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娘产子不过才一日,此刻尚未完全恢复元气,正昏昏沉睡,新生儿亦在她身边睡得十分香甜。



    老巫医听了元娘的回话,正贴心嘱咐其照顾好素娘母子之时,屋内有动静传出,是素娘轻声扣击床板的声音,想是她一直在等待着什么,故才十分警醒。



    元娘在她耳边复述宁何苦的意思:“素娘,假冒春岭之人已经受重伤逃走,他不会再回来了,你不用再害怕,先好好休息,一切等养好身体再说。”



    素娘拼命摇头,还挣扎着爬起身欲往外走,看她的意思,是着急要去见前来找她之人。



    元娘将素娘扶出来后,还没坐好,素娘便焦急万分,形容急迫,一直不停的比划着,想要告诉大家一些事情。



    但她口不能言,又不会写字,只能是“啊啊……”的比手画脚一番,老巫医和奚老伯他们硬是没能听懂她一丝半点的意思。



    申无谓上前抓住了素娘正在空中比划的右手后,随势搭在其双脉之上,沉声道:“别动,我为你把把脉。”



    素娘原本就是个聪慧之人,一听前者说是帮自己把脉,立即便安静下来。



    申无谓把完脉,又检查了素娘的咽喉声道处,最后一锤定音,“素娘的嗓子是被人毒哑的。”



    “啊!”屋内除了申宁二人,其余人皆齐声惊呼,就属温和礼的声音最大。



    因他无法想像,原本就是个眼盲的苦命女人,竟还会有人下狠手去毒哑她的嗓子,太不可思议。



    宁何苦知道接下来谈及的话题更会触目惊心,便将温和礼推到门外,指着另一间厢房,“温兄累了,先去休息。”



    “不,我不累,我也想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可怕的事情?”温和礼挣扎反抗不原离去,还用手使劲撑紧了门框。



    但宁和苦只是手上稍微一用力,便将他拂到了门外一丈处,对正守在门外的小伍道:“照顾好你家公子,让他别瞎跑,此处危险。”



    温和礼虽然还是满面不情不愿,却不得不随小伍进了隔壁的厢房,气呼呼的和衣而卧。



    屋内只余下元娘素娘,奚老伯老巫医,还有宁申二人。



    此刻元娘方惊魂甫定,便开始沉痛自责,还抱着素娘的头哀哀滴泪,“我可怜的妹子啊!是我们疏忽了,我们原以为是春岭疯了,你心中难过才不愿开口讲话的,可谁知……”



    “是呀!都怪我们,竟完全没想到这一层上,要是早知道,说不定还有机会能医好。”老巫医和奚老伯也极是自责难过。



    申无谓把完脉后正低头思忖,宁何苦便轻声相询,“老无,如何?素娘的嗓子还能医好不?”



    申无谓抬头白了他一眼,“能医,但现在却不能医。”



    “此话怎讲?”老巫医是嘴替,问出了在场众人的心声。



    “她才刚产子,身体极虚,又要供养奶娃娃,故此时宜进补养身,而不适合饮药清毒”



    “对对,”老巫医连声赞同,“是药三分毒,素娘此时的身体是受不了的,只能待她身体好了,不用再奶娃娃了,方可放心用药,慢慢调理。”



    素娘一把扯住了元娘的衣角,又开始着急比划起来,元娘不懂,只得转向了为素娘诊治的申无谓。



    申无谓是个没耐心之人,便捅捅宁何苦,后者会意,拉张木凳坐到素娘身前,面和声清,“素娘别着急,或许我知道你想要告诉我们什么事情,我来问你,倘若问对了,你便点头,可好?”



    素娘温顺点头。



    宁何苦斟酌着用词,他在想该由何处问起,循序渐进而不至于让素娘太激动,也不至于让奚老伯他们太过震惊震撼,难以承受。



    那便先问一个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好了,“素娘,你是何时知道,秦春岭是他人假冒的呢?”



    素娘灰白的眼眸泛起泪珠,抬起了右手食指。



    “一年前?”宁和苦看不见,是申无谓代他问的。



    素娘见他误会自己的意思了,虽有些着急,但还是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随后伸出了双手十个指头。



    “这是十年的意思吗?”申无谓略微惊讶的语气。



    “她说的是十年前吗?”相比于前者的一点点惊讶,奚老伯他们的反应则太过强烈惊悚。



    宁何苦暗中叹气——原本是想问一个没那么震惊的问题,结果还是猝不及防的令人大为震惊。



    不过,发生在飞纱村的村民和素娘身上的事情,又有哪一件不是匪夷所思,细思极恐呢?



    算了,想问啥便问啥吧!最要紧是多获得一些信息,然后再看可否由此获得一些毒煞的行迹。



    宁何苦正在思忖之时,元娘却紧紧抱住了素娘,将头转向屋内,面容愁苦焦虑又急促不安,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忍不住颤抖着声音,问:“那,那孩子……”



    她想表达的是:那孩子也是那恶人的咯?



    元娘作为女人的本能自然而然问出的惊悚问题,让屋内众人皆陷入沉默之中,无人言语,一片死寂。



    “啊啊啊……”唯素娘拼命摇手否认,头亦摇得如同拨郎鼓一般。



    “元娘,您们误会了,孩子不是假秦春岭的。”宁何苦感受到眼前素娘焦虑抓狂的心境,便赶紧为其解释。



    素娘又用力点头。



    众人:“……”



    “可她刚才说,由十年前开始,这个秦春岭就是假的了。也就是说,她相公已经失踪十年了……”申无谓听得一头雾水,是想到啥就说啥。



    “有没有可能是这样子的,如今这个秦春岭虽然是假的,但并不代表真的秦春岭就不在了。而且,素娘还曾经见过他,对吗?”宁何苦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素娘流着泪点头,证明了宁何苦的猜测是完全正确的。



    “那你的相公秦春岭呢?他现在又在何处?你可知晓?”宁何苦赶紧接着推进下一个问题。



    素娘眼泪流得更急了,闭眼摇头,表示她亦不知道真秦春岭现在何处。



    申无谓看着瞎眼的宁何苦,又看看素娘,重重叹了口气,“你这样问下去,怕是问到猴年马月也是问不出重要信息来的。”



    在场众人皆默然点头,黯然神伤。



    宁何苦想了想,忽然由怀中掏出素娘给自己的布偶,轻轻放到了她的手中。



    素娘立时紧紧抓住布偶,情绪又开始激动,然后摸索着布偶娃娃的眼睛,又指指屋内示意。



    除了宁申二人,屋内人都不懂她是何意思。



    宁何苦轻轻开了口,“素娘别急,你是不是想说,让我们去看看你儿子的眼睛,对吗?”



    素娘拼命点头,恰在此时,或许是母子连心之故,屋内的婴儿睡醒后一声啼哭,“呱呱”的哭声分外清脆响亮,沉重的击打着在场每个人的心扉。



    沉重,心酸,悲伤,迷惑,各种情绪轮番上阵,又是一片死寂。



    素娘一着急,腾的站起身就要往屋内冲,宁何苦轻轻拉住了她,温言道:“等老无去抱吧!”



    素娘知道他口中所指之人,便是方才为自己把脉之人,也是位懂得医术之人,便欣然点头,重又安静坐下。



    申无谓去抱婴儿之时,随道为其细细检查了一番,方才将之抱了出来,轻轻放到素娘怀中。



    素娘先是紧紧抱住孩子,随后不顾孩子哭闹声,用手轻轻抚摸其眼睛部位,抬头望向申无谓的方向。



    “你放心,这奶娃娃虽然瘦弱一些,但身体健康,手脚齐全,等足月了,自会长得白白胖胖的。”申无谓从未如此温和过。



    然素娘却开始拼命摇头,继续抚摸着婴儿的眼部继续急切的想要表述。



    宁何苦转向申无谓处,试着代问出她想说的话,“老无,孩子的眼睛呢?正常不?”



    申无谓叹了口气,“我知道她的意思,可这孩子太小又贪睡,小眼睛还是闭得紧紧的,现在完全看不出来是否正常,只能是过多两日再看咯。”



    素娘又开始用力摇头,然后又再用力点头,还用手紧紧盖住婴儿的眼睛处,无比焦躁不安的一直比划着。



    申无谓被她一连串似是而非的动作晃得头晕,又不得要领,便自顾自的皱眉思索起来。



    素娘见他没有了回音,想了想便将手中的布偶扬起,最后将它塞到了对面宁何苦的怀中。



    宁何苦将木偶接过来,他看不见素娘的行止,自然是更加不明白她的意思,只将布偶攥在手中,同样低头苦苦思索起来。



    申无谓看着他手中的布偶,看着布偶上那用果核做成的黑眼珠,又看向宁何苦那被黑巾遮挡的双眼,忽然就跳到宁何苦身边,一声惊呼,“我知道她想说什么了。”



    宁何苦随之展眉,“老无能想通之事,必定是天大的好事。”



    申无谓带着神秘兮兮的神情,“素娘的意思是,她几乎能肯定此刻孩子的眼睛是正常的,但她却又害怕再过几日后,孩子的眼睛便会变得看不见,所以要我们想办法保护好孩子的眼睛。”



    素娘流着泪点头,终于有人弄懂她的心意了,她止不住的泪流满面,紧紧的抱着怀中的婴儿,还张手护在了孩子脸部,似乎要将其与外界完全隔绝一般。



    她如此这般,便印证了申无谓方才的言语是完全正确的。



    老巫医将他的一双白眉给拧得紧紧的,他由申无谓的言中,听出了一股不祥之兆,那可是关系着全村人的重大事情,于是便谨慎发问,“可是,若孩子的眼睛本来就是看得见的话,那为何在几日后就会变得看不见呢?”



    是呀!一双正常的眼睛,为何在几日后就会变得看不见了呢?



    这还真是一个发人深省的好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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