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太极宫,御书房。



    唐帝正在伏案批折,旁边一个小太监正毕恭毕敬地端着一碗药汤。



    看着唐帝正聚精会神地批阅奏章,小太监神色略有些急可却一声也不敢吭,他们深知唐帝向来不喜别人在批折子时打扰他,是以生怕自己打扰唐帝理政。



    这个小太监名叫陈进爵,所有人都唤作他‘小进子’。也不知走了什么门道,他竟然攀上了宫内总管王公公的关系,不过刚入宫几年,便被派来伺候唐帝。不过陈进爵也确实有过人之处,人聪明伶俐、八面玲珑,很会察言观色,小嘴儿甚是会说好话,但却知分寸得很,更是因为入宫前识得几个字,所以才被派来这御书房伺候。



    或许是有些乏了,亦或是脖子有些酸了,唐帝将笔放下,扭动了一下脖子,随后双目紧闭,靠在龙椅上。



    陈进爵觅得良机,抬起头小声地对着唐帝说道:“圣上,这药已凉了大半,奴才给您热一热再拿过来。”



    唐帝睁开眼,看着小进子端着药呈于案前,方才想起这茬事儿。不等陈进爵转身,伸手摸了摸装药的玉碗,感觉余温尚存,便说道:“不必了。”



    说罢,唐帝端起玉碗仰头一饮而尽。



    见唐帝终于将药汤喝下,陈进爵心中松了一口气,接过玉碗递给上前来的宫女,便挥了挥手示意宫女将玉碗拿下去。



    陈进爵转过头见唐帝又闭着眼靠在龙椅上,便小心地问道:“圣上若是觉着疲乏,奴才给您捏捏肩?”



    不得不说,陈进爵这小太监确实会捕捉机会,唐帝的确感到有些肩颈酸胀,听闻此提议,唐帝点了点头,但依旧未睁开眼睛。



    陈进爵轻步走到龙椅后面,伸出双手搭在唐帝肩上,小心翼翼地给唐帝捏捶起来。



    也不知这小太监是不是平日里有练习过,这拿捏捶打的力道竟是恰到好处,被他拿捏过的地方渐渐地也不再酸胀,一股舒畅之感从唐帝肩部、颈部扩散开来,仿佛身子都轻了一些。



    唐帝感受着这股舒适,不由得轻轻‘嗯’了一声。



    陈进爵连忙问道:“圣上,奴才这力道可是太重了?”



    虽然他开口问道,但手上却并未停止,似乎对自己的手法相当自信。



    “继续,挺好的。”



    “是……”



    果然不出所料,圣上对自己的手法甚是满意,陈进爵心中一喜,手上更加稳重起来。



    一阵放松后,唐帝心情放松不少,他问道:“小进子,你是何时入宫的”



    “回圣上,奴才是永昌二十七年春天入宫的。”



    “永昌二十七年...那也快三年了?”



    “是。”



    “为何入宫啊?”



    “回圣上,奴才家中兄弟众多,前些年老家那儿又发了洪灾,房屋都给冲没了,养不起了,饭都吃不饱,便狠了心入宫。”



    “洪灾?你是潼关人?”



    “奴才是潼关人。”



    “王尚书的乡里人呐”



    陈进爵心里咯噔一跳,‘王尚书的乡里人’这句话也不知唐帝是有意还是无意,朝廷里六部中就只有一个‘王尚书’,那便是王延庆王大人,而陈进爵也正是托了王延庆的关系才入的宫,否则怎会年纪轻轻得到王公公的赏识与重用?



    此时陈进爵背后不禁微微出了些冷汗,但手上的力道却没有丝毫变化。他想起入宫前王延庆大人对他说的话——圣上是天子,天子自然有天眼,全天下没有任何事情能瞒得过他,何况一座太极宫?你日后在宫里一定要慎言慎行,把圣上当做你的主子,圣上就是你的天,圣上的话便是圣旨,圣上的龙体安康比你的小命还要重要......想到这里小进子当即做出了决定——



    与其等唐帝发问,不如自己先说。



    “圣上明察,奴才确实有幸与王尚书同乡......不瞒圣上,嘿嘿,奴才也是托了王尚书的关系,才......”



    “哦?”唐帝忽然睁开眼,似乎感觉到一丝有趣。



    “启禀圣上,奴才的邻居,也就是奴才的发小就在王尚书府中做事,前些年家中遭灾,便只身来京找这位发小兄弟,发小兄弟将我这遭遇告知王尚书,尚书大人看我可怜,又念在是同乡的份上,所以就......”



    “伯忠虽生于长安长于长安,但终究没有忘记本,王老大人教子有方呐。”



    见唐帝未有疑,陈进爵心中悬着的大石头落了下来,笑着说道:“王大人对老家的人确实挺好,那年遭灾时亲自回了趟乡里。”



    “那是朕派他去的,他在那儿做了些什么?”



    “主持抗灾,赈粮施粥,抚民安民。”



    “嗯......”



    唐帝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不知是对王延庆的所作所为表示知晓还是肯定。



    陈进爵见该说的都说了,也不再多嘴,全神贯注地继续伺候着唐帝。



    唐帝似乎真的有些乏了,此时又被伺候得极为舒服,神识竟渐渐涣散、放松起来,忽然身子一沉,竟靠在龙椅上打起了盹。



    陈进爵感到唐帝身子一软,低头一看唐帝的头竟靠在自己的手臂上,顿时心里大叫不妙——



    这主子怎么就靠在自己手臂上睡着了?此刻自己这手抬也不是、收也不是,就只能僵在那儿,不敢移动半分,另一只手赶忙挥舞着,吩咐宫女拿一条毯子来给唐帝盖上,自己则站在一旁,就算手臂酸得不行,也得咬咬牙忍住......



    ......



    “常将军求见——”



    一声长长的禀报声从御书房门口传来,将唐帝从小憩中惊醒。



    唐帝睁开朦胧的睡眼看了看周围,仿佛不相信自己方才睡着,难道自己真的老了?唐帝心中自嘲地说道。



    “喊他进来吧。”唐帝扶了扶额头说道。



    陈进爵见唐帝终于醒来,连忙将麻木不仁的手抽了回来并甩动了几下,努力让自己的手臂恢复知觉,可未等酸麻感消退,只见一浓眉大眼、身形雄壮的男子从门外走了进来。



    这男子不苟言笑,表情似乎天生带着些许严肃,即便在御书房也大步流星,不似别人在这里畏首畏尾。



    “微臣常之山参见圣上!吾皇万岁!”



    男子声如洪钟、中气十足,仿佛能震慑住周围的一切阴灵邪气、牛鬼蛇神。



    “仲贤不必多礼,来人,赐座。”



    “谢圣上隆恩。”



    陈进爵搬了张椅子过来放在案前,向常之山点了点头。随后,转身向唐帝说道:“圣上,那奴才就先退下了......”



    陈进爵深知唐帝在召见大臣之时不喜欢有太监在身边,识趣地自行告退。



    这小太监不但推拿手法好,也知分寸,王延庆倒是找了个机灵的,唐帝心中想道。随后,他笑道:“行你下去吧,改日再给朕捏捏。”



    听到唐帝让自己‘改日再捏捏’,陈进爵骨头都酥了几分,连忙道:“圣上看得起奴才,奴才愿为圣上肝脑涂地。”



    “让你给朕放松放松,用不着‘肝脑涂地’。”



    陈进爵见唐帝似乎心情大好,还和自己开了句玩笑,顿时感觉如沐春风,欢天喜地地退了出去。



    见小太监退了出去,唐帝将笑容收起,站到窗边,眼神中焕发出熠熠之光,说道:“仲贤呐,距离‘六王之乱’已经多少年了?”



    常之山不知唐帝为何如此发问,但他清晰地记得那些年发生的事,沉声回答道:“十五年。”



    “是啊,这十五年一晃而过,这些事好像还发生在昨日。”



    唐帝与常之山同时陷入沉默,仿佛在回忆昔日的一切。



    “那时你还是关内大将军吧?”



    “是!”



    “朕的那些兄弟忙着在东边作乱,还不忘跑到你那儿去笼络你,可谓威逼利诱啊。”



    “微臣赤胆忠心、天地可鉴,雍王的信使到了微臣这还未见到微臣的面便被拖出去斩了,微臣......”



    听闻唐帝提及此事,常之山忽然从凳子上离开,跪在唐帝身后。



    “你这是干什么?你快起来。”



    见常之山跪下,唐帝转身上前扶起他,待他重新坐定之后,又说道——



    “你的赤诚之心朕自然知晓,否则也不会率兵连夜东进八百里勤王。”



    常之山一抱拳,并未开口。



    “那时候多亏了你与王老大人啊,朕能御驾亲征平乱,一来是有你等忠良,二来是王老大人镇守朝廷,稳住了百官。”



    “王国老乃三朝元老,我大唐股肱之臣,自是功不可没。”



    “原本都到了告老还乡在家颐养天年的年纪了,临了来了这么一次,也不知折了他老人家多少寿才镇住那时候的朝廷......”



    永昌十四年时,唐帝力推新政,精简机构,大大削弱各藩王的权利与兵权,是以在十八年时爆发了‘六王之乱’。那场叛乱起初犹如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六位藩王从各地起兵,向长安逼近,几欲直捣太极宫。可正是唐帝手下的两位重臣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毫不犹豫地站在唐帝这一边,才将这场叛乱平息。



    回忆起昔日往事,一种雄心壮志的燃烧之感重新充斥在唐帝胸膛,此刻他真欲向老天再多借些时光,好将胸中的抱负全数施展。



    想起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庞,唐帝目光突然变得深长起来。



    “校事府的事怎样了?”



    此话一出,唐帝从记忆中回到眼前。方才他还像一位饱经沧桑的长者,只不过是与老友叙叙情、怀怀旧,此刻就像一条潜藏在深海之底的蛟龙,深邃而又锐利的目光几欲洞悉一切,盯着这一片浩瀚无尽而又平静的大海,只要他愿意,就可以呼风唤雨掀起滔天巨浪。



    “回圣上,此事由微臣亲自操办,府内上下人手招募已完成九成。”



    “嗯……”



    唐帝此时不苟言笑,就连常之山也看不透这位雄主心中所想。



    “校事府归于枢密院治下统管,但暂不计入在册,此时只有微臣以及那两个副使知晓,校事府共计一千六百人,其中‘布衣卫’六百人,‘黑衣卫’千人,每一人......都由微臣亲自挑选......未从禁军十二卫挑选一人。”



    “这千骑黑衣,实力如何?”



    常之山顿了顿,随后说道:“天玑强者不在话下,就算天枢强者前来,也能挡住半个时辰。“



    天玑强者不在话下……挡住天枢强者半个时辰……黑衣卫的实力可见颇为强悍。



    “嗯。”唐帝点了点头,只不过依旧面无表情。他语重心长地说道:“仲贤啊,校事府的事你继续给朕盯紧,务必将此事办好,朕信任你!”



    常之山再一次离开凳子,双手抱拳跪在地上坚定地说道:“微臣定不负重托!”



    “芸月阁这些年与大魏走得近,朕心中忧虑万分。”



    提到芸月阁,唐帝的神色不禁凝重起来。



    原本芸月阁是中原列国情报的汇聚之地。‘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但凡你有钱,甭管你是新唐还是北魏,皆可获得想要的东西,你唯一所需付出的那就是银子。而这几年也不知为何,芸月阁渐渐地向北魏靠拢,虽说两国都有自己的探子与特务机构,但面对芸月阁这个天然、无限制的机构,列国很难有效地组织起效率与之抗衡,毕竟阁主是天枢境强者,底下的能人异士各显神通。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白花花的银子促使这个天然的‘情报网’撒向中原大地,渗透到列国之中。



    “前东汉朝间,曹公组‘校事’监察百官,而今朕欲组建这校事府对抗芸月阁。”唐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常之山宽厚孔武的肩膀,说道:“朕是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呐!”



    常之山纵使身经百战、历经各种大风大浪,此时感受到这位亦君亦友的大唐帝王的手掌拍在自己肩上,心中依旧有些激动难抑——



    这一拍,何其轻描淡写!这一拍,又何其沉重万分?



    常之山定了定心神,沉声说道:“圣上,微臣有一事禀报。”



    提到此时,向来直来直去的常之山忽然也有些顾及。



    “说。”



    “王少惊......也想入校事府。”



    听到这个名字唐帝像是被刺激到了一样,气血有些许上涌,有些无力地咳嗽了几声,轻哼一声,道:“哼!怎么什么事情她都想插一手?”



    王少惊——来自长安城里的王家,就是那个三大家族中的王家,乃王皇后与王尚书幼弟之子,王家年青一代中的翘楚。王少惊不到三十岁便入大满境,为王家所器重,只是多年来一直未入朝任职。



    看来天底下真的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次组建校事府一事如此隐秘,却还是让王家知晓,也不知......这一步,王皇后做的什么打算?常之山猜不透,他只得过来上奏天听。



    “随他吧。”



    唐帝一挥手,不愿多花心思在此事上。虽说这几年这位结发之妻背着自己暗地里做了许多事情,王延庆也笼络了不少官员,但卖国叛唐之事,唐帝还是相信他们做不出来的。



    “是!”



    想到王皇后,那位女子的样貌便不自觉地浮现在眼前。英平入门的事已妥,唐帝不禁露出微笑,道:“寒门又收徒了,要不改天咱去千牛山上看看?”



    不知为何,常之山的眼神中忽然变得复杂起来,先是瞪大了双眼,瞳孔微微收缩,随后眼睛渐渐眯了起来,好像寒门上有什么东西让他十分煎熬,亦或是心中所思,亦或是心中所绊,亦或是心中所念......亦或是心中所恨,只是此时他依旧跪在地上低着头并未起身,唐帝看不见常之山眼神的变化。



    “是.......”



    常之山眯着的双眼中,似乎带着回忆、带着寒霜,又似乎带着些许不甘,但最终还是将双目闭上,不等唐帝开口,站起身子,说道:“若无要事,微臣先行告退。”



    唐帝没有注意常之山的变化,似乎依然沉浸在某些回忆中。他挥了挥手,示意常之山可以退下。



    常之山领命,恭恭敬敬地退出书房。



    ......



    ......



    接连几日,叶长衫与英平的日子过得极其有规律,早起之后一般都能看见正在打扫院子的七郎,随后将落叶一齐焚烧,随后吃过早饭就开始练修行的基本功,中午稍微小憩一会儿后。午后便跟着文君臣学习,晚上睡觉前一粒小药丸。



    有规律倒也没什么好不好,只是俩人感觉......这日子或许过得太有规律了一些,就拿每日的早餐来说,二人发现早饭必然是文君臣烙的饼子,就连烙饼的大小都几乎没什么变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其他两餐的花样也不多,吃来吃去都是那几样菜,虽说口味尚且还算不错,但终究架不住天天吃同样的东西,几日下来英平就有点招架不住了,也不知这几位师叔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时已入秋,晨风让人感觉到些许凉意。今日叶长衫起得比以往稍早些,推开屋门,后院隐隐飘来熟悉的的烟味,现在他倒是有些庆幸五师姐种的这些花草,若非这些花草,可能飘入院中的烟味会更浓更呛人。



    叶长衫走出屋子后,发现七师兄正坐在院中的石桌前,那把熟悉的扫帚立在一旁,手中拿着笔,桌上一张白色的纸,不知在那里写字还是干什么。叶长衫站在自己屋前远远望着却并未上前,七师兄的脸上总是写着‘生人勿近’这几个字,所以叶长衫也选择尊重这种‘距离’,寻思这日后再找机会与这位师兄熟络。



    七师兄似乎感觉到了有人在不远处看着自己,手中的笔稍有停顿,但随后又挥动了起来,不一会儿,他停下笔,将笔平靠在架上,细细端详起自己的‘作品’。由于他并未将纸张立起,所以叶长衫根本看不清七师兄写的到底是什么,只是见他口中念念有词,时不时闭目,时不时仰头,看样子是在努力记忆、背诵着什么。



    或许也是在苦读?



    一天之计在于晨嘛,叶长衫并未感到任何不妥,可随后七师兄的行为让他觉得有些迷惑,只见七师兄将白纸叠好,起身走向后院,离开时不忘将立在一旁的扫帚一齐带上。叶长衫稍稍向后院这边移动了一些,远远看去,焚烧树叶的炉子里依旧冒着青烟,随后七师兄将那张白纸直接扔了进去,火焰霎时间燃烧得更加旺盛,可也就是这一短暂的瞬间,火焰立马又熄了下去,恢复了平静,就像七师兄的神色一样。



    忽然,七师兄回头看向院里,看向叶长衫,仿佛在在告诉院中的‘偷窥者’知晓其存在一般,只是眼神依旧是那么空洞,从他的眼中读不出任何信息、任何情绪,世间的喜怒哀乐与他无半分关系一样,看得叶长衫竟一阵不自在。



    虽说叶长衫与七师兄对视十分不舒服,但叶长衫却依旧盯着七师兄,并未将目光移开,因为这位七师兄的眼神是在是太过无神,就连朱雀大街上的石狮子都比他有神。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又有什么不敢直视的呢?



    叶长衫向着七师兄点了点头示意,随后便转身离开。



    ......



    今晨早饭依旧是烙饼,二人用过早饭后来到院中,姬阳与此时已站在院中等待他俩。



    姬阳与的日子看上去倒过得轻松自在,上午监督二人修炼基本功时就读读书、喝喝茶,下午便一个人在院中修行,偶尔跑去山林间感受‘天地之息’,这倒是彻底颠覆了这位‘天才’在二人心中的形象,原以为这位三师兄(叔)是一位‘武痴’——即使不是‘武痴’也应该是那种十二个时辰里,少说得有六七个时辰用于修行的人,而如今看来,与长安城里的闲散老者无太大区别,过得极为‘惬意’。



    今日,姬阳与手中拿着一份不知从哪抄录过来的棋谱,看棋谱上的墨渍,像是新透干的,想来这棋谱是他自己手抄来的。



    见二人‘无精打采’地走到院中,姬阳与头也不抬地指了指面前,示意二人可以开始今日的修炼了。



    二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便开始了半日枯燥无味的修炼。



    ......



    虽已过了立秋,但太阳出来后天气依旧燥热无比,汗水渐渐地渗出,布满二人的前额,今日也不知怎么的,好长一段时间竟未有一丝凉风吹来,‘秋老虎’的威力甚大,二位少年的呼吸逐渐地也有些不太平稳。



    “气沉丹田、吐纳有息、心平则清、忘我则定”,姬阳与看着棋谱忽然说出这十六字,让二人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不解地看着他。



    “你俩气息已乱,歇息片刻吧”



    二人相视一看,随后一齐瘫坐在地上,捶打着自己的大腿,一股酸胀难忍的感觉从大腿里面向外刺出,犹如一根冰锥由内而外地不停在钻。



    “师兄,方才那几句话什么意思啊?”,叶长衫留意到这十六个字似乎与修行有关,气息稍定后便开口问道。



    “修炼与世间万事虽有不同,但其方法也不离其中”,姬阳与放下棋谱,从石墩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二人面前,“‘气沉丹田、吐纳有息’,这两句是修炼的基本方法,天地皆有灵,化之为‘息’,入门者需得先学会如果吐故纳新,将来真正修炼‘天地之息’时,方能感之、受之、用之、驭之;‘心平则清、忘我则定’,这两句是告诉修行者,欲要修行得道,必须心平,这样才能不受外界干扰,必须忘我,这样才能不受自身的干扰,唯有静心、专心,修行才有效果”。



    这一次,姬阳与破天荒的说了好长一大段让二人感到颇为惊讶,但却感觉字字精髓,不禁细细品味起方才姬阳与说的这些。



    不一会儿,二人便自觉地重新投入到修炼之中,领略了姬阳与的那番话后,二人似乎感觉空气也没那么炎热、大腿也没有那么酸痛了。



    ......



    “师叔啊...您看的这棋谱是哪来的?”



    时至午时,一上午的修炼终于结束,虽说英平今日修炼倒也比往日更加集中,但时不时还是会偷瞄姬阳与手中的棋谱,且感到大为好奇,现在逮住机会,迫不及待地问起姬阳与。



    “这是老师留下的残局”



    “先生...不对,师祖喜欢下棋?”



    姬阳与点了点头。



    “和谁下啊?”



    “自己”



    “自己??”



    “老师棋艺高超,无人能敌,自然只能与自己下”



    “这...这怎么能和自己下。”



    “左手下完,右手下。”



    “这样也行?那岂不是...岂不是‘对手’的棋路、下的套都一清二楚?”



    “布局、破局,全为阳谋,无半点遮掩”



    “这样...有意思?”



    “有意思”



    “有意思在哪...?”



    “自己破自己的局,便在这个过程中不断自我突破、自我完善”



    “那每一局岂不是...都要很久?”



    “正是,最长的一局前后走了三十七个时辰”



    “师叔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因为我在旁边看了三十七个时辰”



    “......”



    “......”



    英平与叶长衫一阵无语,感叹于自己老师(师祖)的独特‘嗜好’,更感叹于三师兄(叔)的毅力与耐心,三十七个时辰?整整三天多一个时辰!一个人看着另一个人自己与自己下棋?这是什么情景?



    二人正艰难地想象着那三十七个时辰的情景,或许在常人眼中,这三十七个小时只盯着棋盘是多么枯燥无味,方才听姬阳与的口气,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



    “自打我上山以来,老师每次下棋我都在一旁观看”



    是的!就是意犹未尽!姬阳与说出这句话来的时候,脸上一股回忆‘昔日美好’的神色,好像一名历经艰险的老者在回忆天真无邪、美丽纯真的童年生活一样。



    “这些年老师一共下棋七十二次,其中左手赢十八次、右手赢十二次,留下残局四十二局”



    提及老师这些年下过的棋,姬阳与很有兴趣,如数家珍一般。



    “这一棋谱是老师离开前留下的,名为‘云上有天’。”



    “......”



    “这张棋谱的惨烈仅次于‘亡郑陪邻’”



    “......”



    “不过那局‘暗度陈仓’也挺惨烈”



    “......”



    与姬阳与认识这么多天以来,他所有说过的话加起来恐怕都不如今天一个上午多,这些棋谱在他看来就像无上宝典一样,此时正不停地向二人介绍着这些‘名棋谱’的来历,二人听得是晕头转向却又不好打断,只得不停点头,假装听懂,时不时瞪大眼睛深吸一口气,好似这棋谱的‘厉害’之处震惊到了自己。



    终于,姬阳与将这四十二张残局棋谱介绍完毕,叶长衫与英平松了口气。



    “三师兄,没想到你还如此痴迷‘棋道’”,叶长衫感叹于姬阳与的痴迷与热爱,不想这位三师兄不是‘武痴’却是一位‘棋痴’。



    “我不喜欢下棋”



    二人一阵腿软,方才舒服了一些的大腿此时膝盖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击中,若非撑住了石墩子,只怕就要摔在地上。



    不喜欢下棋!?没搞错吧!?那你看得这么起劲干啥?还一看就是三十七个时辰?当饭吃还是在拍老师马屁呢?你就差把这棋谱吃下去了,还说自己不爱下棋?骗谁呢?



    看着二人一脸费解的模样,姬阳与不以为然,慢慢地解释道:



    “每次看老师下棋,都是一种修行”



    修行?这也能?这么一说二人就更加费解了。



    “就拿这‘云上有天’来说吧,黑子‘将’虽前后受敌但士象齐全,有卒在攻、車炮皆在红子心腹之处,红子‘帅’已四面受敌,仅有一車在守,余者皆在对岸,红子势若危卵、先行出招,只得以攻代守,黑子见招拆招、后手接招,只得以守代攻,棋局之势微妙至极,瞬息万变,稍有不慎全盘风云大变”,姬阳与表情忽然自信起来,说道:“若你是红子,该当如何?”



    叶长衫与英平见姬阳与一脸迷之微笑地看着他俩,也不知这句话是对自己说还是对他俩,只得下意识的摇晃了一下脑袋。



    “若为红子,此刻只能破釜沉舟,竭尽所能攻其要害,步步致命,哪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不能收势”



    “那若是黑子呢?”



    “若是黑子,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己方棋子多于对手,若能以一换一那也可将对方磨得山穷水尽,此刻可以不断后退以化解红子杀意,但在后退之时,需得时刻注意红子所露出破绽——只需把握住一个破绽便可一击致命”,姬阳与信心满满地说道,似乎不管他是‘黑’还是‘红’,都有十足的自信能将对手制服。



    “强者对决,也不过如此”,姬阳与将棋谱小心的折叠好收入衣袖中,留下此时已目瞪口呆的二人便转身离去,快走到房间之时,头也不回的传来一句话——



    “生活何时不修行、生活何处不修炼——”



    【如果下班早,晚上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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