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过来

    晦暗的灯火,照着楚凌沉的脸。

    他轻描淡写的声音夹杂在晚风里,拂过颜鸢的耳边时如同惊雷。

    颜鸢的身体在浴池中僵直,呼吸顿止,风声水声全部然都消失不见,心脏仿佛在这一刻一起死了。

    “你……”颜鸢张了张口,发不出声音。

    楚凌沉整暇以待,欣赏她震惊的表情,眼里盛满了恶意的笑意。

    就这样僵持了很久。

    楚凌沉才勾了勾嘴角:“过来。”

    他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颜鸢,像是招呼小猫小狗似的,言语间却是满满的不容置辩的低沉从容。

    颜鸢眨了眨眼,心脏重新跳动。

    她其实听不清楚凌沉的声音,她的脑海中充斥着无数种死法,最后理智冲破了混乱,她悄悄攥紧了拳头,逼自己冷静下来。

    别慌,不能慌。

    颜鸢轻声抚慰自己灵魂。

    慌张过后,身体开始镇定,思维正常运转。

    她从来没有在楚凌沉面前暴露过伤痕,他现在撞破,十有八九……应该是那两卷药方没有藏好,被识破了。

    可有伤并不能代表什么。

    更何况她身上大部分伤口,是之前采雪莲摔下山崖得的,除了肩膀上的箭伤,其余都可以勉强解释……

    楚凌沉还在岸边,安静地看着颜鸢。

    颜鸢与他对视了一会儿,随后低着头弯着腰,一点一点地挪回了那一侧的浴池边。

    她全身泡在浴池里,只露出一颗脑袋,仰头看着楚凌沉。

    楚凌沉在她的面前蹲下了身:“你有两个选择,自己告诉孤缘由。”

    他看着眼前的蘑菇,淡道:“或者孤找人查,查到什么,就处理什么。”

    颜鸢:“……”

    她用脚指头都能想到,楚凌沉口中的处理是什么意思。

    那个惹他不悦的太傅,被砍去了双手,当夜就自缢了,也不知道是真的自杀还是他顺水推的舟。

    她身上这些伤口如果真的要查……

    这狗皇帝不如自杀算了。

    这些话当然只能在心里想想,颜鸢眨了眨眼,眼睫上的水珠滑落,她借着势头吸了吸鼻子,轻声道:“不小心掉下悬崖,摔得。”

    楚凌沉:“……悬崖?”

    颜鸢喘了口气,眼圈就红了:“我年幼时,父亲纳了一房妾室,那妾室看我不顺眼,便趁着父亲上山剿匪之际,把我骗上了山……”

    这番说辞她曾经对洛子裘说过,想来狗皇帝也是知道的,如今再提起来,她又添油加醋了一番。

    果然楚凌沉脸上没有惊讶的神色,只是似笑非笑看着她道:“可孤听说,颜侯夫妇伉俪情深。”

    颜鸢的眼睛通红:“家丑不足为外人道。”

    楚凌沉淡道:“这不是你寒疾的由来么。”

    果然,他是知道的。

    颜鸢缩了缩脑袋,抬起头偷看了一眼楚凌沉,面不改色继续编:

    “那妾室把我丢在山上,我在找寻下山的路途上,遇见了一条狗。”

    “那条狗在崖边摇摇欲坠,很是可怜,我便出手帮了一把……”

    “不慎一起滚落了悬崖。”

    浴池里,颜鸢的眼圈红红的,眼睛纯良而又濡湿。

    楚凌沉沉默了片刻道:“狗呢?”

    颜鸢叹息:“不过是个养不熟的东西,下山后就各奔东西了,大概早已回家了吧。”

    楚凌沉:“……”

    楚凌沉冷眼看着颜鸢。

    只不过转瞬的工夫,方才的慌张早已经消弭不见,她已经又变回了昔日的模样。

    讨人嫌的蘑菇。

    油滑的泥鳅。

    明明是荒诞不经的理由,可偏偏逻辑完整,故事合情合理。

    她似乎就是这样的人,总是顶着一张诚挚的脸,每一个字眼都轻缓柔软,带着一股子的……坑蒙拐骗腔调。

    这股子语气腔调,透着说不出的熟悉的讨厌,总是令他的心里生出一股难言的郁卒烦躁,心绪难平。

    于是他胸口愤懑的火苗又不经意燃起。

    楚凌沉阴沉下了脸。

    他眯着眼睛看着颜鸢:“时候不早,皇后还不打算上来么?”

    颜鸢干笑:“这浴池水暖,臣妾想多泡一会儿,陛下请自便。”

    她说着又往后缩了缩,脸上写满防备。

    楚凌沉心中的怒意便一点点散了开去,他眯起眼道:“皇后不会是怕孤受了‘月下’的影响吧?”

    颜鸢:“……”

    颜鸢默不作声,沿着浴池壁挪挪挪。

    慢慢远离楚凌沉。

    融园里还飘散着淡淡的花香,混杂着那股旖旎的味道。

    虽然那股气味已经稀薄得几乎不可闻了,但它总归还在。就像一缕春风一段杨柳,时不时撩拨着心弦。

    颜鸢能保证自己的意识清醒,但谁知道狗皇帝的意志力如何?

    他天天抱着宋莞尔那种尤物,本就是纵情声色之人,她除非是傻了,否则才不会去自找麻烦。

    更何况,她是真的有些头晕了。

    可楚凌沉还是不走。

    他甚至在岸边找了一处台阶,竟然坐了下来。

    两人僵持。

    “……”

    “……”

    时间又过去了许久,融园里已经没有了月下的味道。

    可颜鸢的眩晕却没有好,她觉得愈来愈晕,眼前的狗皇帝也变得模糊不清。应该不是月下的影响,而是在水池里泡太久了。

    一阵眩晕袭来,颜鸢及时抓紧了浴池壁,才勉强阻止了身体下坠。

    不行了,这样下去的话……

    颜鸢靠在浴池边喘气,意识越来越模糊。

    楚凌沉看着她即将昏迷的模样,终究开了口:“上来吧,月下对孤不会有任何影响。”

    他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安睡过了,日常闻惯了安神香,对那些使人昏沉的药物香气早已经习以为常。

    区区月下,对他其实是毫无作用的。

    只可惜,他那个母妃并不知晓这一点。

    她这一局棋,注定是落空。

    楚凌沉的眼里闪过凌厉的眸光,他站在浴池边又等了一会儿,却发现那颗蘑菇一动也不动。

    “颜鸢。”

    他的耐心耗尽,皱起了眉头。

    颜鸢还是一动不动,瘦小的身体趴在岸边,发丝上流淌下水滴。

    楚凌沉挪动脚步到了她面前,她还是没有动,他便俯下身抓住了她的手腕,谁知下一刻颜鸢的身体便软软地划进了水池中,整个人都沉没了下去。

    楚凌沉:“……”

    宫灯闪烁,微风徐来。

    少女的身体沉入池底。

    楚凌沉站在岸边看着她的发丝飘散。

    就这样静待了片刻,他终于低垂下了眼睫,一步踏入了浴池之中。

    ……

    望舒宫里,所有人都已经望穿了眼眸。

    早在半个时辰之前,就有消息传来,说太后请了皇帝去赴家宴。听说在家宴之上太后与皇帝不欢而散,之后太后便犯了心口痛的毛病,眼下穆御医已经急匆匆赶去了人慈德宫……

    那他们的娘娘可怎么办?

    所有人都忧心忡忡,不断轮转着人院落的门口等。

    阮竹焦躁地在院子里转圈。

    融园赐浴总归只是走个过场,就算把全套伺候都享受了个遍,也应该要结束了啊……难道娘娘是卷进了太后与皇帝之争?

    该不会被迁怒了吧?

    太后与皇帝素来不和,她家娘娘单纯善良又可怜,真撞上了他们母子闹掰,娘娘可是要吃亏的呀!

    阮竹心急如焚。

    她一边转圈,一边问尘娘:“娘娘出门前可有留下什么口信?”

    尘娘迟疑道:“……没有。”

    她僵直地站在原地,心中的恐惧远比其他人要深重。

    只有她知道颜鸢真正的困局: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药效已经过了,她身上的疤痕此刻应该已经彻底恢复了原状……

    会不会是被发现了?

    这个念头在她胸口一闪而过,她的脊背上就已经出来一阵汗,脸色也白了几分。

    如果被发现了……

    那就是欺君之罪。

    阮竹已经耗光了耐心,振臂一呼:“不然我们直接去接吧!”

    其他人齐刷刷点头。正在所有人要出发之际,门口看守的人忽然欣喜若狂地喊了起来:“轿子!有轿子来了!娘娘回来了!”

    夜色下,果然有一顶轿子从远处徐徐而来,慢慢悠悠地停靠在了望舒宫门口。

    所有人迎上了前:“娘娘!”

    轿帘被撩开,坐在里面的却很显然不是颜鸢。

    那是一个男子的身影。

    男子面无表情地俯下身,抱着怀里的人缓缓走出轿子,踱步到了望舒宫的院门前。

    月黑风高,灯火晦暗。

    男子身上的衣裳显然已经湿了大半,他怀中抱着的显然是个女子。

    女子的身上裹着一件宽大的裘皮袄,一只手臂男子的身旁软软地坠落,指尖还在往下滴着水。

    望舒宫门口,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

    这裘皮袄是他们家娘娘的。

    所以这个男人是……

    阮竹毕竟见多识广,匆匆跪地:“拜见陛下,奴婢恭迎陛下圣驾!”

    “拜见陛下,奴婢恭迎陛下圣驾!”

    “拜见陛下,奴婢恭迎陛下圣驾!”

    “拜见陛下,奴婢恭迎陛下圣驾!”

    其他人终于也都反应了过来,仓惶地跪了一地,一时间望舒宫门口的行礼声此起彼伏,颤颤悠悠在风里传播了开去。

    楚凌沉的眼睫低垂,没有门口停留,而是绕过了宫人们的身影,径直走入了望舒宫的院门。

    水滴溅落在干燥的地面上。

    一路生花。

    望舒宫门口,宫人们静若寒蝉。

    谁也没有胆量出声,就这样保持着同样的跪姿许久,众人才反应过来,其实他们本不需要这样跪着,那个人已经走远了。

    寂静中,年纪最小的宫女小声问:“阮竹姐姐,我们要进去侍奉吗?”

    阮竹低着头看着一路的水滴,低声道:“傻子,伱进去干嘛?”

    小宫女踟蹰:“可娘娘她……”

    她显然不是好好完成了赐浴回来的啊。

    她全身渗透了。

    而且看起来没有意识……

    “听我的,不必进去。”阮竹勾起嘴角,“你们各自回房,今夜都好好睡上一觉。”

    阮竹抬起头来,宫灯投映在她的眼睛里,倒映出灼灼目光。

    她压低了声音缓缓道:“明天起,可就没有舒坦日子可过了。”

    ……

    彼时楚凌沉已经踱步到了皇后的寝宫。

    颜鸢比他想象中要轻一些,瘦小的身体软软地耷拉在他的怀里,比任何时候都要安静。

    如果她醒着,应该是绝对不会愿意以这样的形式回宫的,毕竟她油滑得像是泥鳅,十分懂得如何在宫里做一个透明人,花最小的力气得最大的好处。

    她倒是想要隔岸观火。

    可惜了,木已成舟。

    楚凌沉轻轻把她放在床上。

    床上的颜鸢还没有知觉,全然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她闭着眼睛,身上的裘袄随着楚凌沉的动作敞开了一些,露出里面轻薄的浴衣。

    浴衣本就薄如蝉翼,此刻湿透了贴在身上,隐隐约约透出她身上的青紫色的痕迹。

    这些便是,她费尽心思想要遮掩的伤口么?

    楚凌沉的目光微沉。

    细长的指尖落到她的衣襟上,温热的触感在指腹传开。

    只差一寸,就能看到她领口的伤。

    房间里忽然响起了异样的声响,楚凌沉停下了手中动作,警觉地回头:“谁在外面!”

    烛光下,寝宫的珠帘后跪着一个人影。

    那人哆哆嗦嗦站起身来,似是鼓足了勇气,才徐徐靠近了床边,然后朝着楚凌沉重重磕头:“奴婢尘娘,是娘娘的陪嫁医女,特来向圣上请罪!”

    尘娘?

    楚凌沉愣了愣,脑海中依稀记起来,似乎颜鸢的陪嫁名单中确实有一个医女,想必就是眼前这个人从旁协助了颜鸢,遮掩身上伤口。

    他抬眼淡道:“请什么罪?”

    尘娘深吸了口气,目光在颜鸢身上掠过。

    看见颜鸢衣衫未解,尘娘暗自松了口气,只是眉头却依旧无法松懈——娘娘这身衣衫实在是太过轻薄了,身上的疤痕怕是很难遮掩过去。

    眼下她能做的,只能尽量遮掩箭伤了。

    尘娘把心一横,重重磕头:“奴婢、奴婢替娘娘遮盖了身上瑕疵,犯了欺君之罪,请圣上责罚!”

    楚凌沉的眼里果然波澜不惊。

    他仿佛是漫不经心问:“遮盖的是什么瑕疵?”

    尘娘想了想道:“外伤。”

    楚凌沉道:“什么外伤?”

    尘娘道:“奴婢不知,但看上去……像是碎石与树枝划伤,想来应该是意外摔落所致。”

    她说得似是而非,却也与颜鸢所说的十分贴近。

    真是坠崖所伤么?

    楚凌沉低头沉吟,目光落在颜鸢的领口,指尖再次想要向前。

    “陛下!”尘娘的声音慌张起来,“请陛下、陛下……”

    楚凌沉抬起头,目光凌厉如刀。

    尘娘艰难开口:

    “陛下,娘娘、娘娘做那么多事,皆是因为不想被陛下看见伤痕。”

    “娘娘早晚要与陛下坦诚相见的,奴婢恳请陛下不要在这种时候……”

    “……对娘娘那么残忍。”

    尘娘在床前深深地俯首,手脚都止不住地战栗。

    楚凌沉的指尖刚刚触到浴衣,他的目光垂落,声音轻缓:“她不想让孤看见?”

    “是,毕竟娘娘她对陛下……”

    尘娘硬着头皮道:

    “……情根深重,无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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