胯下毛驴骑,如有青云力。



    这让张惠文想起自己年轻时候,胆大且自傲,张狂无比,自诩“狂士”,周游四方游说君王,成与不成都无所谓,文泽洲读书人的身份就是金字招牌,就算没受到重用,世人理所当然的认为是理念不合,从来不是本事不够。



    再者,你皇帝老儿看中了,那也得张某人自个儿乐意才会辅佐你。



    位卑权重?那怎么行,老子也是要面子的人。



    位高权轻?那更不行,老子不只是要面子的人。



    咋办?



    还能咋办,国师的位子,就是给我这样的人准备的。



    给你办事就得矮你一头?谁说的你找谁去。



    啥,已经有人做国师了?



    赶紧让那个家伙滚蛋,会个降雨法术了不得啦,骗骗凡人就能当国师,这种妖人就该拉出去砍了。



    还要再想想?得嘞,那咱散伙吧。



    小国用不起,真要用了,怕招来他国记恨,这么个大才,凭什么要辅佐你?想找死你就甩开了用。



    大国不敢用,这么爱折腾的主,动不动就要变法,祖宗基业不要了?要成了,也就罢了,要没成,国祚绷断,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那些没能强大到成为宗主国,又和小国不沾边的藩属国皇帝嘴角溢笑,还有白捡宝贝一天,就等着恃才傲物的书生找上门去。



    年轻时候的张惠文看在眼里,轻蔑一笑,你们这些狗皇帝想的倒是好,老子偏不去。



    小国新政,国强民富,这是老子的能耐。



    大国变法,再开盛世,这是应有的本事。



    去你们那种不上不下,不强不弱的地方,论功绩,比不得从小国做起。论高度,不太可能拼得过在宗主国做事。若是有个万一,把勉强凑合的国朝整垮了,文泽洲的招牌就要砸了,智者所不为也。



    反正不着急,慢慢来就是了,满腹才华跑不掉,顺道结交各路英雄豪杰,英雄识英雄,豪杰惜豪杰,读书人怎么就不是英雄豪杰了?



    冠盖满京华,酒盏拿来。



    葛衣野地寻,浊酒足矣。



    戏弄带糊弄的在几洲之地转悠一大圈,谁家都没敢要,也没个让他看对眼的,算起来也不差,至少扬名数万里,带着些许虚名回了文泽,而后继续深读。



    回想往日种种,张惠文捻须而笑,谁还没年轻过,咱不比那个姓穆的差多少,饮酒叙风流,够说上几天几夜。



    隔着老远就能闻到那股风月勾栏特有甜腻香气,在文泽洲,这可是水墨书香的死对头,到了外面,反而有鱼溶于水妙意。



    趁着天光还亮堂,带着贼眉鼠眼的眼色相中一家小客栈,走近之后让守在门外的小厮帮着照料一下“吕兄”,正下衣襟后才人模狗样的走进客栈。



    先是询问客栈到了晚间是否关门,掌柜的猜这位老先生是头次来这儿,摇头说是此地除了金银财货铺子外,几乎没有关门时段一说。



    妙极!



    不过为了让这位老先生放心,更为了做成老先生的买卖,说了此地几句好话,不外乎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外加民风淳朴。



    张惠文权当这个掌柜放屁,随意敷衍一下,讨要一间靠近大门的房间,这就打算住下。



    掌柜替他着想,“老先生,靠近大门的房间,有是有,可晚上临月湾人声喧闹,坏了您的读书意境就不美了。”



    张惠文大气道:“无妨!只是小住几日而已,老夫心镜清明,邪物难侵。”



    既然都这么说了,掌柜的也不再劝告,邻靠大门的房间给这个老先生住了。



    午夜时分,一道人影从客栈无声溜出,才出客栈就一路小跑。



    等跑到河湾附近后,环看四周没人注意这边,张惠文喘息数次,乐呵道:“这就好,咱读书人还是要斯文的。”



    才得意留住斯文,没走上几步,想起一件大事,摸出钱袋打开看看,顿时有些气馁,这儿的女子一个赛一个,都是吞金兽,我这穷书生哪怕满腹才华,也难让她们生出热情来。



    难不成要动用神仙钱,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牙关一咬,做了!



    钱就是用来花的,金银不走,何来温柔!



    钱是该花出去,可他还没头昏到拿神仙钱当碎银子使唤,两眼茫然看向周遭,初到此地,人生地不熟的,兑换神仙钱的地儿也不知道在哪里。



    这风月地鱼龙混杂,不管是豪门客卿供奉,又或是野修散仙,总归是对神仙钱有兴趣的,不去说最贵重的云钱,兑换小雨钱总归是不太难吧。



    看到一城隍庙,救急不救远,就这儿了。



    反正这会儿热闹都在舫船上,他也不用顾忌啥礼节,直接闯进城隍庙里,看也不看打盹的庙祝,指着庙中神像道:“你,对,就你,下来,我有事要说。”



    从神像上飘下一道淡薄人影,无比虚幻,看不清面容,正想开口询问来意,老书生叉着腰长气说道:“我晓得你们这儿有神仙香,给我请出一回,最便宜的那种。”



    将手里雨钱拍到旁边庙祝手中,“剩下的找给我,金少银多,麻利点儿,我赶着去会老友。”



    城隍拱手问道:“先生身负文运,外露浩然气,又修道有成,敢问先生可是从东南而来?”



    庙祝听到自家城隍爷这么问,哪有不懂的,赶紧去后面翻找神仙香,上次有人来烧,已经不知多久了,那还是上任庙祝时候的事了,这个读书人一定有名堂,就算撒泼打野,也要留下他的字迹。



    张惠文有些膈应道:“问那么多作甚?你我大道不同,我能进你庙宇烧香,已经给足你脸面了,休要得寸进尺。”



    城隍生前也是读书拔尖的,通晓读书人的臭毛病,这位老书生话说的难听,却名副其实。



    东南文泽洲,天下读书人的故乡,哪个读书人不倾慕,如果还是在两座书院进学,羡煞文人茫茫多。



    庙祝翻箱倒柜的从角落找出那盒吃灰的香盒,没去细数,把整个香盒抱到前面来,恭敬的递与老书生。



    老书生抽出三炷香来,直接放到蜡烛上点燃后,做样子似的一拱手,往香炉里一戳就算完事儿。



    这看得庙祝大失所望,连修士手段的捻指燃香都没做,这心得多不诚,走上前去,攥住老书生的衣袖,恳求道:“老先生可愿在粉壁上留下笔墨,也好给我城隍庙有个莫大荣幸的机会。”



    张惠文想着讨要回零碎金银,就要甩袖离开,听到庙祝的话后有些不喜,真把自己当作那些爱显摆的年轻后生了,你这儿也没那个资格啊。



    袖里一沉,分量不轻,老书生眼睛一亮,够老道,“勉为其难”提起毛笔去了后面粉壁。



    片刻工夫就回来,把毛笔递还给庙祝,嚷嚷道:“行了,赶紧拿钱。”



    看着庙祝从供养箱里胡乱扒拉,装钱的袋子越来越大,老书生有些不乐意了,上前帮忙,唠叨着说道:“老夫是个读书人,你给这么大个钱袋子,不是让人看轻老夫么,这些银子拿回去,少了就少了,老夫认了。”



    庙祝有些看不起这个口是心非手脚还利索的老书生,丢回去银子,捡回来金子,少占地方的金子更压手更值钱,这能少了钱去?



    看着袋子里收获不少了,这才提起钱袋,吆喝一声“走了”,雄赳赳气昂昂踏步而去。



    城隍目送老书生离去,感受到庙内仍有一丝文运留了下来,感慨而出,“德行圆润,无拘小节,当为贤才之能,君子之德。”



    隐去身影去了后面粉壁,待看清上面字迹后哑然而笑。



    老张到此一游。



    钱袋鼓囊,遇事不慌。



    张惠文随便挑一艘不大不小画舫,走进去后抛出一枚金锭,包场,这里可没人有资格与他同乐。



    再飞出几粒金瓜子,让那个老鸨闪一边去,别总是在眼前晃悠,简直倒胃口泛酸水儿。



    歌来,舞来,酒来!



    软香温玉抱满怀,古言圣句自徘徊。



    年轻时候的张惠文,那穷的叫一个荡气回肠,偶有被人请去吟诗作赋,多是酒楼,勾栏少有,作为名人名士,每每到了场地,克己复礼的一塌糊涂,面对君主或许张狂,可连摸下倒酒女侍小手都不敢,生怕被那些笑脸似雕琢的女侍一巴掌甩在脸上,更怕自己一世清誉毁于一旦。



    如今好了,啥清谈不清谈的,咱就正大光明狎妓,传出去了又怎样,老夫聊发少年狂,还怕那些个流言碎语。



    一把金银掷出,左拥右抱好不快活。



    看到这个主顾大爷的真金白银,舫船上的女子也丝毫不吝啬,在老书生的胡须上留下唇印点点,喝到兴起,猜拳行令,两边战了个旗鼓相当。



    玩闹许久,张惠文晃着脑袋大呼痛快,本打算不醉不归的,这会儿沉醉温柔乡,醉也不归了,枕着一位姐儿的大腿睡去。



    一觉睡到日头足,载歌且舞,又是一整日。



    一连几日,流连忘返沉迷其中,直到某个玩的开的姐儿媚笑着问老书生一句,以后可还会再来?



    只看老书生面皮抖动几下,毫无怜香惜玉之体贴,一把推开身上美人,近似夺路而逃跑出舫船。



    张惠文一气跑到客栈门外才停下,瞅着满夜星辰,有些后怕的喘息道:“好家伙,温柔乡等同英雄冢,这次太过放肆,以至于放浪形骸,得谨记下不为例。”



    回了客栈,直接去后边牵驴子,那头憨驴大概因为作息,晚上不想动弹,老书生一巴掌拍其大长脸上,怒骂道:“勾栏误我,你这畜生也打算误事不成?”



    揪着驴耳朵往外走,惊起一长串驴叫声。



    掌柜的过来询问,这位老先生住了一晚后就没了踪影,如今回来这么晚了就要离开,真是奇人奇事,尤其是听说老先生连垫付的钱都不要了,这就要走,难免让人心里犯嘀咕。



    张惠文也不作解释,拉扯着驴子耳朵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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