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密麻麻的大军围拢而上,战马盘旋往来,一层一层的将聚拢在一起拼命抵抗的突厥战士剥离下来。

    箭矢在不断升向天空,成片的突厥战士被覆盖在箭雨之下,人马的尸体在中心处已经堆积如山,箭矢像蒿草一样钉在那里,鲜血如同泉水般肆意流淌。

    残破的金狼旗缓缓飘落,战场之上,代州军将士剿灭了最后一伙儿残敌,勒住马缰,他们纷纷扬起带着血色的钢刀,欢声雷动,震彻云霄。

    最后一战,数千突厥战士在阿史那博羽率领下,向代州军发起了疯狂的进攻。

    绝望和复仇的意念带给了他们无穷的勇气,虽然在战略上看来,是愚蠢无比的举动,可他们确实保住了身为军人的最后一点尊严。

    精锐至此的代州军,丝毫没有给他们任何反败为胜的机会,胜利的归属毫无疑问属于准备更加充分的代州军。

    大胜,一场罕见的大胜。

    残破的金狼旗以及阿史那博羽的头颅,很快便被送到李破面前,在震天动地的欢呼声中,李破高高举起金狼旗,这一刻,草原上再没有别的声音,皆是代州军将士带着野性的呼啸声。

    几年之前的臆想,今天变为了现实,李破收获了一件一文不值,却又珍贵无比的战利品。

    随即,大军分兵四出,将逃散的突厥部民驱赶了来,随之一起的,还有无数的牛羊和战马。

    此战,代州军破十数万突厥部族于黄旗海以北,阵斩突厥附邻阿史那博羽,掳获无法胜数。

    七月二十四,大军归于黄旗海,没怎么休整,立即启程南行。

    “将主,咱们不去大利城了吗?”

    秋风呼啸,大军如潮,无数的牛羊和战俘被大军圈在中间,驱赶着向南方行进,尉迟恭和李破并辔而行,终是心有不甘的道了一句。

    此次北上草原,杀敌多少倒在其次,虏获却实在喜人,成群的牛羊和战马,以及八万余突厥部民,这些都将是并代两州强有力的补充。

    可以想见的,并代两州的粮荒,将彻底成为过去,而在不久的将来,突厥战士的身影,也将越来越多的出现在大军行列之中。

    而这一战的结果,也必将影响天下大局的走向。

    可对于尉迟恭这样的人来说,不能到大利城走上一遭,难免有着深深的遗憾。

    那里是突厥王庭所在,若能挥军围之,无论对于他,还是其他所有人,其意义都将是难以估量的。

    就算是数十年后,垂垂老矣,不管是对着满堂儿孙,还是其他什么人,都能自豪的说上一句,老子当年带兵曾攻打过突厥牙账reads;。

    此时李破就像一只吃饱了的狼,舔着带血的爪牙,满身的慵懒。

    “不去了,杀了克鲁护,斩了阿史那博羽,再要进攻突厥王庭,突厥人会如何应对?同仇敌忾之下,必定聚于金狼旗下,矢志复仇。”

    “咱们这点人马,出其不意之下,可以撼动突厥人的根基,就已不易,再要得寸进尺,必受迎头一击,何苦来哉?”

    “再者说,今年战事打的太多了,士卒多有疲惫,得好好喘口气儿再说了。”

    这些道理尉迟恭懂吗?他自然是懂的,只是大利城诱惑太大了些,连胜之下,不免让人有些想入非非而已。

    实际上,这也是众人推他过来问一问的原因,大多数人都知道结果如何,就是忍不住啊。

    其实,这也正是上将难得的根源所在了,明知不可为而急欲为之的时候,很多聪明人就会犯错。

    而促使李破军的更深层次的原因李破其实还没说。

    与义成公主的结盟并不牢固,当初若是直入定襄郡,攻打阿克南部,外面再有克鲁护,阿史那博羽这样的敌人存在,进入定襄郡的代州军,无疑会被义成公主倚为臂助。

    现在再要去定襄郡的话,就很难说结果会如何了。

    实际上,在李破看来,此时停留在草原哪怕多上一天,代州军就会离危险更近一步。

    突厥王庭中会发生些什么,他现在已经没兴趣知道,他只想赶紧带兵去代州,所有的诱惑,在自家生死面前,都有若浮云。

    另外呢,代州军在外面打生打死,拼尽全力,连续击破阿史那埃利佛的部族,那位公主殿下却安坐王庭,只需视情势而行行止。

    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现在也是要看一看那位公主殿下的手腕的时候了,如果这个时候,连一个阿克南部也对付不了,让阿史那埃利佛登上了突厥可汗之位,那么,义成公主又凭什么大言不惭的说要当什么突厥可汗?

    当然,作为敌人,李破也十分希望看到义成公主跟阿史那埃利佛斗个两败俱伤,那样的结局,真是太美妙了。

    也就是不太清楚突厥权力架构的组成,不然的话,此时李破一定会率兵,给义成公主的势力也来上一下,让那两个倒霉蛋均衡均衡。

    这些乱七八糟的考量,身为并代两州之主的他,已经没必要跟旁人解释了。

    随着地位渐高,他虽暴露出不善治政的一些毛病,可在权谋以及领兵作战上的天份,却渐渐显露了出来。

    尉迟恭捶了捶胸膛,“将主说的是,领兵打仗不能贪功太过,此乃真知灼见,是末将错了。”

    李破心里撇撇嘴,心说,你们这些人还真当我是小孩子了?非要诱一诱,把好话递到我嘴里,然后再来奉承,你说你们一群军汉,干什么不好,非要跟我耍心眼儿。

    尤其是这个黑大个儿,当年在马邑城门口将老子扔进了流民大营,差点要了老子性命,那会儿就知道你小子不是好东西了。

    哪天撩拨的我火了,新账老账我跟你一起算,哼哼。

    尉迟恭还不知道,自己从没和步群一样拍马屁,头一次轻轻拍了拍,就一下拍在了马腿上,实在有够倒霉。

    两人又说了两句,李破好像才想起来,对尉迟恭道:“对了,你带五千兵先行一步吧,我要你带兵日夜兼程去晋阳reads;。”

    “算算时日的话,如果唐军北来,也就是在冬初了,晋阳他们攻不下来,定要猛攻榆次,你带兵去看看,若有战事,可相机而动,若是无事,可驻兵汾阳,等我军再说。”

    “是,末将遵令。”

    当天,尉迟恭率五千兵马先行南下,李破也没闲着,命步群暂统大军,嘱咐他小心突厥人的追击。

    而他自己则令薛万彻,罗士信各领一千骑兵,离开大队,向西南行进。

    很快汇合了留在定襄郡边缘处的一千人马,沿着定襄郡的边界向南行来。

    两天之后,李破已经率军绕过大利城,来到大利城东南,经过当年云中守捉府旧址,再向南一些,在云中草原南部,转了足有两天。

    李破又是观看星辰方向,又是以山川树木作为依据,终于在草原上找到了一处已经长满了荒草的废墟。

    三千多人,跟着他在草原上和没头苍蝇一样东兜西转,这会儿向南,下一刻可能就要向西,都差点被转晕了。

    虽说全军上下都有些不明所以,可皆无怨言,带领他们南征北战的李破,在他们许多人心目中,差不多已经被神化了,一场场胜利,也让兵卒们将一个英明神武的形象刻进了心里。

    即便是罗士信和薛万彻两人,看着一会儿看天,一会望地,聚精会神辨别方向的李破,也是不敢多有打扰,都以为这位想带着他们再打一仗呢。

    直到李破停在废墟这里,谁都能看的出来,这里曾经应该有一处寨子,三千多骑静静围拢在这里,气氛比较诡异,摸不着头脑的人比比皆是。

    李破挥手下令放出斥候,就地扎营,自己则有些心神不属的进了这处好像一座小小的坟墓一样的废墟。

    当年的点点滴滴齐齐涌上心头,多年过去,想一下,在这里呆的几年,日子过的虽说苦了些,也有些提心吊胆,可确实是他这十几年来,过的最为平静的一段时光。

    可惜,有人毁了它。

    这些年,即便他还很弱小的时候,也没想着跟突厥低头,除了认为突厥乃外敌之外,恐怕心底深处,也是非常痛恨这些北方胡人杀了对他如兄如父的几个老军的缘故在里面。

    这是一段深藏着的记忆,对于他来说,非常珍贵,从来没有向谁提起过。

    在寨子不远处,他找到了当年离开时做的标记。

    喝退亲从,亲手用钢刀掘开泥土,将三个老军的骸骨小心翼翼的挖了出来,用衣物裹好,放在马背上绑紧。

    这才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很古怪,似悲似喜,让人捉摸不透,看的一直陪着他的罗士信和薛万彻都后背冰凉。

    恐怕这个时候他们想的都是一件事,总管,将主莫非是疯了?

    李破自然没疯,故地重游,当年走的头也不,好似毫无留恋,实际上,这处军寨在他的生命中,一直占据着一个极为重要的位置。

    只要想到这里,他便能表现的仁慈柔和一些,只要想到这里,人性这种东西,便会在他身上复苏,只要想到这里,他冰冷坚硬的心肠,便能柔软起来。

    这里赋予他的,不是其他什么,而是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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