痛得他直咧嘴讨饶。

    这期间,徐伯他们也来过我们家好几次,不过都是晚上打烊了以后,我问他生意怎么样,他顿了会儿说还行,只叫我安心调养好。

    是啊,这么多人关心着我,还求什么呢?如果,如果实在不行,如果他真的不喜欢我,那就放手吧。或许,前世的事他根本什么影儿都不记得,只是我自己在一厢情愿罢了。

    不记得是我休息后的第几天,家里来了位客人,中等个子,年龄有个三十几吧,穿着十分不俗,我和他聊了几句,才知道此人竟是城北“品茗轩”的掌柜,他说他的东家曾经见过我,对我的琴艺赞不绝口,如果我愿意入主一品轩,只需要一如既往弹弹琴就好,工钱就不谈了,直接分五成净利给我,如果不放心瑞新,他们还有很多分铺,连大宋都有,瑞新也会有很大的“发展空间”。他说得很诚恳,当我好奇地问道,那位东家究竟是谁时,他神密地笑了笑,只答到时自然会见到。

    我想了想,没等瑞新回来,便断然拒绝了他,话还是说得很委婉客气,只是觉得徐伯对我们一家都很好,至于钱呢够用就行了。对于我这个决定,他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诧意,也没有过份强求,只说若我今后有什么困难,直接报上“品茗轩”的名号,或者叫瑞新去叫他一声。

    我向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对他,我还是极有好感的,也由衷地感谢了一番,最后怎么说他都要留下一大堆礼物,便匆匆而去。

    我有时想,自己何德何能,竟受上天如此眷顾呢?

    十天后,“那个”终于“干净”了,一家人才集体松了口气,只是脸色还是很苍白。梅姨寻了个空,私自作主,联合几个弟妹将我的儒衫全部没收,柜子里整整齐齐码着各色女装,空荡荡的桌子上,摆上了铜镜,首饰盒子还有各色胭脂水粉。

    一清早,我刚起床,梅姨便牵着默言进来,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给我“扮”上了。我又是求爹爹又是告奶奶,磨了半天嘴皮子才勉强求得她少往我头上插两根钗,只系了些串了几粒珍珠的彩色头绳,脸上扑了一点点胭脂。默言喜滋滋地举铜镜给我看,我说看不清楚,她又端了盆清水来给我当镜照,这次我大概看清了些,只见水中那人大面儿上看跟我父亲的五官很像,细面儿上看,多少还有些闭月羞花的味道。

    完事后,今天竟成了全家人来看我的“演奏会”,我一路上不停问:“你们大家都没事做吗?”个个头摇得像波浪鼓,连说今天休息,一直没好好听我弹过曲子,今天特意来洗耳恭听。

    就这样被他们牵着拉着,扭扭捏捏地从大门走进茶馆,徐伯一家三口早在门口候上了,我问小海哥今天不用当差吗,他搔搔头就知道傻笑,福来拉着默言兴奋得直拍手。

    徐伯为他们安排了中间的位子,听瑞新说,位子越靠前“茶水越贵”,这生意做得,我算是服了。翩然端坐下来后,我环视了大堂一圈,第一个潜意识,仍改不了还是那个老位子,可惜,人并不在。再看其它,奇了,今天怎么清一色的全是年轻的公子,还都穿着儒衫,再瞟了眼梅姨,见她只拉着阿叔在那儿笑得合不拢嘴,原来是布好的“相亲会”呀,我的头不由开始有些犯痛。

    再想想,权当他们都是一番好心罢了,顿了顿,便闭目弹了起来。好久没有抚上我的江南月了,与它一触之下,顿感“情投意合”,便更加肆意挥洒起来。

    琴声正浓,**迭起,睁眼一瞧,默言和来福听得可入神,于是一笑,曲风陡转,带些童趣和欢快的节奏而来,默言听得情不自禁有些跟着节奏轻轻地手舞足蹈,再看了看那个老位子,还是不见他,心下感慨,琴弦慢拢轻划下,不自禁地放声高唱起了徐志摩的再别康桥:

    轻轻地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阳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

    在我心头荡漾

    软泥上的青荇

    油油的在水底招摇

    在康河的柔波里

    我情愿做一条水草

    那榆阴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 是天上的虹

    有谁在浮藻间

    深淀彩虹色的梦

    寻梦 撑一支长篙

    向青草更青处漫溯

    满载一船星辉

    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

    悄悄是离别的声萧

    夏虫也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地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我以为自己能洒脱地放下,而事实上那影子,已经在我的记忆深处扎根了十七年,又怎么轻易挥得去呢?一曲作罢,台下的年轻人们拍着手轰然叫好,神情跟我当时犯花痴时差不多。我捊了捊垂在胸前的发,心想,何必招惹其他呢,当下找了个不舒服的借口,也不管梅姨他们的反应,径自低头奔了出去,还没到门口,便与一人撞上,我抬头一看,却不正是“那人”。

    心还是会跳,只是因跳过太久,便会跳得有些累,所以还算把持得住。他穿了袭湖水色长衫,依旧是清新隽逸,想了想,便抬起头来大方地微笑了下,淡淡福了一礼,便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去。

    出门后,我一直对自己说:做得好,很好,就这样,沈灵曦,干得不错!坚持就是胜利,很快你就会走出来的。

    我又跑去了相思桥,这段时间,我已经把从家到相思桥这段路跑熟了,站在桥上,我哪管人家怎么看,直接振臂高呼上:“沈灵曦,加油!沈灵曦,你真棒!”心情果真轻快了不少。

    第二天,我和旭峰依时去“上班”,一到门口,便见到那熟悉的“座满”牌子,不由有些想笑,掀开门帘,里面的人全“齐刷刷”地看了过来,先是有些紧张,我暗说:有什么好紧张的?于是,干脆给来上一poss,再加个璨然一笑,结果唿哨声响起一片。

    我干咳了两声,三下准备,便爽快地奏了起来,心下盘算着要不,就整个难度有点儿小高的?于是,几段华彩,直奔着惊艳的主题而来:这不仅仅是弦的声乐,更是手指的舞蹈,索性放弃了左首的揉按,双手相聚在琴身右侧,左右开弓,勾挑轮划,真真的眼花瞭乱,节奏打得飞快,这是江南月的舞台秀,亦是我的舞台秀,即如此,便敞开来秀个淋漓尽致,岂不痛快?

    正自挥洒间,门口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我收回手,再听得:“灵曦!沈灵曦!”

    我几乎是跳下那张搭起来的矮台,侧首朝大门望去,顾不得满室哗然,那人,那人朝我疾走两步,再疾走到我的面前,与我久久相望。

    他还是那么黑,还是那么酷,更高更结实,唇上还冒着密密的胡茬,双目像黑宝石般燿燿生辉。

    我轻轻唤了声:“俊山。”

    他一把握住我的手,像小时候那样,径直拉着我就飞跑开来,我们一口气冲到茶馆不远处的一条偏僻小路上,良久凝望打量着对方,我几乎可以听到他起伏的心跳,急促又激烈,又唤了声:“俊山,你还好吗?你跑到哪里去了?别生我气了行吗?”

    被他紧紧地搂进怀里,几欲令人窒息,嗅不到那里的气味,却闻得到那里的感觉。

    “我好想你,灵曦,我好想你!你知道,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我也很想你。”

    “真的吗?”

    “恩,在我迷路的时候。”

    他一把将我松开,先是苦着张脸,继而又大笑了一通,用手指刮了一下我鼻子。

    我问他:“你再不会离家出走了吧?”

    “看情况吧,如果有媳妇儿了的话,兴许就不走了。”

    “媳妇儿在哪儿?”问完后我特想骂自己蠢。

    果然,他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双手捧住我的脸,认真道:“媳妇儿在这儿。”

    我瞧着,再下去,就该吻上了,咳了两声,赶忙转移话题:“走,咱回家,今天我做饭。”

    刚转身手拉手准备回家,正是哪壶不开揭哪壶,“他”正站在几步远的路中间定定地看着我们,我想刚才的热烈一幕,定然是被“他”尽收眼底了吧,心里马上开始慌乱,想冲上去跟“他”解释,再一想,解释什么呢,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况且,他对我,似乎也没那意思,自己又何必自作多情?可不知怎的,心里还是很难过,而且越来越,是放不下么?还在幻想么?眼下,最后丝希望也该泡汤了吧,再大方的男人也决计受不了,那女子跟别的男人搂搂抱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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