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飞快流逝,眼看楚鸾新置办的宅院就要安置妥当,但是玉奴还是想让她留在国师府一起过年。



    “你的郡主府到底只有你一个人住,太冷清,过年就应该热热闹闹的才对。还是留下来陪我们一起过年吧,以前我们也是一起过年的啊。”玉奴一边陪着楚鸾刺绣一边提议。



    楚鸾手里的那个暖手筒刚好绣完,用羔羊皮做的红色袖筒表面用金丝线绣了一些吉祥图案,看上去倒有几分过冬的喜庆,有了这样的暖手筒,似乎也能更好抵御寒风。她将暖手筒递给玉奴戴上,同意了玉奴的提议,“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厚着脸皮赖在国师府过年的。”



    听到楚鸾的玩笑,玉奴这才放下心来,自从那日她们吵了一架之后,楚鸾就总是给她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总是恹恹的,看上去没什么生气。她开始怀疑楚鸾是没休息好,但是听雏菊说楚鸾用了安神香后,每晚都睡得很沉。玉奴就怕她是真的闷出病了,如今看着她还能开玩笑,便也放心了些,想着或许是她改了性子。



    过年前最后一个月,楚鸾不再沉默了,也会帮着秀娘准备过年用的窗纸和红灯笼,还会陪玉奴去街上买零嘴和发饰,还有其它小玩意儿。玄均还特意从库房里取出几匹上好的绸缎给她们几个姑娘做了好多新衣裳。珞音也一点点长大,如今已经可以在地上慢慢爬了。



    偶尔闲暇,楚鸾会坐在院中观看府里的下人忙碌,守着院中那棵叶子掉光的梧桐树发呆。梧桐树不像桂花树,桂花树的叶子冬天依旧是绿油油的,有些也会泛黄,但比起光秃秃的梧桐树,简直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但不知为何,楚鸾喜爱的桂花树却始终冷冰冰的,反而这梧桐树倒是更能带给她欢乐。



    眼看就要过年,楚旭终于还是和楚鸾见了一面。父女俩都没有带小厮和婢女,就只有他们两个,坐在茶楼里,相顾无言。



    “侯爷找我来就只是为了喝茶吗?”最后还是楚鸾先妥协,毕竟玉奴吩咐过让她今日早些回去,说是新衣裳做好了,要她赶紧回去试试,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好及时改。过年时就穿着那几身新衣裳,沾沾喜气。



    面对楚鸾那一声冷冰冰的“侯爷”,楚旭也发不出什么火来了,此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单,是比当年阮清离世,楚鸾离开京城还要深得孤单。



    “眼看就要过年了,你也该回家了吧。泠泠最近总是念叨你,说是只要你回去,他愿意向你赔罪。”楚旭握着茶杯的手明显具有了一个中年人的粗糙,他的两鬓不知何时又多了许多白发,整个人也是尽显疲态。



    楚鸾看着他的衰老,心里还是不由自主生出苦涩和伤感,但是一想到自己如今还在可怜眼前这个绝情的人,又觉得恨。她就这么折磨着自己,说出的话也是无情的,“过去的十余载侯爷一家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如今有我没我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此话戳中楚旭的伤心处,“你……还是在为了张生一家的事情怨恨我吗?”



    楚鸾摇头,“不全是,侯爷也活了几十年,怎么不知道所有的失望都是一点点积攒,最后实在无法忍受而得来的呢?”



    “……”楚旭无法反驳,他也没打算替自己辩解什么,“所以你是打算不再回去了吗?”



    不再回去。看似是一个轻飘飘的选择题,实则却是一把利剑,生割两个人的心,鲜血淌了一地。



    楚鸾不想舍弃这一份亲情,但是如果此时不断,不光她自己不会解脱,将来若是她出了什么差错,还会再连累镇北候府,连累楚旭。



    罢了,罢了,左右她这一生注定要舍弃很多东西的,若苍天眷顾,能许她一来生,她再做一个自私的人吧。



    楚鸾起身,在楚旭面前双膝跪地,行大礼,拜了三拜,“楚鸾不孝不悌,这些年不能在父亲膝下尽孝,反而处处惹父亲生气为难,从今往后,楚鸾不在父亲身边,还望父亲照顾好自己。”



    楚旭一只手死死抓住桌子一角,仿佛再用点力就能将桌角掰断,他的声音明显颤抖,“所以……你是铁了心要和我断绝关系?就为了一群外人?”他难以置信。



    “父亲,您在这京城里待了多久?少说也有三十年了吧。您难道没有看出这京城就是一个巨大的牢笼吗?它在三十年的时间里慢慢困住了您。”



    “……”



    “您本来应该是驰骋沙场的英雄,却被困在朝堂上,每日重复着勾心斗角的戏剧,活得小心翼翼。堂堂镇北候,却没有在北疆镇守沙场,您不觉得讽刺吗?父亲将女儿送到江南那些日子,我也游历过许多地方,江南的水,草原的风,戈壁的沙,无论哪一处都比京城更适合我,我感受过自由,知道那种快乐,所以我不愿意妥协,我是自由的鸟儿,我不能被困于牢笼,我应该逍遥在辽阔天地间。”



    楚鸾的眼神坚定且真挚,她身上散发的是楚旭许多年都不曾见过的孤傲和倔强。



    “你可想好了,自此以后,无论你想干什么,都不能再借着镇北候府的名义行事,镇北候府以后也和你没有半分关系。”



    楚鸾没有想象中的留念和不舍,相反,她舒心地笑了,再拜了三拜,“多谢父亲成全。”



    剩下的时间里,楚鸾陪着楚旭走了属于他们父女俩的最后一段路,他们从茶馆出发,走过东街,去过南街,转过北街。这一路上,他们没有了往日的争吵,两个人都安静了下来。彼此都珍惜着这一段父女情。



    楚鸾也敞开心扉,对楚旭说了这些年她在江南做过的那些“混账事”,向他描述过她见过的江南风光,草原牛羊,沙漠商队,“您不知道,沙漠的骆驼脖子上的铃铛好大,有个好心的商人还送了我一个,我当时高兴坏了,只可惜后来不小心弄丢了。”



    楚旭也不再沉默,他也向她讲述自己当年驰骋疆场的丰功伟绩,讲述自己当年看过的雪山,草原和沙漠,那些地方和楚鸾口中描述的不一样,仿佛他们去的是两个不同的地方,“当年的草原可是很乱的,到处都是扒手和强盗。沙漠里也没有多少商队来往,偶尔能见着一个人影都要高兴好久。可惜我当年没有机会去过江南,不然……”不然什么呢,他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啊,对了。江南还有一个小孩,是阿鸯姐姐的孩子,特别可爱,我走的时候他大概……大概这么高。”楚鸾向他比划着,“他每天都会把他父亲给他的碎银子攒起来,然后等攒够了就让阿鸯姐姐给他换成最大最大的珍珠,他说他要用珍珠修建一个屋子当做聘礼送给我。



    “嗯,这一点你和你娘很像,你娘年轻时也很有多人喜欢她。那你答应那个孩子了吗?”看楚鸾后来和那个侍卫的事情,楚旭就猜测应当是没有的。



    “当然没有了。”楚鸾神情有些夸张,脸上却挂着笑,“他才那么小,等他长大,我早就成半老徐娘了。”



    “那你怎么拒绝他的?”楚旭八卦道。



    “我就直接告诉他啊,说我不会喜欢他。”倒是干脆,像楚鸾会干的事情。



    “那他……也能接受?”



    “孩子嘛,哄哄就好了。但是我不能拿这种事骗他,万一他认真了,将来知道我辜负了他,会害了他的。”



    这一点楚旭倒是赞同,他看着楚鸾如此负责任,心中也十分欣慰。明明当初分别时,她还是一个娇纵的,只会哭着喊爹娘的小女孩。



    “江南的枇杷也很好吃,每年都有进贡还有商人运来京城贩卖,父亲应该吃过吧,是不是很甜?”



    楚旭附和着点头。



    父女两人恨不得把这十几年没说的话在这剩下的半天的时间里说完。



    他们之间仿佛不再有任何隔阂,他们就是一对平常的父女,过着最普通的生活。



    但是时光总是短暂且无情,天色已经渐渐昏暗,但因为下雪的缘故,倒也没有黑的明显,但是看着路边的住户亮起的灯火,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如果再不回去,可能无法再天彻底黑尽之前赶回西城。可是他们明明才刚刚走到北街。京城有宵禁,过了宵禁时间,是不允许在街道上走动的。



    父女俩默契地同时安静了下来。



    寒风呼啸而过,卷走了最后的温暖,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寒冷。冰雪落在人间,净化人们的心灵,同时也冷了人们的一腔热肠。



    “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楚旭说完,就伸出手,要亲自送楚鸾回家。



    “好。”楚鸾将冻的冰凉的手放在楚旭的手里。她因为他手的粗糙而有些不适应,楚旭也因为楚鸾手掌的冰凉而瑟缩了一下。



    两人再次默契地对视一眼,然后都笑了起来。一冷一暖,互相包容,一柔一刚,彼此对立。吹不灭的是爱,冻不住的是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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