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恩醒来时全身都疼,脑袋像是要裂开一样。他揉了揉额角,让自己头脑清楚些。

    现在的状况令他难以理解:他已经死了,现在却仍旧活着;同时,他眼前的一切都十分陌生。

    希恩坐起来靠在窗边,刚过正午,强烈的日光让他不适。透过玻璃窗,他眯眼看向外面:铺着小石子的道路两旁排列着尖顶的房屋,尾部喷出大量白色蒸汽的椭球形飞行物掠过天空,街道尽头有堡垒般的钢铁建筑缓缓移动。这些景象让他觉得新奇,同时又莫名的恐惧。

    希恩闭上眼睛,记忆中的画面在脑海中鲜活起来。在那些画面中,人们生活在村庄里,没有现在这样排列整齐的房屋与街道;蒸汽机车倒是有的,但人们更多的是骑马或坐马车。显然,他现在所处的这个年代,比他曾经生活过的时代要先进许多。

    或许我做了个冗长的梦,之前的战斗与死亡都是梦境,而现在看到的才是现实。他不能自主地胡思乱想。

    希恩环视了一下自己所处的房间,将床边的镜子拿了过来。初醒时忘记一切的惊慌,在他看清自己脸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知道,这就是属于自己的脸。他仍是自己,而且回到了少年时期。

    “但还有些不同。”他用手指轻轻抚摸着自己的鼻梁,自言自语:“我的眼睛不是暗红色的。”

    他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他的身体瘦弱苍白,和前世根本无法相比,这令希恩失望。他十四岁就已经被认定是村中最优秀的猎手,少年参军迅速崭露头角,他的战友与敌人都敬佩他;这与他自身苛刻的训练分不开。战斗的意志没有磨灭,技巧与训练方法在他脑中也依旧清晰;但他不敢确定,这具身体能否承受高强度的训练。

    砰地一声,门开了,一个年轻女子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希恩,你现在能坐起来了?我在楼下就看见你往外张望,看在老天爷的份上,别那么做!你现在不能接触强光!”

    希恩看向对方。这是个长相漂亮、眼睛明亮的姑娘,穿着蛋糕式裁剪、有层叠皱褶的贴身高腰长裙,腰被束得很紧,完美的身材被毫不遮掩地展示出来。只是,她的袖口被磨损得不成样子、本该是鲜亮紫色的布料变得像抹布般黯淡,手上也全是明显的硬茧与划伤。现在她盯着自己,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虽然事情匪夷所思,但相貌、记忆与姓名的重合让希恩认定,自己是死而复生了。他问道:“你是?”

    女子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下去,但很快,她又恢复到先前那富有活力的模样。“索菲亚,你名义上的姐姐。你五岁时,我在街上把你这麻烦精捡了回来。”她坐到希恩身旁,“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希恩摇了摇头:“除了很多事情想不起来之外,没什么不舒服。和我说说我是怎么受伤的吧。”

    这是个再平常不过的事故。张扬跋扈的贵族少年看平民不顺眼,于是向对方发起戏弄性的攻击;如果被攻击者忍气吞声,事情就能简单地结束。只是希恩非但没有忍,反而冲上前去、将那年轻贵族狠狠击倒在地,甚至打算用拳脚教育一下对方。

    贵族少年被这凶猛的年轻平民吓到,慌乱之中用法术击中了希恩的头部。然后,希恩就像会呼吸的死人一样,在床上人事不省地躺了一星期。

    索菲亚将所有积蓄拿出来、请了城内唯一能治疗魔法伤害的医生,对方告诉她,希恩很可能失忆。那位医生在离开时,曾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想开点吧,至少这孩子不用再被从前记忆混乱的怪病纠缠。对于无法反抗的人,我们要学会忍耐,甚至感激。”

    我当然要感激那家伙,他竟然 “治愈”了我弟弟的怪病,她默默地想着。如果我再见到他,一定会把一大桶洗脚水泼到他的脸上,以此表达我诚挚的谢意。

    索菲亚将自己的思绪收回,开始解释。“上周五你从工厂下班回来,有个狗娘养……”她措辞发言是如此流畅,以至于说到一半才意识到自己说了脏话。

    她知道,这可不是个明智的举动:现在希恩只能凭借自己的话了解到发生过的事情,自己说得太难听,希恩就会知道被“仗势欺人”的真相;如果希恩因为憎恨再去招惹那些人,那么后果将是二人无法承受的。

    索菲亚迅速改变了语气和说辞:“有一位身份尊贵的年轻先生在街道上练习法术,他的攻击不小心击中了你的头部。这对你没造成什么伤害,仅仅是让你失忆罢了。从前你有种怪病、常常出现记忆混乱的情况,现在你终于不用再担心这个。”

    希恩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说:“我明白了。”索菲亚瞪大了眼:“你明白了?就这样?”

    “还能怎样?”希恩反问。他虽然没搞清楚现状,却没有丢掉智商。从刚才对方态度骤然改变可以看出,那个打伤他的人绝对不好惹。在没有把握干掉敌人之前,他都会按捺不动。“让我从记忆混乱到彻底失忆,这听起来比全年饥荒还要美妙。真是壮举,能做出这种事的人,一定和变态杀人犯般善良。”

    女子原本正担忧地看着他,现在听着这刻薄的话语,却几乎笑出声来。“希恩,你这样我就放心了。”她还是有点难过,但却用轻快的语调给彼此打气:“你性格没变,就算你已经不记得自己是谁。忘记受伤的事吧,你十六岁了、正是危险的年纪,别因为与人争斗惹麻烦。”

    “等等。”希恩喊停;对方那番话里的信息量不是一般的大。“如果你说的都是实话,那么,你在街上捡到我,怎么会知道我的年龄?而且,你刚才那句话的意思,就好像我会因为十六岁的年纪和与人争斗而死似的。”

    索菲亚面露难色,嘴唇动了动,却只是叹了口气。

    你脖子后面被人用魔法刻下了日期与编号,眼睛的颜色就是你最大的麻烦;你本应成为那些无聊贵族的玩物,被他们捉到的话就会像商品一样被拍卖出去。

    希恩失忆之前对事实了解得很清楚。那时候,少年甚至扬言要买炸药去炸掉议政大楼,如果不是没钱,他说不定就付诸于行动了。现在对方好容易忘了这事儿,她根本不敢再提。“我会告诉你的,一定。但这很复杂,我们不能急于一时。当务之急,是要把伤养好。”

    “说到这个,”希恩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按对方所言称呼索菲亚:“姐姐,你说我‘记忆混乱’,是怎么回事?”

    索菲亚叹气:“说来话长。你从前经常喊着‘干掉这些无耻的投机者’醒来,之后声称自己经历了战争;当你讲述它们时,就像经历过一样真实。”希恩低头,试探着说:“或许我真的经历过也说不定。”

    索菲亚摆了摆手:“得了吧。我可不信这个,虽然听你讲那些大剑战马十分过瘾。现在早就不是那个年代了,自从蒸汽机与大型自动机械被制造出来、迅速普及到城市和战场,那些老古董早已被飞快淘汰。难道你要告诉我,你回到了四五十年前、在那个年代作战过?”

    有一瞬间,希恩瞪大了眼;他小心措辞:“我可能还记得一些事情。现在距离皇族教会被推翻、平民与贵族进行内战,过了多少年?”

    “你怎么敢说起这个!”索菲亚飞快地喝止了他,之后回答问题:“五十年。那真是多事之秋,据说有些平民将领向贵族们提出了过分的要求,谈判不成,激进者便反水、发起大型武装暴动。挑事的人共有十个,现在他们没有后人留下、连名字也不能被提起。说实话,如果我们不是生活在没人管理的贫民区,你根本取不了这个名字。那十名罪人中恰好有人与你同名,而且还是最冥顽不灵的那个。”

    希恩低头握紧双拳,身子轻微地颤抖。索菲亚以为希恩头疼难受,于是扶对方躺下。她哪里知道,对方是被气成这样的。

    就算过了几十年,那些人颠倒黑白的功力还是如此深厚,简直无耻!

    索菲亚出去了,为了让希恩能够休息;躺在床上,希恩却没有半点睡意。

    我们失败了,历史也被他们篡改。可那些充满战斗的日子,我不会忘记,更不会抛弃。

    一声号令,伏甲尽出,逢人即斩,尸横遍野!只要还剩一口气,面前的敌人就不敢轻举妄动!

    那就是他的人生,作为天生的战士热烈地活着,作为真正的男人坦然死去。

    前世生命中最后一句话在脑海中回响。或许从前的许多事已经变得模糊,但它依旧清晰。藏在平静外表下的不甘就像火焰一样,正在他自己的胸膛中炙烤着他的心脏。希恩别无选择,只能再将它重复一遍。

    “去他|妈|的贵族。”

    抛开旧恨不谈,有个巨大的麻烦在等着尚不知情的希恩。

    两天之后,希恩在接近商业区的小巷被人捉住。他进行了有效的反抗,甚至从敌人手中夺过了匕首、削断了对方的两根手指。只可惜那些来捉他的人中有纯血贵族,这些人能发动的魔法攻击对平民来说几乎致命。

    敌人终究还是压制住了希恩。领头的人掐住他的下巴,粗鲁地教训道:“你从前擅自逃走,已经给我们添过了不少麻烦。拍卖会就在今晚,你这小杂种能不能冷静点?”

    希恩不知道事情原委,但他遵照对方的意愿,给出了冷静思考后的回应。他双臂被人扭转在身后锁住、无法动手,于是他猛地绷紧身体发力抬脚、狠狠踹在对方脸上,几乎让对方脸颊塌陷进去。

    他被用力地塞进了马车。马车里面装了铁栅栏,是个华丽的囚笼。他用恶毒的话与车外的人对骂,目光掠过铁栏之外男人腰间的钥匙与匕首,想着如何把它们弄到手。

    马车内部响起一个尖细的声音:“你这么凶是卖不出去的。到时候,他们会狠狠惩罚你。”

    希恩转头看向说话的人。他用了一点时间去分辨对方的性别,因为这很难判断。那是个长相如同女孩子般柔美的少年,身上大概只披了一条鲜艳的毯子,希恩一低头就能看见对方露在外面、纤细洁白的双腿。

    令希恩在意的是,他们两个都具有暗红色的眼眸。他前世眼睛不是这个颜色,而他在贫民区游走几日,也没看见这样的眸色。这样的与众不同,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为什么会被卖掉?”希恩问道。

    少年叹了口气,仰起头来;这下,希恩看见了对方脖颈上细小的喉结——是个男孩。他听见对方答道:“因为,我们是商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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