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成君被关押在祠堂之下的密室,密道的入口就隐藏在马家历代当家的画像之下。



    密道内,马成空举着火把走在慕轻鸿身前,嘴里还埋怨个不停:“按理说,没有我父亲的允许,谁也不许来这里的。”



    慕轻鸿掏了掏耳朵,拍在马成空肩上笑道:“你知道你最大的毛病是什么?”



    “是什么?”



    “有时过于优柔寡断,又太注重世俗恩情与门规,这是你最大的缺点,马家大当家的位置不会容易坐的,你一定要改掉这些毛病,不然迟早会吃亏。”



    马成空琢磨这句话,笑道:“你说的这些毛病,我父亲也有,但他是真正的英雄。”



    慕轻鸿笑道:“你父亲的确是英雄,但因为他不够狠辣还是给你留下了祸根,你心中也清楚这个马成君本不该活到现在。”



    马成空僵了一下,没再说话,密道并没有多长,二人走了没多久,慕轻鸿便看到一座大铁笼子,笼外有个小窗,月光之下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坐在地上,四肢被拳头粗的铁链捆着,慕轻鸿关注到身影的旁边有一个小盆,盆内装着吃剩下的一些鸡肉,旁边还放着一坛开了封的酒,马成空将火把递给慕轻鸿,说道:“我不愿见他,有什么话你自己去问他。”



    慕轻鸿接过火把,眼中流露一丝笑意,摇了摇头没说什么,直接走向那个身影,待靠近铁笼后他才明白马成空为何断定这个男人绝对与残本丢失没有关系,因为眼前的这个披头散发的男人眼睛已变成两个空洞,而他的双足也已拧成奇异的角度,一看就是断了很久了。



    慕轻鸿伸手触摸铁笼,铁门被一块大锁锁住,伸出一只手轻轻拂过便将大锁解开掷在地上,引发的动响引起男人侧目,用沙哑的声音问道:“晚饭不是刚刚送过,为何又来?”



    “我不是来送饭的,而是来蹭饭的。”慕轻鸿笑道,徐徐迈步走进铁笼,来到马成君的面前坐下,拿起食盆旁的酒壶在鼻尖嗅了嗅,惊讶的说道:“我虽不懂酒,但闻这气味也知道这一定是上了年份的好酒。”



    听到陌生的声音,马成君咧开嘴,露出满嘴的黄牙大笑起来,老实说他的笑声实在难以让人忍受,犹如银针在铁皮上摩擦发出的刺耳声,慕轻鸿挠了挠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问道:“你笑什么?”



    马成君昂起头,透过新月的月光,慕轻鸿隐约看到他的脸上有两道泪痕,真是奇怪,他明明在大笑,为何会流下泪来?马成君笑罢,悠悠感叹道:“我笑马家终究还是无人了,竟会让一个外人来见我。”



    “外人来见你并不一定是马家无人,也有可能是来送你上路的。”慕轻鸿笑道,将酒壶凑到嘴巴浅尝一口,不禁夸赞:“居然是绍兴的花雕,仅凭这一壶酒,马家这趟我便不虚此行。”



    “好厉害的嘴,听着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马成军缓慢朝慕轻鸿伸过手,想让慕轻鸿把酒递给他,慕轻鸿将酒缓慢倾倒在他的手上,冰凉的酒水流淌在他的掌心,马成军似乎是被惊到了,闪电般将手缩回,这举动倒让慕轻鸿不由得一愣,忍不住问道:“你好像有些畏惧?”



    “我以为你倒的是血。”



    “你连死都不怕,难道还会怕血?还是说,你怕我倒的是马家之人的血?”



    马成君身体僵了一下,又发出刺耳的笑声,笑道:“你是什么人,来找我有何目的?”



    慕轻鸿道:“我的名字你一定没有听说过,来找你是为了问你一些事。”



    “马家的人难道真的死绝了?竟要让你向一个关了二十年的老瞎子打听事?”



    “马家的人当然没有死绝,不过覆灭也只是顷刻之间。”慕轻鸿将那壶花雕塞到马成君手中,马成君却并没有喝,问慕轻鸿:“那真是可惜了,我日夜都盼着马家覆灭的那一天。”



    慕轻鸿笑道:“你何必嘴上逞强,据我父亲所说,你当年与马成圭一战,被马成圭亲手杀死,但其实赢的人明明是你,是你主动束手就擒,甘愿死在马成圭的刀下,我说的没错吧?”



    马成君低沉着头,凌乱的长发散落在他的面前,即使是月光也无法映清他的表情,慕轻鸿接着说道:“我并不明白当年你这么做的原因,但现在马家的确处于危难之际,你若真想马家覆灭,就什么不必说。”说罢站起身就要离开,而马成君此时突然喝道:“你的父亲是谁?”



    “神隐门掌门慕云侯,我是神隐门的弟子,也是他的长子慕轻鸿。”



    “慕云侯……慕云侯……”马成君嘴里不停的念叨这个名字,突然抬起头来朝着慕轻鸿的方向说道:“你要向我询问何事?”



    慕轻鸿止住脚步,重新坐回马成君身前,轻声道:“马家私藏多年的枯木逢春残本近日被盗,我想知道你将残本之事告诉过何人?”



    “残本被盗……”



    马成君摇晃着脑袋,浑身轻微颤抖,重重的问道:“你为何断定我与此事有关?”



    慕轻鸿道:“你手中的这种花雕酒,不要说马家,就是整个金陵都没有几坛,而你的面前却有一整壶,所以一定有外人来过。”



    马成君闻言竟十分慌张,颤抖的将手中的酒放在鼻尖嗅了嗅,随后喝了一口,猛的将酒摔在地上,大声惊叫:“他居然……他居然会……”



    慕轻鸿也是一惊,按住他的肩膀问道:“他是谁?这些年一直给你送饭的人是谁?”



    “是……老二……”



    老二?马成空的二叔马程远?慕轻鸿回过头看向远处的马成空,他当然也听到了这个名字,身体也有些发抖,慕轻鸿回过头对马成君追问:“你说的可是马程远?他上次来是什么时候?你对他说了什么?”



    马成君正欲回答,突然整张脸开始发胀,眨眼间便肿胀成青紫色,黑色的血从七窍渗出,看得格外恐怖,慕轻鸿大惊,两根手指飞快在他的心口点了几处大穴,转身对不远的马成空惊叫:“他中毒了!快让金凤儿过来!”



    马成空大惊,未有丝毫迟疑转身向密道口跑去,慕轻鸿低下头附在马成君的嘴巴,急切的问道:“这些酒菜是否马程远送来的?你对他说了些什么?”



    马成君焦急的张开口,黑血从嘴里喷涌而出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浑身都已剧烈的抽搐,慕轻鸿对毒术一窍不通,此刻只能焦急的按住马成君,说道:“如果饭菜是马程远送来的,你就点点头。”



    话音刚落,马成君突然惊叫一声,整个身子犹如一块木头般僵没了动静,慕轻鸿伸出两根手指探向他的鼻息,还是无奈的深深叹息。



    好厉害的毒!



    慕轻鸿看向已摔成粉碎的酒壶沉思,酒水已尽数洒在地上,若是酒中有毒,他比马成君要提前引用过,那么毒会下在哪里?他的余光瞥到饭盆里剩下的肉,也许金凤儿能够给他答案。



    马成空与金凤儿很快便赶来,待金凤儿仔细观察后,验证了他的猜想:“这些肉含有情迷离的成分,而酒里掺杂了能够催发情迷离毒性的杜鹃血,二伯正是因此而死。”



    慕轻鸿心中一紧,问道:“据我所知,情迷离是一种花,只产在巴蜀之地。”



    “准确来说,情迷离是巴蜀唐门之物,杜鹃血与情迷离都不致人性命,但二物化在一起便是剧毒。”金凤儿眼中流露深深的担忧,马成空与慕轻鸿对视一眼,都未说话,显然这对于他们来说都不是个好消息。



    有唐门的人渗透进马家,或者,马家本就有唐门的人存在?



    金凤儿仔细检查着马成君的身体,突然有了新的发现:“二伯身上有一处新伤!”



    马成空与慕轻鸿急忙凑过前去,马成君的心口果然有一道极为细小的针孔,不仅如此,慕轻鸿注意到针孔不止心口这一处,在马成君的几个大穴上同样有针孔,若不仔细查看根本无法看出。



    “二伯被人用过刑。”



    金凤儿指着心口处的针孔,对二人说道:“这处穴道被细小的针扎上虽不致命,但能引发常人绝难忍受的刺痛。”



    慕轻鸿侧过头想了想,抬头望向窗外,新月已高挂在天穹之上,此时正是人们歇息的时刻,他拍了拍马成空的肩膀说道:“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你与我一起去见一个人。”



    马成空忍住悲伤,强打起精神,问慕轻鸿:“你可是想去见我的二叔?”



    “不错,你要与我同去。”



    “现在恐怕不是时候。”马成空叹道,金凤儿也随声附和:“二叔一向睡得很早,这种时候是谁也不见的。”



    慕轻鸿已转身向外走去,闻言并未回头,说道:“相信我,这个时候他是睡不着的。”



    身为马家的三当家,马程远要考虑的远比其他人要多,自上任大当家马成圭不知音讯的这九年来,他醒的比马家任何人也都要早。



    他的睡眠很浅,只要稍微有些动静便足以惊绕到他,所以马家所有人都清楚一个规矩,每天的戌时一过,没有天大的事就绝不能去他住的院子,哪怕是路过也要捏声踮脚。



    现在刚入戌时,马程远的院内已寂静无声,就连灯火也都已熄灭,马程远与他的妻子已相拥躺在床上,按照平日来讲二人都应有了睡意,但马程远此刻心却有些悬空,仿佛被挂在悬崖峭壁间的钢丝上,这让他翻来覆去总也躺不踏实。



    妻子李青兰发觉他的异样,双臂挽住他的肩膀,柔声细语的问道:“夫君可是有心事?”



    马程远轻抚妻子的手,会心笑道:“果然我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夫人,我的心中的确有些不安。”



    “是因为空儿今日之事么?”



    “不错。”



    李青兰将脸贴在他的胸膛,轻声呢喃:“空儿已是大当家,有的事可以由他自己去做决定,我们应该放手了。”



    马程远轻嗅妻子的发香,心中越感到一丝不安,今日马成空推开祠堂大门那一刻,他隐约感受到祠堂内另有其人,但当时他碍于马成空大当家的权威并未点破,现在想来,那人或许是马成空今日异样的原因。



    “夫人说的不错,我们都不再年轻,是时候将重任交给年轻人了。”



    “夫君这般想便好。”



    怀中的妻子已陷入沉睡,马程远合上眼想强迫自己睡着,耳边只听得屋外传来轻微的瓦片碎裂声,他心中莫名一紧,伸出手捂住妻子的耳朵,侧过头细听,果然屋外又传来轻微的动响。



    屋外一定是有人来了,马程远轻轻将枕在妻子脖颈下的右臂抽出,轻轻披上厚袍,轻推开屋门,院内皎洁的月光下果然映出一道熟悉的人影,轻轻合上房门,捏脚走近那道身影,是大当家马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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