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林如海教诲,贾蔷起身领受,林如海伸手摆了摆,示意他坐下。

    贾蔷落座后,沉吟稍许道:“今日如此作态,除却不愿师妹受委屈外,还有一重原因,便是不想过早卷入天家诸皇子夺嫡的是非中,尤其不愿连累先生卷入其中。若果真娶皇后侄女为兼祧之妻,无论怎么看,先生与我,都会成为皇后一边的人。但是,听闻中宫皇后所出的两位元子,似乎……”

    贾蔷摇了摇头,话虽未尽,意思却再明白不过。

    尹皇后生的那两儿子,都不似人君之相。

    贾蔷愿意辞官让爵,以避婚事,或许真的会丢官失爵,看似一件冲动下的大坏事,但若能让开隆安朝的夺嫡之争,那未必就是一件坏事。

    要知道,嫡出元子不成太子,那就意味着必然牵扯出惊涛骇浪。

    大燕历代夺嫡之争,哪一次不是血淋淋的惨烈之路?

    哪一次不伴随着无数重臣陨落,抄家灭族!

    站错队的代价,比一时丢官失爵,要惨重的多的多!

    所以,贾蔷今日所为,倒也并非真的只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这些话他不用说全,林如海自然明白。

    不过林如海却微笑道:“也不必太过忧心,先前你同我说,皇后不一般,我还未放心上去。今日一见,却果真非同凡响,着实厉害的紧,几无懈可击。但是,也并非真的就那么圆满。”

    贾蔷闻言精神一震,忙问道:“先生,此事还有回圜的余地?”

    林如海摇头道:“并非此事……蔷儿,你原就答应过兼祧之事,何必如此纠结于此?”

    说着,他看了黛玉一眼,道:“你师妹非好妒之人,再者,左右不过一个失声之女,连吵闹也不能,难道果真容不下?”

    不是林如海大度,只是这个世道里,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寻常事。

    林如海本就是当世少有的痴情男子,可即便如此,家里照样有几房姬妾。

    他并不以为,这等儿女情长的小事,有多要人命。

    只要黛玉不受委屈就是……

    他还是比较信奉“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之理的。

    所以,宁愿儿女们,不要将“情”之一字,凌驾到一切之上。

    听闻林如海之言,贾蔷和黛玉都微微低下了头,若有所悟。

    林如海又道:“我所言并非此事,我是告诉你,这世上本就没有圆满之人。皇后,做的太好了,过于贤德了,亲手抚育五子,朝野上下有口皆碑。既然如此,不到最后阶段,其实,也就不用考虑因为和后族挂上钩,就站队哪一方的问题。毕竟,每个皇子,都是她的亲子,不是吗?”

    贾蔷闻言,眼睛登时一亮,大声道:“有道理!先生,若是如此,那皇后岂非赔了侄女儿又折兵?”

    “瞧把你高兴的!”

    黛玉见他这般兴奋,就有些不爽了。

    贾蔷呵呵干笑了声,拱手赔情道:“妹妹想错了,我说的不是一回事。”

    黛玉没好气白他一眼,依偎在梅姨娘身边不出声了,也不看他。

    不过待贾蔷又去和林如海说话时,她却又轻轻抬起眼帘,看向了他……

    林如海不在意这些小儿女之事,他心里能确定贾蔷会珍爱黛玉就好,其他的事,他不会掺和许多,便复对贾蔷说道:“就目前来看,皇后并不能得到许多。只是如今怕的,不是让她得到甚么,怕只怕,她继续让你得到甚么。大恩难偿啊……”

    贾蔷想不明白,自己还能欠那位尹皇后甚么……

    念及此,他脑海里浮现出那位虽育二子,而看起来仍不过二十来许,体格风骚的皇后来,“见”她对自己侧眸一笑,却让他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先生,这个人,实在招惹不起,往后一定躲着些走!”

    ……

    大明宫,养心殿。

    小儿手臂粗的牛油大蜡,将大殿照的如白昼一般。

    隆安帝坐在御案前,面色凝重,抿着嘴,目光如刀般批改着奏折……

    殿内宫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有年长些的,就无比怀念景初朝时,太上皇批改奏折时的明快。

    不仅有礼乐声奏,有时,还会有教坊司来演舞曲。

    太上皇批改到高兴处,还会让人送来佳肴,赐给宫人们同乐。

    那才叫天家圣人的日子啊……

    哪像隆安帝,登基五年,连一回“东道”也未做过,规矩大的实在折磨人。

    有宫人量过,因站规矩站的太久,脚下的茧子都长出三寸了。

    正当一片鸦雀无声时,忽然听到殿外仙楼佛堂内的无量寿宝塔上,铜铃作响,回荡在殿内,恍若梵音阵阵。

    听见这铜铃声,隆安帝眉头微微一皱,缓缓抬起头来,显然不是很高兴被人打扰。

    宫人们倒是有些开心,总算能大出一口气了,若是有机密事,说不定还能借着回避,出去活动活动麻木的腿脚。

    未几,就见尹皇后着一身胭脂红刻丝绣牡丹曳地长袍进来,手里端着一只龙泉窑缠枝莲纹碗,笑道:“就知道皇上还未歇下,便是御膳房备了一盅药膳,皇上快用了罢。成日里这样勤政,龙体也重要哪!”

    隆安帝闻言,眉头舒展,再看了看碗里的东西,奶白透着清香,用汤匙吃了口,觉得味道还不错,三两口用罢,将碗交给一旁的宫人后,又用帕子擦拭了下口角,“嗯”了声,道:“皇后有心了,不过这样的事,皇后打发个宫人来就是。”

    尹皇后千娇百媚的脸上浮起笑意道:“臣妾还不了解皇上?若换个人来,皇上哪有功夫吃这些?必是先处理折子,放在一边,等想起吃,也凉了,便撂开手了。”

    隆安帝笑了笑道:“人言: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可见是有道理的……”

    尹皇后闻言笑道:“不过是臣妾的本分……对了皇上,今岁是大选之年,除聘选妃嫔外,皇上先前还下旨,凡仕宦名家之女,皆亲名达部,以备选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

    隆安帝摆手道:“这个由皇后做主就是……”顿了顿忽又问道:“李曜府里的白氏如何了?”

    尹皇后闻言凤眸微眯,摇头道:“臣妾本意是想让她服个软,送去宗人府圈禁起来,总留条性命也好。不想她心怀怨望,口出骇人之言,臣妾再不忍心,也只能赐了白绫,唉……”

    隆安帝闻言冷哼一声,道:“皇后就是太仁厚了些,才让这些宗室命妇,一个个不知尊卑体统!既然皇子府里缺人,那这次每个府上就添些新人罢。”

    尹皇后点头记下后,忽地展颜一笑,道:“臣妾今儿个来,还有一桩私事,想同皇上讨个彩头!”

    说着,盈盈拜下。

    “诶!”

    隆安帝忙上前,亲自扶起尹皇后来,不无责怪的嗔道:“你我虽是至尊,终不过也是一对夫妻罢。再者,皇后贤名世人皆知,好不容易与朕讨个彩头,朕高兴都来不及,何必如此大礼?”

    尹皇后笑道:“确实是私事,若非实在上心,又不干朝廷之事,否则断不敢开口的。”

    隆安帝闻言,眉尖一扬,笑道:“朕猜着了,可是太夫人后日过寿之事?皇后想出宫亲往贺寿?”

    尹皇后摇头道:“又非整寿,再者,臣妾为六宫之主,凡事皆需做好表率,今日臣妾母亲过寿就要出宫,来日其她人的母亲过寿又该如何?再者,臣妾早就告诫过宗室宗妇并诸大臣诰命,凡年节大寿之日,皆不许去尹家登门送礼,惹人闲话。臣妾若出宫,难免破了此戒,所以并非此事。”

    隆安帝闻言都觉得憋屈的很,道:“朕的岳母过个生日,还不许人登门去吃顿宴席,沾光沾不上也就罢了,还要跟着受委屈?”

    尹皇后笑道:“何曾受过委屈?尹家谁敢抱怨委屈,那才是真正不知足的!皇上,不是此事,但也有些干系,臣妾给子瑜寻了个好夫家!”

    “哦?”

    隆安帝闻言,果然转移开了注意力,笑问道:“却不知哪一家的子弟,能入皇后的眼,舍得将尹家明珠相赐?子瑜小丫头都到了说亲的年纪了,当年初见时,才不过六七岁……唔,这个彩头,朕一定要给!”

    尹皇后闻言,长叹息一声道:“在臣妾之家是明珠,可在世人眼里……罢了,不说这个。皇上,臣妾与她寻的好人家,正是皇上近来的得意之臣,宁国府袭一等侯,贾蔷!臣妾想向皇上讨的,便是这个彩头!”

    隆安帝闻言,脸上的笑容凝结了,看了尹皇后好一会儿,才缓缓道:“皇后,你是不是还不知道,这贾蔷,和林如海之女,算是已经定了亲了。朕总不好,拆了这桩亲事吧?换个人也罢,可皇后也知道,林如海这些年,不容易啊。”

    尹皇后忙笑道:“是臣妾没说清楚,那贾蔷原是以宁国三房的身份入主了大房,袭了爵。可他家老太太早就定好了数,让他以后再娶一妻,兼祧宁国长房。臣妾想讨的彩头,正是这个兼祧之妻。

    皇上也知道子瑜的情况,去哪一家做正妻,都是吃苦的命。正好宁国人丁单薄简单,贾蔷又是皇上的近臣,皇上和臣妾都能常盯着他些,不让他欺负了子瑜去。

    此事臣妾之所以向皇上讨个彩头,是因为尹朝那个没出息的,听说贾蔷另一妻是林如海之女,自觉尹家小门小户,万万惹不起皇上的肱骨之臣,居然不敢结这门亲。

    臣妾请皇上,能不能代臣妾向林大人讨这个情面。皇上也知道,臣妾对娘家侄儿素来不怎么上心,他们想前程就自己去上进,臣妾也从不许他们一官半职,更不许他们打着臣妾的名号去作威作福。可臣妾只子瑜这一个娘家侄女儿,和臣妾亲女没甚分别,她又是个苦命的,臣妾在时,还能护得她周全,可万一臣妾不在了,臣妾怕她……”

    隆安帝本来骤然提起的戒心,在尹皇后这番话和滚滚落下的泪珠中,消散一空,他缓缓深吸一口气,握住尹皇后的手,道:“也罢,子瑜亦是朕看着长大的,若非身有残缺,便是给朕当儿媳,也绰绰有余。好,朕就去寻林如海,替你讨了这个人情!”

    ……

    ps:这条线埋下了多少彩头啊,别吵了,看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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