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时候,陈景看着兆安城上空的阴云,神情凝重,由此想到,那股血腥气可能是从城里传出来的,若真是那样,城里出了何种变故么?



    总之不是简单的帮派争斗能解释的,难道北城泼皮自家窝里斗还不够,牵连到了南城?



    迟钝如崔英也感觉到不妙,前几日才去看过,在她眼里,北城即使闹出人命,也会有分寸,都是混江湖的,有命才有得混,不是她看扁那些地痞泼皮,本来就是如此,你稍微高看他们一眼,他们就敢顺杆爬的来坑你。



    城池上空那块儿乌云太过低沉,弓箭都能射进去,太过诡异,两人从没见过如此气象。



    不知是眼花还是隔着有些远,云气似乎在围绕着城池打转,内里还有丝丝红线,起起落落又飘忽不定。



    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师父他们应该是知道的,可两人只从师父脸上看出淡然,似乎毫不知情。



    陈景实在放心不下,开口问道:“师父,这么浓的血腥气,城里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穆鸿风风轻云淡道:“和昨日一样,该打拳打拳,该养剑去养剑。”



    这话就等于没说,陈景看向崔英,两人来回使眼色,青梅竹马都明白什么意思,最后敲定晚上就去,都有在乎的人,不去就真不够朋友了。



    散居的村落时不时有村民喧闹,潜心养剑陈景依稀能辨别出一些抱怨的话语。



    有说已经封城的,有说自家小辈几天没回来的,还有说城里涌出的血腥气是不祥之兆,城里可能出了不忍言之事。



    闹到最后开始沸沸扬扬,打算结群去城里看看。



    听到这些,陈景想趁此机会一起进城,哪怕和崔英暗地商量过,可心底煎熬,在听到村民说要进城时,更加水涨船高,即便和师父扯谎也无所谓了。



    没等到和师父编瞎话,家门口来了一个老熟人。



    几年没见的张夫子依旧是老样子,灰旧袍子,但是干净,配上他读书人的身份更能让人肃然起敬,张夫子到了门口也不进来,冲着少年少女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陈景对这位教书先生还是很尊敬的,起身作揖还礼,看到旁边崔英无动于衷没有动作,推她一下,小声说道:“这是在家里,没有礼数,师父他们看到会不喜的。”



    少女给他扮个鬼脸,冲着家门的教书人拱拱手敷衍了事。



    张夫子今日来这里也是被逼无奈,等正主走过来后立马变脸,小声抱怨道:“穆老哥,你这是做啥?修为通天就不管平民百姓死活,视众生为蝼蚁了?



    咱得讲点儿良心啊,都是过来人,都是从凡人过来的,体谅一下,体谅一下啊!退一步讲,城里人得救一部分吧。行吧,至少城里的人留个种,这个总行了吧!”



    穆鸿风调侃他道:“张夫子怎么不去救啊,我不信就城里那些小人能拦得住你。”



    张夫子喊冤道:“我就是一个读书的老头子,执书的手可提不起刀剑来,你这不是难为我嘛。”



    “读书人怎么了?我记得你们读书人不是经常念叨‘三不朽’,你作为读书人,当下就该做表率啊,愣着干嘛,赶紧上啊!”



    “饶了我吧,我这一把老骨头,只等着安享晚年了。好吧,其实如今就挺凄惨的,可好死不如赖活着,眼见他人落水不去帮衬一把,实在不为人子啊。



    你也在此居住多年,都是街坊邻居的,救下城里人,还不是挥挥手的事,这时候了,你还拿捏个啥,有啥好琢磨的?”



    “行了,你也别絮叨了,读书人就是爱面子,自己能做到的事偏偏让别人来做,假手于人,玩得顺啊。



    你修为是有,只是碍于我的面子,不好插手而已,强逼着你书生耍大刀,耍成了也难看。这样吧,城里的事我来解决,城外的事你来解决,如何?”



    张夫子以拳击掌,乐呵道:“得嘞,等的就是老哥你这句话,打打杀杀我这老家伙不行,安抚民心我乃行家里手,动动嘴皮子而已,我这就把他们说回来。”



    张夫子才说完,急忙问道:“多久才能完事?”



    穆鸿风被气笑道:“刚才谁说挥挥手就能解决的?”



    张夫子尴尬一笑,“老了老了,记性就不太好。要不,一天?”



    说完伸出一根指头戳到穆鸿风面前。



    穆鸿风懒得再搭理他,甩一下衣袖回了院里。



    张夫子赶紧补上一句,“说定了啊!”



    穆鸿风回到院里,看到两个弟子带有询问的目光,敷衍说道:“没你们的事,该干嘛干嘛。”



    少年少女面面相觑。



    好不容易挨到晚上吃饭,崔英没有动碗筷,直愣愣的看着兆安城方向。



    陈景心绪如麻,煎熬如火舌添心头,吃饭时心不在焉,随便吃了几口饭后,开口说道:“师父,我想去城里看看。”



    崔英听到后,猛地转过头来,这是秘密啊,说给师父听不是坏事吗?看到小景一脸坚毅面容,少女也想明白了,“师父,我也要去。”



    董川海美美喝上一口浊酒,瞅瞅两个孩子,再看看老穆,说道:“差不多行了,就和那个教书匠说的一样,都是过来人,没那么多苛刻可言,别人可以不理会,真出了惨事,惹两孩子不高兴了,连你我都会被埋怨上。”



    屋内青钢剑连鞘飞出,横于陈景面前,少年讶异道:“师父?”



    穆鸿风问道:“知道去做什么吗?”



    少年少女一起摇头。



    穆鸿风吐出一个冰冷的字,“杀!”



    陈景怔住片刻,下意识问道:“杀谁?”



    “邪魔外道!”



    崔英兴致大增,问道:“杀多少?”



    “皆可杀!”



    两人没想着再吃饭,谢过师父后,疾跑着赶去兆安城。



    董川海等他俩走后,对穆鸿风道:“就当是给他俩的小考,看他二人如何应对。”



    穆鸿风点头,深以为然。



    “先去北城,相比南城我们更熟悉。”疾跑当中的陈景说道。



    “那是自然,南城我也没认识的人。”崔英更光棍儿。



    两人跑到北城附近,借着城里昏暗的天光,依稀能看到城墙上或站立或蹲守一些人,沿着城墙绵延而去,似乎是在盯梢。



    是否高手另说,两人也不怕,可若是被人察觉,击鼓传花之下,城墙上的人都会知道,待到深夜兴许能让那些人放下戒备,此刻不太可能了。



    “我去找个活物把他们引过去,或者干脆我自己去,这时你就趁着空隙赶紧进城,你做什么?”



    陈景还没说完,就见崔英视若无物的跑向城墙,头也不回道:“啰嗦什么,你我对兆安城这么熟了,哪会突然冒出一堆高手出来,大概都是一些看家狗货色,还用计谋?得了吧,直接闯!”



    陈景看她莽夫性子上来了,半推半就跟着她一起冲。



    离着城墙百十步距离时,两人对视一眼,助跑起来,不约而同冲向乌衣巷那边的城墙。



    跑到一半路途时,城墙上的人就发现了他们,大喊道:“什么人擅闯城池!?”



    随即火把依次亮起,从北到南烧成一线。



    “拦住他们!”



    陈景瞥一眼城头,有人已经摸出了弓箭,催促崔妞一下,两人奔跑速度猛地暴涨,身形倾斜,贴地前冲。



    这么近的距离,陈景都能听到弓弦抖动的声音,可惜箭矢射出却赶不上他俩身形,这是远处的人还没赶过来,若是聚集成一大堆,弓箭手射出箭雨的话,瞎猫碰死耗子也能射中两人。



    如今趁着夜色迅疾闯进城内,才能不被这些歹毒的远射兵器所伤。



    几个呼吸之后,离城墙只有四五步的距离时,两人齐喝一声,奋力一跃,连带城墙上的四个人,一齐撞进城内。



    崔英落地时手里还抓着一人,抡圈扔向从城墙上赶过来的几人,撞到一大片。



    陈景用剑鞘打晕其余两人,剩下一人已经被撞晕,说道:“先找人!”



    崔英跃身上了妓馆二楼。



    陈景推开藏有暗门那个房间,一览无余,摆设有些杂乱,什么人都没有。



    出来时已经有人围拢过来,陈景上前踢飞前两人,单手夺过砍来的斧头,一个膝撞顶飞斧手,这时候仍旧没有拔剑出鞘,真被崔妞说中了,都是一些中看不中用的泼皮货色。



    可真要是这样,城里人怎会出不去?



    这血腥气与飘散的淡淡血雾又是怎么一回事?



    从二楼冲出的崔英一个飞踢,踹倒城墙上的两个人,借势翻身而下,落在陈景身旁,“楼上没人。”



    用瓦砾击飞一人后,陈景说道:“一人一边,把两旁房屋筛一遍,有人就喊一声,到了巷口还没人的话,我们就去前边巷子找。”



    崔英转身去了另一边店铺,不用走门,硬生生撞进去,门窗皆碎,匆忙扫上一眼,接着下一间,若是有二楼三楼,靠着蛮力,一跃而起,撞开天花板继续检索。



    有些店铺主墙是青砖所砌,仍旧被两人势如破竹般撞开,以至于外面那些想抓他俩的人险些跟不上,只得外面到处喊叫,期望在前面的人拦下他俩。



    陈景不记得这是第几间铺子了,死人有零星几个,活人却一个没有,如今这城里,处处透露着诡异。



    终于再次撞进一家店铺时,陈景听到了女人的尖叫声,总算缓了一口气,若是整条巷子的人都消失不见,他只能往更糟处想象。



    看这些女子装扮,多是做妓馆营生的,那些女子一边蜷缩后退,一边颤音说着“你别过来。”“不要杀我。”



    偶有胆子大的冲着楼下喊叫“来人帮忙,上面有妖人闯进来了!”



    一连串的急促脚步声响起,杜诚武打头阵跑了上来,后面陆续跟着众帮派骨干。



    不想他们误会,陈景说道:“我不是外面那些歹人。”



    杜诚武向前走上两步,瓮声道:“你说不是,就不是?”



    “呀——哈!”



    一声长啸,窗子被崔英撞的四分五裂,刚才她听到有女人尖叫,没多想就赶来了,才进来就察觉到有不少人,摆出架势就要开打。



    待看清过后,才晓得有不少认识的人,既然那个姓杜的帮主就在这里,那婉儿她们应该也是了。



    “小霸王!?”杜诚武疑惑道。



    崔英不理会他,大喊大叫道:“婉儿婉儿!我来找你了,你出来吧,没事了。”



    角落内一个柔弱身影听到后,猛地扑到她的怀里开始放声大哭,“你怎么现在才来啊,我不想死,我们都不想死,救救我们啊!”



    崔英抱着她安抚道:“怪我怪我,该早些来的,姐妹们没事吧?”



    泪流满面的婉儿仰起头,哭哭啼啼说道:“大多没出什么事,那些人就是不让我们走动,也不让出城,就是困住我们。”



    转头唤姐妹们过来围绕一起,跟崔英诉起苦来。



    彭珴也在旁边,看到这个小霸王来了,到底是心安几分,张口想说几句,又想起往事,终究还是没说出口,转身回了自己男人身旁。



    杜诚武对眼前少年端详片刻道:“你是那天和小霸王一起的那位。”



    陈景点点头,问道:“为何不想办法出去,那些人再多也不可能拦着一座城的人闯门。”



    杜诚武苦笑道:“听你这话,就知道是个的公子哥,我们这些本地城狐社鼠,只要想走,掏地窝打地洞不在话下,不过能安稳走出去活下来的,定然是少数了,没法子,鸡鸣狗盗比不过术法神通。



    要是舍去脸皮,和丰年巷那边一样,就能多活几个,可我们不愿意啊。”



    青壮男人叹口气接着说道:“你说的其实也没错,一起结群怎么也能闯出去一些人,只是这次有些大意了,在城里待的越久越是不利,至于为何,你应该晓得了。”



    陈景神情凝重道:“是那些血雾在作怪?”



    杜诚武点头,感叹道:“起初只觉得怪异,而后觉察出不对劲,我等凡夫俗子却又对血腥雾气毫无办法。



    南城那些人动手似乎有分寸,只要不去靠近城墙,被他们远远看到也无妨。只是过了两日,体弱之人便浑身瘫软,走路需要搀扶才行,像我这种习武之人,也不由自主生出乏意困顿。



    说一千道一万,太迟了,没办法了。”



    陈景反问他,“你如何知晓是南城所为?”



    杜诚武上前一步,悲愤道:“昨日我与人交手,那人自称南城客卿!



    这还不够的话,城墙上的守备,就有南城府衙的,不是一两个,全被我手下弟兄认出来了。”



    陈景黯然无语。



    “大哥,外面来了好多南城渣子。”老四走上楼说道。



    陈景走到窗口向外探看,几十个火把围绕堵住客栈,远处陆续还有零星火把陆续赶来,“是看我俩硬闯进城内,跟着过来了的。”



    陈景闷声道:“看样子,我俩给你们添麻烦了。”



    杜诚武淡然笑道:“早一刀晚一刀,慢慢等死就好受了?既然你俩已经蠢笨的闯了进来,那就一起会会南城客卿,顺便也让我这个野修开开眼,宗门嫡传是如何厉害。”



    陈景客套拱手说道:“当不起。”



    中年男人转头和手下兄弟说道:“前两天,我这个当大哥的没把握好时机,耽误了大家,对不住了。



    还有力气的就跟我出去杀他娘的一圈!没力气的就帮着守住这里,别让他们有可乘之机。”



    已经伤了一条臂膀的老三洒然道:“大哥,既然都不在乎生死了,你也别劝我,人死卵朝天,跟着大哥死了这辈子也是值。”



    杜诚武激赏着拍拍老四肩膀道:“好兄弟!”



    崔英换着花样逗婉儿她们开心,可惜笑容都很牵强,烦躁的她冲着姓杜的嚷嚷道:“说完了没有,要不干脆让外边那些人砍死你们,到时候有的是空闲唠叨。”



    崔英说完就让婉儿他们去躲好,“姐姐,我可没和你吹牛啊,没有刀剑,我一样可以砍瓜切菜一样打杀了他们。”



    说完冲出窗子,大喝一声,“都来送死!”



    太莽撞了。



    看得陈景差点儿喊出她真名,对着杜诚武慌忙拱手一下,也跟着跳了下去。



    杜诚武呼喊一声,“一起上!”带头从二楼跳下。



    众人刀剑棍棒握在手中,一股脑像下饺子一样从二楼跃下,看着挺多,其实也就二十人左右,落到地上也不用什么章程,看见举着火把的就开打。



    都是野路子出身,不用讲究道义正派,自发两三人一组围殴一个对手,若是还不够,再加人数就是了。



    几十上百人聚集在巷子中,原本就不宽敞就更显逼仄,好在被突然而下的众人打乱了阵脚,逼迫那些人分成两段,分布在巷子两端。



    真正算是有战力的,其实也就三人,陈景,崔英,杜诚武。



    少年少女大开大合,凭着拳脚功夫就能制敌,一拳过去难有敌手,没能倒地就补上一脚,是死是活毫不在乎了。



    陈景仍旧没有拔剑,干脆背在身后,其实少年心中有一丝疑虑,这些人怎么也称不上师父所说的邪魔外道吧,仅凭自己和崔英就能带城里人出去,是不是太容易了。



    崔英打架是能手,人越多越兴奋,干脆跑到人堆里去,双手抓起一人手腕,像大风车一般抡起圆来,如割草般在人堆里打转,一时之间没人能近身。



    似乎被这个疯子逼急了,完全顾不得火把照明了,直接往崔英身上丢。



    抓紧那人腰带自转起来,当作盾牌使唤,挡下火把后,一个回旋飞踢踹向远方。



    陈景解决几个落单,和崔英一起面对众人,依稀可见远传来了更多人,这些人不难打杀,就是麻烦,自己身后还有人需要守护,最主要的是,救他们出去后还要去南城,慌乱中似乎想到些事情,对崔英道:“城主府。”



    崔英疑惑的看着小景,不明白他啥意思。



    “擒贼先擒王。”陈景提醒道。



    崔英这才了然,说道:“我去吧。”



    陈景赶忙说道:“别走大路,会引人注目,走小路,不招人耳目。”



    崔英点点头,纵身跃到楼顶,朝着城南潜去。



    “啊,我的腿!”



    有个帮派弟子匍匐在地,拿着棍棒正作抵挡,杜诚武正被人围攻来不及救他,其他人也大致如此。



    陈景飞奔而回,抄起一个木凳扔向刀斧手,赶忙把那人拉回,算是捡了一条命。



    陈景有些动怒了,走到那些人跟前,一拳砸出,甭管你是刀剑棍棒,曲折碎裂,再递出一拳,皮开肉绽,这一刻被董川海捶打的体魄成效终于显露。



    一拳接一拳,边走边打,往往一拳打出,那些人还没喊疼,另一拳就来到身上,彻底没声了。



    一个黑衣人在暗影中,趁着夜色,以同伙为盾牌,从腋下一记偷袭用匕首刺去少年。



    黑衣人笑容才浮上面容,就察觉到不对劲,再看向少年时已经晚了。



    少年一记重拳就将他打趴下,抽搐倒地,七窍流血。



    陈景屈膝微蹲,双手握拳如重锤,后背后仰几分,再前倾借势狠狠打出一记重拳,为首那人双眼圆睁,弓着身子向后飞去,路上接连撞了七八人。



    稍稍换气的陈景对杜诚武说道:“先回去,待会儿来过。”



    有伤在身的杜诚武,体力大不如前,从善如流道:“正合我意。”对着手下兄弟挥手示意回撤。



    南城。



    身在自家院子里的白面听到了北城的喧闹,以为昨天给了那些莽夫教训,大度的留他们几天性命,居然还敢反抗,而且听这动静有一阵了,怎的还没镇压?



    这不是让她在大人面前出丑么。



    静坐一旁的老人看出了他的拘谨,对他摆手道:“你去罢。”



    “是,大人。”白面恭敬的弯腰拜别老者,不曾回头,一直弯腰退出院落。



    等关上门扉后,白面整个人气质为之一变,心中怒骂道:“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原本想让你们在阵中被慢慢磨杀,勉为其难让你们多活几日,既然一心求死还求快,我也不吝啬送你们一程。



    虽说阵法磨杀的猎物对鬼修最是‘鲜美’,可若是坏了在大人心中地位,那就太不值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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