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我是个孩子吧,但母亲说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说我是个男人吧,可我又太年少——今天刚刚满十二岁。



    我惊讶的盯着母亲。



    母亲就告诉我,男孩子在十二岁的时候就有了初遗,就是成年人了。因为这时候给我个娶个女人的话,我就可以让她生孩子了。



    母亲说:“那些鸡鸭,猪狗,牛马,都是在可以下蛋生孩子时,人们就说它们长大了。人也是这样的,祖先们在五千年前就是以这样的方式来给我们划定成年人的,男孩子是这样,女孩子也是这样定的。”



    我说:“可是,可是,我的个子,我的心中,都没有大人的形状和思想,怎么就是成年人了?”



    母亲微笑着摸着我的头说:“过几天祠堂会为你举行一次成人礼,到时候你就要穿成年人的衣裳,留成年人的发型,说成年人的话,做成年人的事,不要再像个孩子了,从这一天起,你就要担起家的担子。”



    好吧,好吧,既然你们强迫要我做个成年人,那我就去做一个成年人吧。



    从此,我穿上了成年人的长衫。



    我就再也不跟小孩子们玩了,跟那些大人们混在一起,同他们说一些低俗的玩笑话。



    当我说这些话的时候,那些大人们还是用惊讶的目光盯着我。之后就摸着我的头,嘲讽地笑着说:“憨憨你胎毛都没脱,也晓得男女之事了,嘿嘿嘿!”



    这时候,我就会挺起胸膛,对他们大声说:“倘若给我一个女人,我都可以给她怀上孩子,我是个大人。”



    然后,我就听见了满堂的哄笑声。



    卓老五这时候说:“憨包,我都不晓得怎么说你了,就是给你个女人,你都不晓得怎么做。”



    我伸长脖子说:“怎么做,我会不晓得怎么做?我会搂着她跟她睡在一起,就会让她怀上孩子了。”



    又是一片哄笑声如针样的刺扎着我的耳朵。



    这次,连不苟言笑的卓老五也忍不住笑了。他说:“我说你不晓得怎么做,你还偏嘴犟。”



    我不服气的说:“我嘴犟?不信将你姑娘许配给我,看我晓不晓得怎么做,看我能不能让她怀上孩子。”



    话一说完,我就转身了。



    只因为我看见卓老五的脸已黑了下来,身体也动了。



    我知道倘若被他抓住,他的耳刮子一定不会放过我粉嫩的脸蛋。他那蒲扇般的耳刮子可不是吃素的,能将西瓜拍个粉碎。



    所以,我就与他比谁的脚掌擦的油多。



    我虽然没有他强壮,但动作却一点也不比他慢。



    他追了两步,就站在后面骂道:“你莫跑,你个小狗日的莫跑,想打老子姑娘的主意,看老子抓住了会不会把你的根根割下来喂狗。”



    见卓老五没有追来,我也停下来转身对他做个鬼脸。但只做了一半,我立刻停住了——我已是大人,决不能再做小孩子的事情。



    人们全都发出了哄笑声,但卓老五除外。



    卓老五有一个年龄与我相仿的姑娘,从小我们就在一起玩耍。每次过家家的时候,我总是扮男主人,她也总是扮女主人。



    说实话,我很是喜欢他的姑娘。曾经无数次对她承诺过,长大了就娶她做我的女人。



    但是,我们是一个家族的,同姓卓。只不过也不知道我们隔了多少代了,至少不低于七八代。所以我们之间的玩笑话也不顾忌辈份和家族关系。



    论辈份,我应该叫他一声五哥。



    五哥的祖先与我的祖先是亲兄弟。但现在我们之间的血脉里到底还有没有相同的基因?在医学上是否可以通婚?我一点也不知道。



    但五哥说的那句话,听上去似乎可以通婚。想必他不同意,也只不过嫌弃我是个憨憨。



    无论隔多少代,我们这里的风俗是不允许同姓人通婚的。传出去别人的大牙掉了,一定会来找我们的麻烦。



    我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只因为此刻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从这天起,五哥再不允许他的姑娘跟我在一起玩耍了。



    但见面的时候总还是有的,这个时候我们看对方的目光总是很开心的那种,表现也是很温柔的样子。



    时间一长,五哥还是发现了,最后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了。



    只因为五哥将她许配给了别人,并急急忙忙的将她嫁了出去。仿佛慢了一点点,就会让他丢脸,让别人在地上到处找大牙。



    她出嫁这天五哥并没有大操大办,更没有通知左邻右舍。夜里,媒人带着他,悄悄将她背进了别个的家里。



    第二天我路过她家门前时,故意使劲地咳嗽,来引她出来让我看一眼。



    每次听见我的声音,她总会出来傍着门框对我微笑。



    但今天,我却看见的是一张很得意的笑脸。



    五哥的脸,五哥的笑。



    他的身后,并没有我想看见的人。



    我十分的纳罕而且担心,仿佛发生了什么不好的大事情。



    果然,这天回到家里母亲告诉我,她出嫁了。



    听见这个消息,我心里十分的难过,心里一下感觉空空荡荡的。



    难道,我是真的长大了吗?



    ——懂得了失去的痛苦!



    我心里痛苦得想倒在地上打滚,再放声痛哭。但我知道,这只有小孩子才做的事情,而我现在已经是成年人了。



    所以我装着事不关己的样子,对母亲说:“她还是个孩子,至少还没有长大,怎么就出嫁了?”



    母亲说:“她嫁过去做别人家的童养媳,等到长大的时候才成亲。”



    我说:“您怎么不为我娶个童养媳?”



    本以为母亲会对我说,你看上了谁家的姑娘,我去为你娶过来先养着。这样我就会告诉她。



    但我却看见母亲笑了,她说:“我们家养得起吗?”



    我知道母亲笑是因为我长大了,晓得想娶女人了。



    我慢慢地走了出去。



    只不过在母亲的视线里我尽量表现出很自然,很愉快的样子。



    当看不见一个人的时候,眼泪就如豆子一样地滚落下来。但我没有放声痛哭。



    也不知什么时候,我来到了一片桐籽林里。终于坚持不住,一头躺倒在桐籽林的草地上。让眼泪一颗接一颗地滚落,让自己的心在胸膛里面痛苦。



    曾经,这桐籽林里是我与她开心玩耍的地方,也是我对她承诺的地方。



    但现在,却成了我伤心难过的地方,成了我回忆的地方。



    终于还是成为了过去。



    我望着桐籽林,拎耳细听,仿佛她欢快的笑声还在这桐籽林中回响。她叫我的声音,亦在一棵棵桐子树后响起。她那让我心情愉快的笑脸,这时候也仿佛从那一棵棵桐子树后面露了出来,偷偷的看我。



    心已伤,天已暗。



    我知道我该回家了,只因为母亲这时正在村里村外的找我。



    我坐起身,悲伤的叫了声:“澜啊!”



    然后,我往回走。



    卓澜就是卓老五姑娘的名字。



    也不知过了多少天,我终于打探出澜嫁在什么地方。我抽出时间,偷偷跑去看她。



    但澜家的围墙实在是太高,太厚实,教我看不见里面,也翻不过去。



    这只有地主家才修得起这样的宅院,这样的围墙。



    我围着她家的围墙转了半天,目的只想听见澜的声音。



    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让我等到了,那也只不过是澜喂鸡的声音。但这声音听起来却是那么的令我开心,那么的让我温暖。



    我的心一下满满当当的!



    我趴在澜家的后门上,忘我的听着院子里她的声音。



    直到澜家的狗狂吠起来,我才依依不舍地跑开。



    我爬上山顶,望向澜的家。看见澜站在院子里,一群鸡围着她。



    但这里看她,犹如雾里看花。



    “山顶顶上看得远,我看见妹在院里站,一群鸡咯咯围着你转,妹你是否看得见。”



    我学着大人那样,放开嗓子唱起了山歌。



    听见我的歌声,澜手搭凉棚对我望了过来。我立刻对她挥起手来。她也立刻对我摇起了手。



    “小院院如坐井观天,但还能看见山颠颠,妹看见哥在山颠颠,对我摇手对我喊。”



    澜也唱起山歌来回应我。



    我本来想用山歌告诉澜我对她的想念,但这时候我却看见了一个老太婆从房里冲了出来。她冲到澜的身边,也不知对澜说了些什么,澜就望了我一眼,转身跑进房去了。



    老太婆这时候转身对我狠狠地瞪了一眼。



    虽然距离太过遥远,我还是被吓得跌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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