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地坐起来,掀开被子要下床,门被打开了,六哥出现在门口,“你要什么?”

    “皇上,我求求你,不要杀秦嬷嬷,云兮还有小顺子,今天的事他们绝对不会说出去的。(小说文学网)”如果六哥要掩饰今天的事,他会把所有知情的人都灭口的。那样一来,就没人知道我被打过,也没人知道姬瑶打人。我很清楚,他会选择灭口。不然,这根本就是华禹后宫的一个笑柄嘛。

    他看着我一脸心痛,却没有出声,我扑过去,“求求你,我不想每一个陪我度过孤寂的人都变成鬼。”我这回是真哭,一点不掺假的。

    他终于动容,对外面说:“秦涌,去把那三人带回来。”

    居然,已经开始了么?我站起来,跑到屋外,六哥伸手扶我,“来,你坐这里。”我这才看到我的门口放了一张椅子,他方才应该就坐在这里,那应该听到秦嬷嬷还替他开解啊。他居然…

    “怎么还没回来?是不是他们已经被…”等了半日,还不见人回来,我急了。

    “你别急,我只是让人带他们三个去皇陵,终生不得再见外人而已。他们今日好歹还知道护着你。”那其他的人,算了我也管不了那么多。就是六哥这话,我也不想去追究真假,只要人能活生生的回来就好。

    秦涌把人带回来了,他们三个都是一脸惊恐。秦嬷嬷估计也是在北宫呆了二十多年,呆钝了,连这些都疏忽了。

    “你们起来,秦嬷嬷,你在安穆太后那里报的是回家探亲,就不用再回去了,留在这里和他们两个一起吧。你们都是宫里的老人儿了,你们日后就跟着十一小姐,好好提点她。只要是为她好,朕不会亏待你们的。”

    秦嬷嬷力持镇定的应下,磕头谢恩。小顺子和云兮也一个劲的磕头。

    我把门当着众人的面,砰一声关上,把六哥关在门外。听到他对秦涌说:“去慧芷宫。”

    我管你去哪里,最好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

    隔着门,听到外头三个人砰砰砰的给我磕头,秦嬷嬷说:“谢十一小姐救我三人性命。”

    “不用谢,你们帮我,我帮你们。”

    门外的侍卫全换成了生面孔,我也不去管。这什么地方嘛,连个牢门都看不住,让人这样打进来。

    到了晚一些时候,秦涌过来了,一直陪着笑脸,“十一小姐,姬贵妃被魇镇了,所以才会发狂。她不能再出慧芷宫了。这姬少将军已经凯旋班师回朝,就在路上了。贵妃身边的人全以魇镇的名义被处置了。她日后也再不能兴起什么风浪了。”今日姬瑶把西南方向宫殿里服侍的,所有属鸡的都抓起来,集中在广场上,真是一场闹剧。最后以她被魇镇发狂收场。而我这里发生的事被彻底掩盖了下来。

    “安乐王脱离危险了么?”

    “还没有,一直高热不退,贤妃娘娘在那里守着,太医也轮着班在那里守着。”

    “算了,你回去吧。”

    秦涌张了张嘴,又不知说什么好的样子。

    我说:“你什么都不必说,我知道,六哥现在痛苦得不得了。比我痛苦多了。”

    “小姐知道就好,那奴才回去了。”

    他当然痛苦,原本以为把我放这里很安全,结果赶过来就看到姬瑶骑在我肚子上打我。而他,此时还不能动姬瑶。一来,是因为两个孩子,还有姬瑶平素待她的那份心;二来,姬少康凯旋而归,日后会是非常得力的青年将领。

    我也想明白了,那巴掌他打下去,姬瑶恐怕真的活不了了。那他打与不打,我都会寒心。姬瑶一心爱他,姬家为他定鼎出力不小,两个孩子一个天生迟钝,一个落胎……如果他为了我,毫无理智的打下去,那他的心也未免太狠。后宫的女人都会兔死狐悲的,也会对我同仇敌忾的,甚至姐姐都会和我产生隔膜。而姬瑶一旦死了,这事儿也就大白于天下了。他要是为我好,就不能让‘惑主妖姬’的名声贴到我身上。

    求老天保佑,让安乐王醒过来,真的能安安乐乐过一生。不然,姬瑶就此一蹶不振,我找她报仇就没意思了。

    六哥他,恐怕不会再那么自信了吧。目前,他还护不了我周全,即便他把我摆到皇后的位置上,不服的人还是会很多。如果所有人都不服,当家主母也是当不了家的。更何况是统管后宫,母仪天下。那个位置,对于我来说,就不是荣耀,而是荆棘。

    他要多久才能想得通呢,还是要坚持让我为后么?或者,他干脆让我做皇妃。那就是抽到下下签了。我今天这巴掌才是真白挨了。

    现在的关键是,找出背后的黑手来。可是,会是谁呢?

    三日后,得到安乐王退烧的消息,我跪在佛前替他祈祷。

    “姬瑶口口声声说你诅咒她的儿子,你却在这里为他拜谢神明么?”六哥边说边跨进小佛堂。

    我没有起身,“我没有那么善良,我只是怕她太惨,我不能尝到亲手报仇的快感。”

    六哥蹲在我面前,“那一巴掌么?是我带给你这样的屈辱,你打我。”

    “你要替她挨这巴掌?”我的脸罩上一层寒霜。你敢说是,我一定不会客气,轮圆左胳膊卖力赏你一耳光。我右手不能使力,左手一样好使。

    “不是,我应得的。日后等孩子好了,你要自己动手也好,要我替你动手也好,一定会让她把这巴掌还给你。”

    “查出来是谁给她的消息了么?”

    六哥低了下头,“是童谣,有人编了首童谣,就在宫里传唱。这是慧芷宫上上下下在酷刑下交代的。可是,查不到源头。我不能把所有听过这首歌谣的人都抓起来拷打,那样事情就闹得太大了。而且捕风捉影,互相攀扯,往往得不到真正的答案。你放心,我会把这个人揪出来的。”六哥的样子有些憔悴,哼,当皇帝也不能事事顺心如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你现在可算是知道了。至少,现在,登位未久的你做不到。

    “我住在这里,你不是也叫我放心么。我也当真放心,以为什么都有你。不然,我一早在院里弄些陷阱、埋伏,今日也不会被追打得那么狼狈。”

    六哥坐在旁边的蒲团上,痛苦得捧着头,“十一,我对不起你。”

    “那你放了我,让我远远的,远离这些后宫争宠的手段。”

    他摇头,“不,我做不到。十一,姬瑶已经无法做什么了,我一时的愧疚,导致你受到这么大的伤害。我不会再犯这样的错了。不会再给任何人机会来伤害你。你再信我一次,好不好?”

    我相信,后宫现在应该是没人能直接做什么了。可是,前朝呢?后宫怎么闹,即便今天的事传出去,他们也只当茶余饭后的笑谈,甚至还会在心底轻视皇帝,连两个女人都摆不平。瞧他们自家,妻妾成群,也没人敢这么闹腾。

    “即便你给我找了个高门贵第的外公,不,哪怕你给我找个高门贵第的爹,那些人也不会就不反对了的。难道,你要为了我,妥协你的政治抱负么?你现在是在怀柔,如果一旦变成威压,那么祸国妖姬的名声就会跟我一辈子。而如果你不威压,那些人就会给你来个文死谏,他们从来不怕死在这个名义下的。你也不能,把孔门弟子都得罪光了。你别觉得我危言耸听,如果有人煽动,那些人是会统统起来跟我过不去的。而我,也不想为了做皇后,就认个爹或者外公。六哥你有宏图伟业,你不要在这个上头被绊住了。而我,即使是离开,也不是一辈子不见面了。不管在哪里,我都会为你牵挂的。做一个让我可以引以为豪的皇帝吧。”

    “你别说了,我就不信我找不到一条让你登上后位的路。要不然,先不封后,等你生下儿子再谋划。”六哥眼睛亮起来,

    我冷笑,“我说过不做小老婆,哪怕你把姬瑶那个最大的小老婆的位置夺了让我做,我也不做。放我们彼此一马好么?”

    他黑黝黝的眸子看着我,“十一,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承认你爱我吗?”

    我低头,半日才抬起来,“是,我对你有超过大哥、四哥、五哥的感情成分,但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就是爱。可是,我的愿望是和小柳那样单纯的人,去过单纯的日子。我不喜欢宫廷。”

    这次提到小柳,六哥没有暴跳如雷,他淡淡的说:“就算如你的意,去过单纯的日子,但是生活永远都不会是美满的。为什么要害怕受伤害,就放弃得到幸福的可能呢。那不只是我要的幸福,也是你的。”

    还是说服不了他,“六哥,你回去吧。我根本看不到幸福,你一个妃子接一个妃子的纳,一个孩子接一个孩子的生,我要怎么去幸福。记得没错的话,董婕妤的产期应该近了吧?”

    他有点难堪的转开头,“我有我的不得已。”

    我摇头,“你不是不得已,这样的生活你其实也是甘之如饴的。你和所有的男人一样,都认为男人三妻四妾是天经地义的。而女人就应该从一而终。也许大家都认为这是对的。可我不是这么想的,我要一份纯净没有其他人分享的爱,你给不了我。而你要的幸福,我也给不了你。我们的想法完全是不同的。”

    “我会一直爱你的,直到我们都老去。你知道,我能成功夺回大位,有很多人都出了死力,也掌握了一部分权力。而朝中更是盘根错节,再过几年,你待我能真的一言九鼎,你说的对,我现在真的做不到乾纲独断。可是以后,一定会的。你陪着我,我们一起努力。”

    “我怕,我活不到那天。而且,我告诉过你,我是不能容人的。那日,你没有打姬瑶,因为她为你生儿育女。而日后,你对其他女人会一样的心软的。”

    虽然有些道理我懂,他说给我听我也理解。可是,心头还是无法接受他口口声声不会委屈我,我受了这么大委屈却只能隐忍。所以,六哥来时,我对他都是爱搭不理的。

    他今日又做小伏低的,结果叫我气得不行,回去了。

    秦涌看他进了密道,叹口气,却没急着跟上去。我盯着他,“有事?”

    “十一小姐,之前锦绣姑娘跟着刑部的总捕头冷萧去山西那边查案子去了,皇上已经急召她返京,今儿下午就该到了。”

    “哦,叫她到这里来陪我坐监?”

    秦涌的表情有点尴尬,“是陪伴和保护您。”

    “嗯。她还会查案子啊?”

    白面无须的秦涌耐心解释,“不是的,因为事关内宅的事,又要查验女子身体。冷萧信不过当地衙门找的人,所以从京城带人过去。他师门同锦绣姑娘有旧,两人认了世兄妹,便请锦绣姑娘一道去帮忙。”

    “这样啊,那锦瑟是不是也跟去了,我记得她们俩一向形影不离的。”

    “没有,她刚成亲呢。”

    我瞪大眼,那个山大王女强盗,谁敢娶她呀?一身的戾气。

    秦涌看我今日很有谈兴,便笼着手站在旁边细细给我讲他所知道的。我忙叫云兮端凳子给秦涌,又上瓜子茶点的。秦涌笑,喝了口茶润润喉咙便开讲。

    是这样,锦瑟曾经是山大王没错。而她现在这个夫婿却是翰林院的编修,很清贵的官职。当然,也没什么油水可捞。可是,人家是典型的士子啊,他们得多少杆子才能打在一起。

    编修叫曹修,一表人才。当年上京赶考的路上被绑到山上当文书记账,奈何读书人死活不从,认为‘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众强盗大怒,要杀之。可是锦瑟看上人家了,怎么肯让人杀呢。百般勾引不成,最后都差点霸王硬上弓了。可抵不住书生一通又一通大道理的讲,她心生一计,假意送他盘缠上京赴考。私下里却派人打点,好让他那科不中,走投无路之下她再出面接济他。

    结果,搁不住山上出了内鬼。她本是上代老大的独女,二当家的不服,私下里勾结了官府,在剿匪时把她坑了。给她灌了迷药送给知府做第八房姨太太。

    “我说秦涌,你又不在,你在宫里呢。这些事你怎么这么门清啊?”我边吃瓜子边问。

    “皇上说十一小姐爱听人讲故事。奴才还有这点用处,便细细找皇上身边的人打听了,这才讲得出来。便是上回大公主过来玩,也是皇上看小姐一个人呆着寂寞。”

    “行了行了,接着讲吧。”估计这次也是六哥叫他来给我说书的,不然他一个总管太监,哪敢私自脱岗这么久。

    “好,奴才继续讲。当日,锦瑟踢翻了烛台,烧了知府的府邸。可巧,皇上当时就在附近的客栈,听到走水了,跟林老爷一起混在人堆里看。听说是山上的女匪首不从知府老爷,弄出来的这场火,便让人把她救了出来。她从此便跟着皇上,成了个得力的手下。”

    我点头,是有一年,老爷带六哥出去,带回来一个野蛮美人锦瑟,也是放在他的院里。

    “嗯,那锦绣又是怎么来的?”

    “她啊,本来是一户世家的小女儿,因为家藏之宝不肯献给大老爷,被害得灭门,一家女眷尽数被卖,为奴为婢。皇上当时正需要人手,也有人四处替他搜罗,而锦绣就是因为机灵过人被送到皇上跟前的。”

    “这么说每个人都有故事,不过,都是伤心事,我也不听了,你忙去吧,叫你给我说故事,真是大才小用。”

    “奴才晚一些领锦绣过来伺候。”

    锦绣到我跟前的时候,还有点莫名其妙。看到我,依然莫名其妙。我脸上的痕迹早消了,当然也不会有人给她解释原委。她自然也知道不该问的不能问。

    “十一小姐,咱们又见面了。”

    “是啊,你这段时日都要跟我一处呆着了。”来个陪坐监的人,又是能说话,不会一天到晚给我讲规矩的锦绣,我挺欢迎。就是她要跟着倒霉了,按六哥说的,我得在这里呆到大婚前呢。

    锦绣笑着说:“我说这么急叫我回来做什么,原来是陪十一小姐解闷呢。”

    我笑笑,“是啊,解闷。你跟着总捕头出去,多少学到一些吧。我这里有一个案子,你听听,看能不能听出点门道来。”

    她谨慎的说:“我就是帮着打打杂。不过十一小姐要考的话,我只好听着。”

    “嗯,从前有一户人家。当家的少爷年轻俊朗,房里有美妾,还有许多通房丫头,都对他一往情深。可是他偏偏喜欢老太太的养女,也就是他名义上的妹妹。他是一直知道不是亲兄妹,可他妹妹不知道,只当他是兄长。她中意家中一个善良能干的护院。”锦绣的脸微微变了颜色,我继续往下说,那位少爷有两个妾,是地位最高的……

    我讲完,锦绣忙说:“十一小姐,恕锦绣愚钝,我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惨淡一笑,“没关系,你没听出来,我说着说着自己想明白了。你出去吧,我要自己待一会儿。告诉她们,我没叫,谁也不许进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那背后的黑手竟然是…真正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我一直都下意识排斥了这个想法,所以才会一直被蒙着。

    为什么要这样呢?何必?

    我没有吃晚饭,她们送到门口,我也没过去拿。就这么一直呆呆坐着。期间秦嬷嬷想进来劝劝我,也被我轰了出去。她们想是遣人去找六哥,一时也没过来。他哪是能随叫随到的人,指不定在接见属国使节,还是在和重臣议事呢。

    等他赶过来,执意要陪我用饭,我不想跟他争,从善如流的坐下来扒饭。

    “到底怎么了?锦绣一来就得罪你了不成,咱们十一不是小心眼的人啊。”

    “我就是小心眼的人,你不用给我上粉。”我当然还在计较那一巴掌。

    “那她到底怎么得罪你了?”

    “没人得罪我,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立场。我们都只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去做事,去争斗。”

    六哥放下手里的碗,定定的看着我,然后提声喊:“锦绣!”

    锦绣应声进来,“皇上?您叫属下?”

    六哥薄怒道:“这里还有一个锦绣?”

    锦绣低头不语。

    “说,你同十一说什么了?她怎么变这个样子?”

    我也放下碗站起来,“她什么都没跟我说,我倒是说了个故事给她听。”说完就回自己房间,把门闩上。任他在外头怎么拍门也不开。

    这天晚上,六哥就留在了这里。一早他去上早朝的时候,又过来看我。

    他这回没敲门,走到窗边想弄开窗户往里瞧瞧,结果看到我就在窗口坐着,窗户迎风大敞开着。

    “你什么时候起来的?这窗什么时候开的?春寒料峭的,你想生病啊?”他从窗户一跃而入,摸摸我的额头,“这么烫,秦涌,去找个嘴严实些的太医来。”

    我被他几大步抱回床上,黑黝黝的眸子盯着我:“说,你做什么?”

    “寻思事呢。”

    “什么事犯得着一大清早的对着风口想啊?”他气咻咻的。

    我其实本意只是要吹吹风,结果在那里闭上眼想着想着就入神了。

    太医还没有来,秦涌来催六哥上早朝了,“皇上,还要回去换朝服呢,该走了。”

    六哥横他一眼,没动。秦涌为难的看我两眼。我知道他为难,叫吧得不着好脸色,不叫吧,误了早朝他担待不起。我也没出声,我现在出声是招他训我。六哥一贯是知道好歹有决断的人,用不着老劝,他也不喜欢别人一直劝。

    我左右只是吹了吹冷风,他转身出去了。不用他训斥,睡在我外间的锦绣已然站着腿肚子都打颤了。她是因为赶了几天路所以睡过了。

    六哥一出去,锦绣就苦着脸说:“十一小姐,你怎么一大早跑去吹冷风啊。”

    我真不是故意整你的,我用诚恳的眼神告诉她。

    “咳咳!”我头有点发晕,咳嗽起来。她赶紧去倒水过来。

    一会儿,秦嬷嬷、云兮等人也赶紧过来了。面对她们有些责备的眼神,锦绣抿抿嘴。

    我手捂着额头,又咳嗽两声,秦嬷嬷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小姐,怎么样?太医怎么还不过来?小顺子你去看看。”

    小顺子应声出去。

    一会儿,一个老太医抱着药箱进来。我隔着放下的纱帐看到他略一犹豫,然后冲我躬身:“请贵人把手伸出来,容老臣诊诊脉。”

    我依言把手放在脉枕上。

    他诊了脉又问了几句要下去开药,我忙说:“太医,我怕苦,你不要开苦药。”

    “不要理会她,该开什么药你就开什么药。”六哥朝服未换,从门外进来。

    一时室内众人统统跪了下去。他坐下问了太医几句,然后打发他下去开药方,一边撩了纱帐往里看。

    我背靠着大迎枕坐着。既然他没告诉太医我是谁,我刚才也就没凑热闹行礼,见他望进来便作势欲起。

    他把手往下一按,示意我不必了,疑惑的看着我,“你到底怎么了?”

    我看定他,“我果然是不适合宫廷的,你放了我吧。”

    “我说了,不要再提这话。”

    “哼,说了不会让我受委屈,别人打上门来,打了就打了。”他油盐不进,我怨念的碎碎念。

    他揉揉额角,“即便那天我没到,你也不会真的吃亏的。”

    我抬头,他知道我当时已经有对付姬瑶的损招了?

    “云兮的身手其实不在锦绣之下,只是我交代过她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易暴露。那日你挨那一下实在是事出突然,如果我没到,她一定会出手的。”

    我眨眼,什么?云兮是高手?

    “那为什么还要叫锦绣回来?”

    “一明一暗吧,多一层保险。我问过云兮,她当日看你躲避得法,很是灵活,便只是偷偷出手撂倒了绊着侍卫的宫女。谁知道侍卫刚到假山,你们俩就滚下去了。再然后,她就看到我了。”

    我想到一个疑点,“那为什么还做出要连她一起灭口的样子?”

    “本就是为了让你收买人心,秦嬷嬷跟小顺子,你日后都能用得上的。”他又伸手来摸我的额头,“还是很烫,你躺下歇会儿,等一会儿吃药。”

    我皱皱眉。

    他也皱眉,“不是还要我守着你喝吧?”

    我从小喝药就很困难,我娘出尽百宝也不能哄得我张嘴。我一张小嘴总是闭得死紧,知道那是苦药。我之前还跑出去跟我娘还有孙妈玩了一阵躲猫猫,然后被孙妈硬抱回来。

    我娘利诱威逼都用上了也不见效,便要硬灌。我又撒腿开跑,结果在二门就两脚离地被六哥抱了起来,“又不喝药?”

    六哥抱着我走回去,直接坐在椅子上,我娘站在旁边唤声‘六爷’。

    “嗯,姨娘坐。”

    我扭头瞪他,这里明明是我跟我娘的屋子,凭什么他一来我娘就得站起来,毕恭毕敬的招呼他。

    “还瞪我?腊梅冬雪,你们过来,我夹住她然后抱住她的头,你俩一人按手一人按腿,姨娘你负责捏鼻子。孙妈你等十一张开嘴就往里倒药。”

    他如此这般吩咐一番,果然屋里的人都围了过来,个个憋着笑。而六哥也把我牢牢夹在两腿中间不松开,他拿手抱着我的头,我说:“我自己喝。”

    “这才对嘛。”

    我苦着脸乖乖喝完药,漱口,然后把手伸到他面前。

    “做什么?”他故作不解的问。

    “糖糖,我喝完了。”

    我娘把蜜饯端过来,“吃蜜饯。”

    我摇头,蜜饯哪有六哥身上的糖好吃。哼,还是哥哥呢,整天身上揣着糖,还小气吧啦的一次只给我吃一颗。可是,六哥的糖真是好吃。

    “想什么呢?”有人在我头顶一拍。我醒过神来,看着这个从来不会哄我喝药,都是威逼的人。

    “哼!”

    六哥忽然有些疲惫的说:“十一,我事儿还多呢,你乖一点,不要叫我操心好不好?”

    “我都被关起来,我还能怎么不乖?”

    “皇上,药熬好了。”秦嬷嬷亲自端了药进来。六哥把位置让出来给她,自己坐到另一边看着我喝。

    我把药端过来,咕咚咕咚倒进嘴里,然后把碗底翻过来给他看。

    他摇摇头,交代秦嬷嬷,“看着她,每一道都喝下去才行。太医就先留在这里。”说完,起身走了。

    连续几日我都压着舌根背着人在床上把药吐了,吐在毛巾里,然后如厕时丢掉。由于我的故意折腾,这病不但没好,反而加重了,只能在床上昏昏沉沉的躺着。

    “王太医,你不是圣手么?再这样下去,你不如回家卖红薯好了!”帐外,六哥在咆哮。

    “臣、臣…容臣再给贵人把把脉。”

    云兮把我的手从被窝里拿出来,放在脉枕上。然后又开了药,比之前的还苦。我虽然脑袋发昏,但意识其实是清醒的,坚决咬紧牙关抵制苦药。

    六哥开始还哄两句‘不吃药怎么能好呢,来张嘴’…后来索性捏着我的下颚灌。他一松手,我就扑到床边吐,吐得干干净净。

    “看什么?还不快再去熬一碗来。”

    反正我现在昏沉沉的,你总不能动手打我。我是真被他打过的,摁趴在腿上打我屁股,也不记得到底是几岁时的事了。

    “怕苦是吧,再不好好喝药,给你吃黄连拌饭,每天拿十斤黄连拌饭。”

    气糊涂了吧,十斤,你当喂猪么。何况还是黄连。

    云兮她们当然不敢真的拿黄连拌饭喂给我吃,每日是用上好老参熬汤吊着。一个风寒的小病症拖来拖去,弄出了大症候。

    太医跟六哥说是我自己不愿意好,他实在无能为力。

    “你给朕滚!”

    “你到底怎么了你?”六哥把我从被窝里扒拉出来。

    “娘——等等十一!”我恍恍惚惚中看到我娘在前方对着我笑。

    “十一,你醒醒!”六哥死命摇晃我。

    “娘——”

    他最后无计可施,叹息而去。而我,终于见到了想见的人。一只小手在我脸上摩挲,“小姨,你怎么了啊?不要睡了,快起来陪子珏玩。”

    “子珏,不要闹小姨。她生病了。”

    “母妃,那怎么没有人给小姨看病?”

    “她自己不喝药,旁人拿她有什么办法。”姐姐在我床边坐下,“你这是在折腾谁?不就是仗着他在意你么。”

    我挣扎着睁开眼,“娘娘,我有话跟你说,让人带大公主出去吧。”

    她一愣,然后点点头,让人抱了子珏出去。只是云兮跟锦绣却不肯出去。

    “出去,贤妃是我亲姐姐,我们姐妹有话要说。”我打起精神,呵斥她们出去。她们犹豫一下,还是没动。我火了,当我在放屁?拿起床头边安神用的如意砸过去,锦绣忙一把接住,又放回我枕畔,然后和云兮对视一眼,走了出去。

    “走远点!”这两人可都是高手,耳聪目明的。

    待到她们走得够远,我才勉力坐起来,“我想问你,小柳是不是你害死的?”

    姐姐的眼睑垂下,半日才出声,“我只是告诉了老爷,你心系小柳的事而已。”

    “原来、原来是老爷,怪不得五哥什么都不敢说,任由我误会是姬瑶干的。姐姐,你的连环计使得可真是好啊!咳咳!”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告诉老爷,也不过是怕你一时把持不住,做下什么让全家跟着蒙羞的事来。”

    我歇了一会儿,继续说:“你告诉老爷,以他一心追求富贵的性子,当然不会容忍小柳活在这世上。出关的时候,红绡一路照拂怀孕的你,后来也一直伴在你身边。你怎么这么忍心?”

    姐姐用右手握着左手腕,“我提醒过她,小柳不是良配,可皇上要找人去看着姬少康和小柳,她还是自行请旨,说是宁可为婢为妾也要嫁。”

    “因为姬瑶知道我喜欢小柳的事,她也曾对小柳下过毒。这一次小柳和姬少康一起出征,眼看胜利有望却被自己人射死。我就以为又是她,她怕小柳分了她哥哥的功劳又可以打击到我。可是有一点我忘了,当时她怀着孩子,再怎么样就算只为孩子积德也不会在这种时候下手才是。我还曾经设想过要进宫来,怎样想方设法找她报复。真是可笑!”

    我看着眼前一脸淡漠的姐姐,她面上半点都不露,“哦,原来你这样想过。”

    “你想我进宫来,做你的帮手,这个我信。你想我帮你把你不喜欢、不想见到却不能亲自动手弄掉的那些女人都弄掉。除掉小柳,让我和姬瑶结上解不开的仇怨,不用你说,我都会往死里整她。”

    她睨我一眼,“帮我?这难道不是为了你自己?我们姐妹互为倚靠,这不是很好么。你居然想逃!”她忽然提高声音,“你知道我最恨你什么吗?就是这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我一生汲汲以求的珍宝,在你眼底就这么不堪么。你付出过什么?凭什么是你?”她的眼神厉了起来。

    嗯,还有罩门就好,我还真怕你修炼成金刚不坏之身了。

    “你恨的还不只这一点,你原本以为我跟你一样,至多为妃,可没想到,他是要封我做皇后吧。”我其实没有表面上那么严重,参汤提神的功效是很好的,我原本又不是什么不起的重症,所以坐了这么久精神还能提得起来。

    这一下更是戳中了姐姐的命门,她霍地站起来,“是,我从来没有奢望过后位,因为林家即便有功,林家的女儿也断不可能封后。可是,他竟然告诉我,他要封你做皇后。凭什么?你只是个庶出的、戏子的女儿。”

    嗯,庶出的、戏子的女儿,当然不能跟你这嫡出的相比。你可以接受其他高门大族的女儿做皇后,却绝不能容忍日日向我下跪请安。

    “你真的没想过做皇后?”我气定神闲的问。

    她没有出声。

    就是嘛,怎么可能没想过。谁不想做心爱的人名正言顺的妻子,与他并肩接受世人的朝拜。而不是委委屈屈的做个妾,即便是皇妃,那也只是妾。

    “所以,你就想方设法挑唆了姬瑶来找我闹腾?嗯,她落胎,然后安乐王又病得命悬一线,再加上她本来就没什么城府,很容易被挑唆起来。她落胎和安乐王重病这两件事跟你没关系吧?”不等她回答,我先否定了这个想法,“不会。你不会去做会激怒六哥的事。不过这事接踵而来,怕也跟后宫争斗脱不了干系。月满则亏,姬瑶就是不懂这个道理,到处树敌。她处处示人以恶,倒是更衬出你贤妃之贤来。”

    姐姐蹙眉,“你到底要说什么?皇上那么担心你,你居然装病骗他。他说你病糊涂了,哭爹喊娘的,这才让我来看你。想来这也是你意料中的事吧。”

    是,这是我算计好的。不然我怎么找机会私下把事情问清楚。

    “可是你说我让姬瑶来找你闹腾,这话可乱说不得。姬贵妃是让她身边的人给魇镇了,才干出些糊涂事来。我连她来跟你闹过,又是怎么跟你闹腾的,我统统都不知道。”

    一推三六九,还真是什么都跟你没关系。人我都支走了,要是有人靠近我也能听得到,什么话都不会传到六哥耳朵里,你还这么谨慎。六哥把我放这里,谁能知道。先帝当年也把宁穆太后藏在这里养胎,这个地方有多机密可想而知。西南方向,怕是子珏回去说得含含糊糊的,所以你只知道个大概方向而已。

    “十一,你可别乱给我栽罪名。这宫里谁不知道我只一心协理后宫事务,待嫔妃向来公道。你在这里呆着,衣食住行总有露痕迹之处,怎么能乱给我安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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