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粹宫一直是贞嫔所居,虽远了点,安静,适合贞嫔养病。



    霍际衡已经记不清自己多长时间没有去看过贞嫔了,想来,自己也挺内疚的,贞嫔为大金诞下了唯一的皇子,却在生产时大出血,虽保住了命,却落下了隐疾,身子每况越下,实在让人唏嘘。



    钟粹宫宫女阿敏正欲关门的时候,看到远处似有人走动,待人走近后,惊措的都快说不出话来了。



    “皇——皇上——吉祥。”阿敏跪地叩首,两行喜泪不禁落下。



    霍际衡问道:“贞嫔呢?”



    阿敏连忙起身引霍际衡到里面,“娘娘在屋里给大阿哥做衣服呢。”



    盛意听得惊讶极了,贵为一宫之主,还亲自做衣服?



    霍际衡脸色凝重,“身子本来就弱,怎可再熬呢?”



    阿敏眼神暗淡,“娘娘担心自己撑不了太久,便想着多做点东西,给大阿哥留些念想。”



    这话,放在以前,打死阿敏,她都不会说,主子不想让皇上担心,更不想让皇上可怜她,可如今太医每次来都吩咐阿敏,让主子想干什么干什么阿敏就明白太医的意思了。



    人之将死,还有什么顾及的呢。



    “太医怎么说?”霍际衡的脚步有些发沉。



    阿敏摇了摇头,眼泪簌簌而下,“太医已经不开药了……”



    几个字,阿敏是费了好大的心力才忍痛说出口的,主子是她唯一的羁绊,也是她漂泊一生跟随的人,悲伤两个字远远涵盖不了她的痛意。



    正当通传太监喊话的时候,霍际衡制止道:“不用通传。”



    盛意第一次从皇上眼里看到了愧疚,隐隐的、徐徐的……



    “你们都留在外面,盛意,你随朕进去。”霍际衡低声吩咐。



    “是。”盛意颔首。



    阿敏打帘请了霍际衡进去,盛意随后相跟。



    暖榻上,只见身穿素色常服的女人,素钗随意绾起青丝,眉眼温婉,五官精致,只是,脸色苍白,未施粉黛,此时,正在仔细的对着灯光反复审视绣的图案。



    霍际衡看着以前绝美可人的贞嫔变成了如今的日薄西山之态,颇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阿敏,你怎么出去那么久?”贞嫔声音并无颓靡之意,反而有种释然的意味。



    抬头后,入眼竟看见了——皇上!



    贞嫔说着就要挣扎起身,心绪一急,便有些力不从心,急促微喘:“臣妾参见皇上。”



    “免礼免礼。”霍际衡紧走上前一步免了她的礼数。可看着贞嫔如此难受,他伸出的手竟不知如此安抚……



    “娘娘,您别急。”阿敏赶紧跑过去舒缓贞嫔胸口的不畅之态。



    “你现在需要好好养病,这些事,就让内务府去做吧。”霍际衡不忍看她操劳,说道。



    贞嫔苦涩一笑,“臣妾想要给沛霖留些念想。”



    霍际衡也明白贞嫔是放心不下孩子,便不再劝她什么了。



    就在盛意正静静看着贞嫔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丝异响。



    盛意疑惑抬头,只见梁上雕刻的装饰正在抖动掉屑。



    “小心呐!”贞嫔这个角度看的极清,捂着嘴震惊喊道。



    霍际衡顺着目光往去,心头一紧,拔腿便奔了过去。



    “咔嚓——”一声巨响,装饰梁木应声落下。



    盛意被吓得怔在原地,心想这次一定完了……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霍际衡一个揽腰迅速的抱起了盛意。



    “咣当!”梁木坠地,砸的地上尽是碎木。



    盛意还没从惊吓中反应过来,身体略微僵硬。



    “伤着没有?”霍际衡紧张的抵着她的额头问道。



    盛意这才意识到这姿势有些不妥,赶紧推开了霍际衡的胸膛,心口砰砰直跳,语无伦次道:“没——没伤着。”



    霍际衡在盛意如遇洪水猛兽般脱离他怀抱的时候,脸色微凝。



    门外侍卫听到声响后,即刻进入内殿。



    霍际衡厉声道:“营造司是怎么做事的?历年的修缮是摆设吗?善坤,你速去营造司查问,若有偷工减料之嫌,即刻审办!另外,让内务府的人先给贞嫔找处寝宫,待修缮完毕后再搬回来!”



    纳兰善坤拱手道:“微臣遵旨!”



    “呀,盛尚仪,你流血了!”贞嫔看着盛意胳膊沁出的血迹,有些吃惊。



    盛意扭头看了看擦伤的胳膊,不自然的笑了笑,“没事没事,稍后,奴婢涂点药就好。”



    霍际衡不知怎的心情不爽了,冷脸道:“若是受了伤,还是看看太医稳妥些。”



    盛意生怕给人惹麻烦,赶紧摆手,谢恩道:“奴婢无碍,谢皇上关怀。”



    贞嫔难得舒心一笑,对霍际衡说道:“皇上,臣妾这殿里备的有些药膏,不妨先处理一下,稍后再让太医看看是否动了筋骨也可以,您觉得呢?”



    霍际衡佯装无所谓的扬了扬手,“你看着办吧。朕去瞧瞧宁常在。”



    盛意看着脸色莫名不爽的霍际衡,心里直犯嘀咕,皇上这又是抽什么风,又没伤着他,怎么脸拉的这么长……



    “尚仪,您坐下吧,奴婢给您上点药。”阿敏恭敬温和道。



    盛意颇为不好意思,连连站起致谢,“阿敏姐姐不用这么客气,小伤而已。”



    “让阿敏给你上点药吧,也省的皇上担心。”贞嫔这话说得盛意心里怪怪的。



    “多谢娘娘。”盛意只得乖乖坐好,有时候客气不如接受,更让人心里舒服。



    “皇上对盛意你,倒是挺在意的。”贞嫔依靠着软枕,目光灼灼的看着盛意。



    盛意脸色一红,赶紧起身回禀:“娘娘不要误会,事出紧急而已。”



    贞嫔摆摆手,让盛意坐下,语气释然道:“本宫早就想通了,这宫里的宠幸是远远不会永存一个人的,你不用这么紧张。”



    待盛意坐好后,贞嫔继续说道:“本宫不是平白无故这么说的,人遇到危急情况,第一反应应该是躲闪,若真是不顾自己安危也要迎面直上,只能说明这个人在他心里很重要……”



    盛意一副贞嫔想多了的模样,含笑回道:“娘娘不要打趣奴婢了,皇上热心肠而已,奴婢此生愿望就是”



    贞嫔淡淡说道:“或许,是本宫多虑了……”



    盛意一脸认真的谢过贞嫔,心里明白皇上之所以这样做的原因,一定是觉得自己工作相当尽职尽责,若是少了自己这样一个得力助手,甚多不便。



    这一定是领导变相的认可和肯定!



    不过,盛意也有不解的地方,但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



    贞嫔是个聪明人,瞧进盛意的疑惑,温言开口道:“你是想说本宫怎么如此想得开?”



    这话说起来像是贞嫔过的多悲惨,她身为宫婢,不能妄加评议主子。都说好奇心害死猫,她不愿当猫,但好奇是不可能完全忍住的。



    见盛意没有回答,贞嫔倒也没有生气不悦。



    “本宫自生子之后,身子就一直靠汤药吊着,不过,效果并不大好。最近,太医停了汤药,本宫就明白是时限无多了。大限将至,什么恩宠富贵,统统都是过眼云烟,本宫只想多陪陪沛霖。”贞嫔眼神游动,几度哽咽。



    “娘娘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盛意不知还能怎么劝,似乎怎么劝都是徒然。



    贞嫔继续徐徐说道:“本宫知道自己的身子,也早就接受了可能会出现的情况。本宫只是不放心沛霖,那孩子孤僻,不善言谈,不知本宫走后,他能否照顾自己?句丽国山高水远,本宫已不奢望能再见家乡,只盼着沛霖安稳长大,即是夙愿。”



    盛意却早已泪眼婆娑,做父母的,永远都在担心孩子,亘古不变。



    “娘娘可以放心,大阿哥是皇长子,不会受委屈的。”盛意安抚道。



    贞嫔拭了拭眼泪,满目惆怅道:“但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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