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俩抱头痛哭一场,结果竟然是安安先平静下来安慰梁柔。



    有没有那么一个瞬间,觉得孩子突然长大了梁柔看着安安红着眼眶,却又在精神奕奕地拉着她告诉她学校里的布局时,心里多了几分感慨。



    别看安安初看到梁柔的时候哭的厉害,等情绪过去,安安反而像个大人,像个在招待远方亲人的主人家。



    李穆等安安跟梁柔都恢复过来才走近过来跟梁柔打招呼,“阿姨。”



    梁柔看到李穆,急忙擦了眼泪对着李穆微笑,她知道聂焱把李穆跟安安一起送来的原因。有李穆陪着,安安总好过一个人在这里。李穆看起来比在国内的时候长大了些,看来放手让孩子自己出来独自读书,虽然心疼孩子这么早独立,但对孩子的成长挺有帮助的。



    李穆一直以来都很喜欢梁柔,他觉得梁柔是这世上最温柔体贴的妈妈,此时见梁柔难过,眼睛通红,就挺了挺小胸脯,对着梁柔保证道:“阿姨,你放心,我会保护安安的。”



    出国之前,不仅聂焱跟李穆谈过话,李家的人也都跟李穆交待过要照顾安安的事。说实话送李穆出国读书,对李家的人来说,下的决心不比聂焱小。李穆从小就胆子小,是个经常被欺负的孩子,从前李家隐忍就算是孩子,也都随着家族的风气,如今李家一朝得势,对李穆的教育也要随之改变。没有谁家的家长希望自家的孩子个性懦弱,可,李家的人又怕现在家族的趋势,让李穆长成温蓄力的模样,嚣张跋扈,也不成。都说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李家为了李穆,也是费劲了心思。



    正好赶上聂焱要送安安出国,这所学校又是如此之好,要不是聂家几代人的资助,亚洲人想要进入这所学校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李家当机立断,送了李穆来。



    效果当然是很不错的,李穆来了这里,换了环境,却生出与以往不同的气魄。安安晚上想家难过的时候,李穆没少偷偷跑去安慰安安。还借了学校的厨房,给安安炒了番茄炒蛋吃。



    身在异乡,就算是小孩子,也还是想家,能吃上一口家里的吃的,感觉都会好很多。



    梁柔摸摸李穆的脑袋,孩子长大了就不能摸头了,但是此刻,梁柔还是忍不住。两个孩子在异国互相扶持,这是谁见了都感慨的事情。这之后,安安彻底缓了过来,抱着聂焱的手臂,叽叽喳喳开始说他们在这里的生活。小姑娘眼睛亮亮的,刚才哭过眼角还是红的,但是这一点都不妨碍安安表达对这里的喜欢,哈哈哈的说着李穆偷偷去厨房拿黄油给她炒番茄炒蛋,味道好怪。



    聂焱跟梁柔对视了一眼,就算两人之前有些矛盾,但此刻,那种眼眸里的默契,依旧浓厚。



    这学校附近就有聂焱的别墅,还是当年聂焱的外祖父买下来的,聂焱当时在这边读书是住在外面别墅里的。并没有住校,但安安李穆送过来,聂焱倒是先让他们住校了。跟同学们相处在一起,能缓解想家的难过,也能快速适应语言环境。聂焱从小就是两地跑,说英语对他来说如母语一般毫无障碍。但是安安跟李穆还做不到如此,所以聂焱打算让他们先适应语言在住外面也不迟。



    梁柔来了,两个孩子就被接出来,心疼安安想吃中餐,梁柔就亲自下厨去做。最可笑的是李穆,一直跟在梁柔身后,屁颠屁颠的,让他出去玩,李穆说要跟着梁柔学厨艺,等梁柔回国了,他就能做给安安吃。



    梁柔在抬眼看看外面已经跟聂焱打闹成一团,窝在聂焱怀里嗷嗷求饶的安安。心里放心了不少,原本女儿被送出国,梁柔满心的放不下,这一次来,眼见为实,安安被照顾的很好。



    晚饭当然是吃的很开心,吃完之后,聂焱还带着两个孩子把别墅都走了一遍,交待李穆安安说,会把钥匙交给他们,往后周末可以回来住。如果需要,也可以给他们安排给保姆,周末来给他们做中餐吃。



    安安振臂高呼,那模样简直像个小疯子。倒是李穆很矜持,点点头,答应了。



    玩疯了的一夜,哄睡了安安李穆之后,梁柔回到主卧,可能是孩子化解了气氛,梁柔倒是也没在端着,叹口气说:“没想到安安适应的这么好。”



    李穆有自己的房间,梁柔想安安,所以睡前跟安安挤在一起,母女俩说了些体己话,安安说她初来时很忐忑,她英语在国内虽然一直学的不错,但是远没有到能跟外国人正常交流的地步,这学校里给她还有李穆以及今年新入雪的孩子安排了语言老师,老师讲课很生动,也会带着他们做游戏,并不觉得难。



    安安嘻嘻哈哈的告诉梁柔,她跟李穆比那些阿拉伯来的孩子要学习快很多。



    梁柔是真的没想到安安的适应能力这么强。



    正好聂焱顺嘴说:“嗯,比你强。”



    梁柔想想,安安是比她强。



    成长环境不一样吧,安安从小就被聂焱宠着,见过的世面也好,本身的自信豁达,都比梁柔要好很多。



    这一晚,梁柔睡的格外踏实。聂焱没动她,虽然两个人之间气氛缓和了,但有些东西还是在。聂焱那么高傲的人,哪里会强迫人,一次感觉不好,他也就不愿意在来第二次。



    跟安安呆了两天之后,梁柔聂焱回国。国内马上就要过年,聂焱自然是忙碌。



    梁柔也回了一趟安柔医院,才发现聂焱直接提拔了一个从国外高薪聘请回来的德国人做院长。这德国人年岁不小,半生都在世界各地行医,是个非常优秀的医院管理者。聂焱做出的安排,一项都是非常妥帖的。



    院长有人做了,而且医院里的人都表示理解,毕竟梁柔已经嫁了人,又是聂焱那样的人物,洗手做汤羹是人之常情。



    仅有的让梁柔劳心的事情就是医院的同事告诉梁柔,元家的老夫人怕是不成了。元家的老夫人就是元龙元虎的母亲,元龙如今已经是阶下囚,元家旗下的产业全部被查封,曾经煊赫一时的大家族,如今树倒猢狲散。对元家的败落,梁柔没有任何的想法,多行不义必自毙,元家的人作孽太多,到今天的下场,也是因果报应。只是身在局外,能说一句报应不爽,作为元龙元虎的母亲,怕是没办法如此云淡风轻。



    照医生的说法,老太太就是自己不想活了。人的求生意识是非常奇特的东西,很多病人已经病入膏肓,却能凭着自己的意志力撑下来,熬过去。但若是没有了求生的本能,人很快就会像枯萎的花朵一般,陨落下去。



    元老夫人的命运大概跟元家的覆灭绑在了一起。



    病人自己都不想活了,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梁柔没去亲自看望,但还记得当时元龙的嘱托。沉默了一阵才说道:“若是真的不行了,后事从简,我来承担。”



    回聂家的路上,梁柔自己也想不明白她到底为什么还要掺合这样的事,就好似是一种潜移默化的东西。她说不上来,却又无力抵抗。



    聂家大宅,此时有客人已经在等,梁柔回去,桑乔已经等待了她好一阵。



    自从玉州一别,梁柔没在见过桑乔。从玉州回来后,不管是聂焱也好,还是梁柔自己,都刻意的回避掉关于玉州的所有事情。梁柔也没有联系过梁辛,此时见到桑乔,梁柔像是被什么东西刺到了一般,有些想要逃避,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面对。



    桑乔大概也能看出梁柔的心境,无奈的叹息。



    本质上梁柔跟桑乔是完全不同的人,桑乔为了心中的公义理想,为了查案,可以义无反顾的离婚。但梁柔从不是这样的人,梁柔心里对家,对孩子更为眷恋,难以想象梁柔会因为外界的任何事情放弃家庭。当然可以指责梁柔自私,但这话桑乔是说不出的,千人千般样,梁柔一路走来的境遇,让她诚惶诚恐,让她想要紧紧抓住手里的幸福温暖,这谁又能说梁柔错了。



    她现在的逃避,不愿面对老城所做过的事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为了保护家庭。



    桑乔心念流转,到了嘴边的话又吞回去,只挑着好的说:“梁辛托我来看看你。”



    提起弟弟,梁柔目光都有些发直。愣愣的问,“辛辛他怎么样了?”



    怎么可能不担心弟弟,这么多天了,梁柔像是躲进龟壳里的鳖,双耳不闻窗外事。但其实心里,又有什么不知道的呢。



    提起梁辛,桑乔脸上出现黯然的表情,她叹着气说:“不太好。你”原本桑乔是想说你父亲的,但此刻她又打住没有这么说,换了称呼说:“老城的事情一天不查清,梁辛就洗脱不了嫌疑。”



    梁辛作为直系亲属,又跟着老城参与过那么多的事情,当时可以说是去卧底,现在就都成了罪证。梁辛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为什么他卧底追查的对象会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而且梁柔这次安全被救出,其他的人包括一起被找到的重伤的人员已经全部抢救无效。单单活了梁柔一个,这难道不是重担嫌疑吗?



    调查案子,折进去一两个警方的人真是再普通不过,可这次被陷进去的人是梁辛,桑乔就心里非常的过不去。



    她是很相信梁柔梁辛的,但她实在又搞不懂,梁柔梁辛都三缄其口,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听桑乔说起梁辛很不好,梁柔手抖了一下,虚着声音问,“那他会坐牢吗?”梁柔的问题特别简单直白,就是弟弟会不会坐牢。



    桑乔沉默半晌说:“坐牢倒是不至于,就是往后怕是再也不能当警察了。而且背上个烂名声,往后怕也是废了。”



    没有实质的证据,梁辛或许不会有牢狱之灾,但是警察队伍里,梁辛是绝对呆不下去了。而且有个老城这样的父亲,梁辛未来绝对会背负巨大的包袱。



    梁柔有些茫然,“那该怎么办呢?”



    老城就是梁朝城,这件事就算再怎么也不会有改变。



    桑乔看着梁柔,很郑重的说:“现在只有查清老城具体是怎么从警察变成了罪犯,以及这些年他到底都做过些什么。查的水落石出了,该是什么就是什么,梁辛有没有帮着父亲做事,也就一目了然了。无论怎么样,也比现在这般,任由大家凭空猜测要好的多。”



    老城的案子一天查不清楚,来自上面的压力就不会散。总要找个替罪羊吧,梁辛无疑是最好的人选。梁柔心里抽动了一下,听过老城说当年的事情之后,梁柔就明白,警局里也不是那么干净的,勾心斗角一点都不会少。尤其是在利益受到威胁的时候,很有可能推出一个人去顶缸。



    曾经梁朝城就是因为此,被殉职,从而走上了不归路,现在梁辛也要面对这样的命运



    就算梁辛能活下来不会遭遇当年那样残酷的事情,但让梁辛永远做不成警察,对梁辛来说,也是致命的打击。要知道梁辛是那么的热爱警察的职业,就算是失忆了回来,也还是不顾一切的投入工作当中。



    毁掉一个人一直以来的理想与坚持,等同于毁掉了一个人的灵魂。



    梁柔比谁都明白,如她如梁辛这样从小地方靠着自己打拼上来的人,一旦失去事业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下场。不比大城市里有家族有背后支持的人,梁辛若是没有了警察的职业,怕后半辈子就只能回到玉州市,打点零工,碌碌无为的过完这一生。



    桑乔还打算在说些什么,聂焱就已经赶了回来。



    对待桑乔,聂焱的态度并不好,甚至做出了送客的模样。桑乔觉得聂焱如今越来越冷硬难相处,从前她跟关墨结婚的时候,聂焱还来做过伴郎,那时候的聂焱非常仗义豪气,虽然也是高高在上的样子,但是比上如今,多了很多的人情味。



    随着聂焱的生意越做越大,他的模样看起来也越来越难以亲近。



    桑乔心有不忿的走了,聂焱跟梁柔一起吃晚餐。聂子谈跑去李家了,不得不说聂子谈这个李家的未来女婿,可真是尽善尽美,真的成了李家的半子。



    餐桌上,只有餐具咀嚼的声音,聂焱梁柔很久都没有交谈。



    直到吃的差不多了,梁柔才抬头望向聂焱,叫了他一声。



    聂焱的目光满含戒备,冷冷地扫过梁柔的脸。



    梁柔双手紧握在一起,像是鼓起了所有的勇气,说道:“我想回玉州去。我爸爸,很多情况,我都知道,我回去能帮辛辛不少。”至少当年梁朝城被人陷害的事情,梁柔觉得一定要回去说明。



    虽然老城十恶不赦,但当年那些人,也不该就这样逍遥法外。



    聂焱倒是很冷静,那种冷酷的冷静,他把手里的筷子放下,一脸的不容置疑,“不行。”



    梁柔觉得呼吸都不畅,聂焱很少在梁柔面前露出如此**的模样,他真的板起脸来,气势自然是不同的。在玉州的时候,梁柔就知道聂焱不希望她掺合到这件事里,具体为了什么,梁柔猜大概是为了聂家的颜面,毕竟聂家的当家夫人,突然成了大毒枭的女儿,这样的转化,让人难以容忍。原本以梁柔的身份嫁入聂家已经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但当初,梁柔家只是没钱,除了没钱之外,梁柔并不觉得自己低人一头,她自己刻苦学习,她父亲是英雄,她还有个做警察的弟弟,一切都不比别人差。



    但如今,是真的天壤之别了。



    咬咬牙,梁柔坚持,“辛辛一个人承担这些,对他不公平,我是姐姐,怎么能自己过好日子不管弟弟。”



    要说别的什么理由,也许梁柔都会迟疑,但是为了梁辛。她从来都是挺身而出的,想着现在梁辛被人怀疑被人污蔑,梁柔就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她守在聂家的大宅里当她的少奶奶,有聂焱护着,她必然是能一路安然无忧的。但是弟弟怎么办?难道真的让梁辛一生都不能再做警察?



    那该多残忍。



    梁柔已经尽力解释了,但聂焱却还是固执的否定,“这事情我说了算,你不准再往里掺合。”



    他冥顽不灵。



    梁柔之前一直不想惹他生气,但到了今天,梁柔实在忍不住说道:“聂焱,没办法逃避的,老城是我父亲,掩盖不住。”



    聂焱大概是想把她的身份全部掩盖住,梁柔之前也自欺欺人的想过,但其实梁柔早就知道,她不会踏实的。不说出父亲当年的遭遇,不去帮助弟弟脱险,她就算能过上物质优越的生活,能被聂焱保护在羽翼下,却也不会快乐。



    就如同回来这么多天,她不管做什么,都无法打起精神来。就算是跟聂焱相拥,也还是心事重重。



    梁柔苦笑,大概她真的不是享福的料吧。最终过不去的其实是心里这道坎,她没办法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听到梁柔说出这话,聂焱彻底怒了,手臂一挥,餐桌上的餐盘稀里哗啦摔下地一片。



    “梁柔!你凭什么认为我一直容忍你!”聂焱站起来,用一种压抑的,接近于阴森的口吻说出这一句,“我再说一次,想做聂太太,就老实给我在家里待着!你以为你是谁?不要挑战我的忍耐力?!”



    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就像是放出了弩直击梁柔的心脏,骇的梁柔双手举起虚抱住脑袋。



    所有的痛苦在这一刻爆发,梁柔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原来这段时间她的心虚,不仅仅是因为梁朝城,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她曾离过婚,她带着一个不是聂焱的孩子,她连续流产两次,医生说很有可能习惯性流产,永远都不会再有孩子。



    这些事情,都压在心里,迫的她喘不过气来。却又只字不敢提起,生怕触痛到聂焱。



    对聂焱不公平,梁柔很清楚的。她有安安,这一生就算没有其他的孩子,她也知足。但聂焱不同,这么多年,他的包容与呵护,一幕幕想起,都令梁柔不安。



    原来一切源起,并不只是梁朝城的事。



    梁柔抱在脑袋边上的手缓缓地放下,人都像是虚脱了,她喃喃说道:“聂焱,我们分手吧。”



    他本该有多么灿烂辉煌的人生,不该被她拖入深渊。



    梁柔一直以为只要自己努力,就能活出不一样的人生。她来自小地方,没关系,她离过婚,也可以再一次的拥抱爱情。甚至到她流产的时候,梁柔也劝着自己勇敢一点,实在不行还可以做试管,人生的路那么多,总能走通一条的。



    但到这一刻,她是真的绝望了。



    所有的勇敢好似在瞬间消失,她甚至想不起自己还有什么值得肯定的地方。



    梁柔这一句话点燃的何止是聂焱的怒火,简直是五内俱焚,聂焱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响,那模样像是要杀人。



    在这种时刻,是不可能说出好听的话来了,聂焱手指虚指着梁柔,整个人都像是在燃烧。



    “梁柔!你记着你今天说过的话,你从这个门出去了,往后就别想在回来!我聂焱可不是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东西,你给我记着!!”



    梁柔垂着脑袋坐着,一声不吭。



    聂焱转身出了门,走的飞快,简直不能更愤怒。



    梁柔呆坐良久,佣人都上来收拾杯盘狼藉的餐具时,梁柔才拄着扶手站起来。



    她并没有哭,好似到这一刻,一点都哭不出来。只是觉得茫然,这十年,她跟聂焱的一切,似乎都化为灰烬。



    曾经觉得最坚不可摧的感情,到此刻,吹一吹就散了。



    梁柔举目四望,竟有一刻觉得这宅子陌生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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