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峻入襄阳已有八九日,除了每日看书学习理论知识外,便在王粲这个浪荡子的带领下,参加了不少宴会,结识了襄阳城内的俊杰。



    有了傅巽的评语,王粲的吹捧,众人对霍峻还算客气。今日参加伊籍的宴会,所见之人也基本都是老脸孔。



    “仲邈!”



    “子旋!”



    霍峻侧步入席,向已经入座的王凯问好。



    经过初步了解后,霍峻对荆州势力进一步的认知,除了北方士人、襄阳大族、刘表亲族三股势力外,其中荆州还存在一股依附于刘表的势力,即长公子刘琦。



    刘琦的班底也是简单,多是以自家亲族为核心,还有少数北方士人依附,当下与襄阳蔡氏形同水火,矛盾频发。



    刘琦之所以会和襄阳蔡氏发生矛盾,还是与刘表娶蔡氏为妻有关。刘琦对后母不感冒,后母也不喜欢刘琦。因个人喜好,从而牵连到政治角斗上。



    而霍峻眼前的王凯便是刘琦身边的小团体的核心人物之一,他娶了刘表的女儿,刘琦的同母亲妹为妻,身份上是刘琦的妹夫。



    当时刘表是想把女儿嫁给王粲,但由于王粲长得实在寒碜,转而把女儿嫁给帅气的族兄王凯。王粲平时笑呵呵,暗地里没少和霍峻吐槽过王凯除了脸就一无是处,也吐槽过刘表识人不明。



    至于刘琮,此时还没掺合到刘琦与蔡氏的斗争当中,但过不了多久,等刘琮娶了蔡氏女为妻,恐怕他就会成为蔡氏打压刘琦的棋子。



    正当王凯与霍峻相谈甚欢之时,刘备也终于到场。



    “左将军豫州牧到!”侍从喊道。



    伊籍起身出迎,众人也随同起身,拱手问候道:“余等见过刘豫州!”



    “备见过诸君!”



    刘备态度谦和,面带笑容,向众人问候,不见有任何的架子,让人感到舒适。



    伊籍引着刘备上座,一路走过众宾客席位,每过一席便向刘备介绍宾客姓名,刘备也一一问候。



    “枝江霍峻,霍仲邈!”行至霍峻身前,伊籍介绍道。



    “峻见过刘豫州!”霍峻拱手道。



    刘备一早就望见身姿挺拔的霍峻,当下靠近又是一番审视打量,见眼前之人容貌周正,仪态有度,目光炯炯,英气勃发,心生几分好感,回道:“霍君安好!”



    待到刘备入座,宴会也正式开始。众人纷纷把酒言欢,觥筹交错间,或投壶为趣,或弹剑而歌。一时之间,好不欢乐。



    作为主人的伊籍此时却是主动当起了僚机,把宴会主导权交给了刘备。常年走南闯北,为诸侯座上宾的刘备展现出惊人的魅力和过人的社交能力,迅速成为宴会的中心。



    此时,平日里一向喜欢作秀的王粲反倒沉寂下来,端着酒杯仔细打量着刘备,显然是昨日霍峻的那番话,让王粲对刘备起了好奇之心。



    就在刘备与众人谈及北方见闻时,王粲停下酒杯,拱手问道:“敢问刘使君,昔曹公征徐州时,陶恭祖请使君相救。使君不惧曹公势大,以寡弱之兵奔赴救之,乃是何故?”



    闻言,握着酒樽的刘备面露追忆之色,说道:“备出身寒微,晓百姓疾苦。曹操残暴无道,依仗虎狼之兵,进犯徐州。所过之处鸡犬不鸣,浮尸数里,白骨露野,泗水不流。备虽兵弱将寡,但又岂能坐视百姓惨遭屠戮。”



    “且陶恭祖不以备兵寡势弱,遣使相求,备又岂敢不往!”



    刘备真切的语言令在坐众人皆身有体会,他们这些北方士人不就因中原战乱,为避兵戈动乱,不得已舍弃家乡基业,千里迢迢跑到荆州。



    王粲早已动容,遂举起酒樽,道:“刘使君真乃英豪之士,以弱抗暴,兼得仁义之心,粲敬服之!”



    “仲宣,请!”刘备回敬酒道。



    落座后,王粲看向霍峻,感叹说道:“刘豫州虽是落魄,但豪杰之风不改,当如仲邈所言,刘使君若遇风云,当可纵横四海。”



    霍峻低头笑了笑,正欲说话时,却听见伊籍问道:“数日前,我等曾与仲邈小聚,谈及西川,仲邈笃定刘益州难平张鲁,彼时未闻其故,不知今日可否道其缘由?”



    霍峻抬头,只见四周的目光迅速汇集过来,余光中更瞥见刘备怀着好奇之色看向自己。遂拱手说道:“既然如此,峻且推演一二。”



    “张鲁之据汉中,乃依蜀道之险要,更兼挟鬼道,袭张修教法,可谓根基已成。若其自保,只需敛兵守险,断绝蜀道,自可立于不败之地。”



    霍峻环视众人,沉声道:“反观益州,主君暗弱,诸臣内斗,将校骄横,由来已久。赵韪之徒,尚敢反叛于内,又如何能破外张鲁乎!”



    听着霍峻的理由,众人纷纷点头认同。而刘备亦有动容之色,不同于席上众人只知纸上谈兵,他可是纵横天下十余年,起起落落中成长起来的枭雄,他对霍峻的言语稍加思索,便已了然。



    别看霍峻的断论只有短短的百余字,实际上已经从多方面分析了刘张之争的内外原因。



    如‘蜀道之险要’表明了张鲁在地理上占据了险要,‘兼挟鬼道’表明张鲁在汉中上得到了人心。在张鲁根基已成的情况下,赵韪的反叛于内,更加说明了刘璋的难以服众。



    张鲁一方拥有地利、人和之优,刘璋一方不仅没了地利,反而丧失了自身的人和。故张鲁大概率能够割据成功。



    刘备举起酒樽,目示伊籍,伊籍又发声问道:“仲邈善断大势,不知中原局势如何?可否试言一二。”



    霍峻踱步一二,拱手道:“不敢,某斗胆妄言一二,若有谬误之处,望诸君勿怪。”



    “请!”



    “中原之事,决于袁曹二人。官渡、仓亭两战,袁本初皆败,今下曹孟德虽力竭回师,但河北动荡,多有反叛。袁强曹弱已然易势,曹孟德屯兵河北,统一中原,已成定局。”



    “如此,曹公将何时一统中原耶?”有人问道。



    霍峻稍加思索,说道:“至于何时统一中原,或许五载,亦或三载,皆未可知也。”



    霍峻穿越到汉末,凭借着自己读过《三国志》了解局势的变化,加上战役等重大事件的发生,大体上能够知道具体局势走向。



    官渡之战的发生是建安五年(公元200年),仓亭之战发生在建安六年,而如今刘备到了荆州。按照刘备在新野呆了六七年的时间推算,所熟知的赤壁之战大概发生在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左右。



    也就是说在袁绍大败后,曹操平定河北实际上花费了五六年之久,等到刘表病故才会南下。



    刘备眉头紧皱,问道:“今下,若备与刘荆州北伐中原,可有所为?”



    霍峻斟酌片刻,说道:“如今袁本初数败,河北震荡,而曹孟德虽胜,然亦损耗巨大,如今正敛兵修养,若欲襄助袁氏,此时北伐,可谓良机也。”



    刘备闻言,眉头稍缓,俄而又紧促起来,是的,霍峻没有给他答案,仅是表明现在北伐是帮助袁绍的好时机。



    “若真举兵,先生以为胜负如何?”刘备追问道。



    霍峻意味深长地看着刘备,拱手说道:“峻非神人,又岂能料胜负如何!况兵者,国之大事,胜败多因,岂能妄加断论。只是峻以为刘荆州北伐可改大局,但刘使君北伐非明智之举。”



    “用兵草草,难改大局。”



    此语一出,厅堂内安静了下来。霍峻这番话似乎在打脸刘备,刘表从来没有领过兵,其北伐能改变大局。而刘备世之豪杰,征战半生,北伐居然难改大局,这不是隐晦地告诉众人,霍峻不看好刘备领兵北伐嘛!



    刘备看似神情镇定,然而手却紧捏着酒樽,显然他对霍峻这番言语有些生气。但细品之余,又感觉霍峻好似话里有话。



    王粲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上前扶住霍峻,说道:“仲邈不胜酒力,醉也!”



    伊籍亦是安慰说道:“玄德公,仲邈或许酒醉,言语有失,请勿见怪!”



    刘备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应和道:“仲邈醉也!”



    随着霍峻这番言语,欢乐的气氛消散,宴会上的众人也没了宴饮之心,陆续告辞离场。



    回程的车上,王粲满是不解,问道:“仲邈既欲结交刘豫州,怎可说出那番言语,岂不是将惹刘豫州不悦。”



    看着对刘备生出好感的王粲,霍峻笑了几下,说道:“仲宣可知追求佳人之妙?”



    “追求佳人之妙?”王粲一脸茫然,他人长得丑,如果不是包办婚姻,估计连女生都不好追,他怎么会知道追女孩子的要领。



    霍峻活动身体,解答说道:“佳人,人人皆欲求之。然得其心者少,其妙在于吸引而非追求,方是精髓之道。让其求而不得,心如挠痒,彼时青睐交好,则会受其尊崇。”



    霍峻在前世也追过女孩子,深知在男女之事上人性的弱点。对于漂亮的女孩子他们不缺人喜欢,要让她们喜欢上你,重点在于吸引对方。



    在这过程中,逗她笑,逗她哭,引起她情绪上的波动,这样她的心就会记着你。同时在二人确定男女关系上时,不要着急表白,等到水到渠成,女生着急的时候,男生再表白,会让女生更具有安全感。



    以佳人比作君臣关系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在三顾茅庐中,诸葛亮利用他的技巧,让刘备求而不得,便是如此之意。



    王粲恍然大悟,说道:“仲邈之语,正合诗经《汉广》所言。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霍峻与王粲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念道:“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王粲大笑几声,感叹说道:“仲邈不愧是得《毛诗》之妙,以佳人喻主君。就是不知这刘使君能否如仲邈之意。”



    霍峻颇有自信的说道:“刘使君若无此容人之量,则非峻之明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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