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长洲上下打量她,一笑:“我也是第一次见音娘这样。”说完催马往前,当先领路。



    舜音又看他一眼,心想笑什么啊,打马跟在他后面。



    后方隔了一小段,胡孛儿歪头跟张君奉耳语:“佐史听到没?他们叫对方……”



    张君奉看着前方,也觉意外。



    “啧,才几天啊。”胡孛儿惊奇,“我还道新婚夫妇都讲那什么相敬如宾,他们竟如此亲昵了,倒像是……”



    “熟人?”张君奉接一句。



    “可不是!”



    队伍纵成一线,没有走城中大街,而是择僻静道路出了城门。



    许久之后,穆长洲回头看一眼,发现舜音打马跟在他左后方,离了大概几步远。



    他突然发现她总是有意无意地走在左侧,将右侧留给自己,回头振一下缰绳,向左而行。



    舜音没留意他眼神,她的目光从出发时就没闲过,自城中僻静街道、出城时的城头,到出城后的这一片山野荒原,回头才发现穆长洲已打马在自己左侧,眼看着就要成并列而行。



    她松了松马缰,放慢速度,待他往前一段后又悄然行往左边,让他走右侧。



    穆长洲往后一瞥就注意到了,提一下嘴角,在总管府里也这样,她是对左侧有什么执念不成?



    似有马蹄声在接近,舜音本以为听错了,转头找了一圈,才发现右前方远远奔来了一行十几人的兵卒,个个甲胄在身、腰挂横刀。



    众人近前,齐齐向穆长洲见礼。



    穆长洲勒停马:“今日巡视了几遍?”



    几遍?舜音隔着垂纱打量那群人,没想到凉州的防卫这么严密,连城外都巡视频繁。



    为首的将官报:“今早至此已有三遍。”



    穆长洲点头。



    十几人行礼告退,调转马头继续往前巡视。



    舜音看他们走了,朝他们来的方向望,远处山峰连绵,其下似有营地,难怪他们会从那里过来。



    “这里皆是公事,应当没你想要的见闻。”穆长洲的声音忽而响起。



    舜音往右看,发现他在前侧回头看着自己,想了想说:“公事你们忙,我只随便看看山川风物罢了。”



    张君奉在后面道:“还当是胡番头胡言,不想夫人还真有手稿呢。”



    他声音不高,舜音离他远又背对他,仍看着前方,没搭理。



    张君奉只当又被无视了,干脆闭了嘴。



    穆长洲不禁看一眼舜音。



    她忽然转眼看他:“后面去哪儿?”仿佛刚才无事发生。



    穆长洲怀疑她可能根本没听见张君奉的话,回答说:“继续往前。”



    舜音还以为会去那片营地,没想到去不了,手指一下:“我见那里有片残垣,想去看一眼再走。”



    右前方确实有一段残垣,穆长洲扫了一眼说:“尽快,看了就走。”



    舜音点头,打马往前,到那处残垣后下了马。



    穆长洲朝后方两名弓卫摆手,示意他们去护卫她安全,在道上暂停等待,忽而扫一圈四周。



    张君奉又吃一瘪,本已郁闷地要避远,此时见他观察周围才打马近前:“军司觉得有异?”



    穆长洲说:“太安静了些。”



    张君奉会意,回头招了胡孛儿去安排人查看。



    舜音越过残垣,一手掀起帷帽垂纱,虽然离得远,但还是看了个大概。



    那确实是个营地,按规模推算,可容八百至一千人不等,设在这里,显然是为了拱卫城门。他们方才出来的是西城门,那也许其他几道城门外也有这样的营地……



    一边在脑中思索记忆,一边离开残垣,忽闻一声尖利笛啸,她左耳一阵刺痛,立时捂住。



    张君奉已打马奔回穆长洲跟前:“巡兵发现有探子潜入,还没跑远。”



    “活捉。”穆长洲下完令,一扯缰绳策马往右,奔至舜音身边,迅速说,“上马跟着我。”说完立即往前。



    左右人马全都紧随而去。



    舜音刚放下捂耳的手,便听见穆长洲的声音,似是飞快说了句什么,抬头看去,他已驰马经过,身侧只余马蹄带出的一阵尘烟。



    “夫人!”负责护卫她的弓卫忽然拦去侧面。



    她觉出不对,一转头,侧面洼地里有两匹快马正朝她冲来,马尾后拖拽着枝条残叶,似已隐藏多时。



    穆长洲快马行至中途,没见舜音跟上,立即勒停,回身往来路看,才发现她还在原地,不禁沉眼。



    不远处,刚露头的两匹马已奔她而去。



    张君奉紧跟在后停住,扭头望去,一惊:“她怎么……刚不是叫她了!”



    巡视兵卒正赶来,胡孛儿也带人自后包抄,但冲出的马打横而来,反而舜音成了最近的那个,显然已被当做目标。



    舜音快步退去残垣后,她今日随军出来没带匕首,只需避开眼下,自然有人会制服他们。刚抓到马匹缰绳,似乎马蹄声已自后方逼近过来。



    忽来一箭射中一名探子马蹄,对方连人带马摔翻在地,撞断残垣,她的马受惊,狂躁扬蹄。



    舜音险险避开,头上帷帽掉落,周遭骤然蹄声纷乱,似乎很多人马都已奔来。



    一片嘈杂,她愈发听不分明,拧眉退让,忽而臂上一紧,一只手伸来抓住她,用力一拽。



    舜音一下被拽出了那片混乱,抬眼正对上穆长洲的脸。



    “刚才叫你没听见?”他一只手里还握着弓,眼盯着她。



    舜音站稳,才意识到离他太近,几乎已贴上他胸膛,视线正落在他薄唇上,喘口气说:“刚才太吵,没听清……”



    穆长洲不语,目光在她脸上转一圈,她脸色发白,贴着自己的胸口一起一伏,左耳边鬓发微乱。



    “军司,如何处置?”胡孛儿在大喊。



    穆长洲终于移开目光,松了手,走了过去:“如以往一样。”



    舜音不自觉松一口气,抬手抚了下手臂。



    众人团团围在残垣下,刚才连马摔倒的那个探子已不省人事,也不知还算不算活捉了。另一个灰头土脸,被摁跪在地,忽然高喊:“我乃朝中人马!”



    舜音转头看了过去。



    根本无人听他说话,胡孛儿挥挥手,左右立即上前将人捆缚。



    探子大骂:“我乃朝中人马,你们敢……”嘴被塞住,巡视兵卒把他们拖上马背,直接就带走了。



    舜音愕然,悄悄背过身,那是朝中人马?



    若是真的,他们岂不是连朝中的人都抓……



    事已平息,胡孛儿收了刀,瞅瞅舜音,嘀咕:“也没见她惊慌,怎么方才站着不走呢?”



    张君奉低声说:“真不巧,她一来就撞上这出。”



    穆长洲看向舜音,朝他们摆一下手,将手中长弓递了过去。



    胡孛儿会意,料想他是要安抚一下夫人,贼笑着接了弓,朝左右招手。众人一起无声退远,回道上等候。



    穆长洲一手自腰间解下横刀,走向舜音。



    舜音刚走出几步去捡了掉落的帷帽,手指理着垂纱,心里理着头绪。



    穆长洲特地放轻了脚步,走至她左后方,发现她毫无察觉,回想先前种种,以及她方才的异常,手中横刀抬起来,靠近她左耳边,拇指摁着刀柄,忽然一抵。



    一声铿然轻响近在耳边,但舜音毫无动静。



    穆长洲看她两眼,手又移到她右耳边,拇指一抵。



    “铿”一声,舜音立即转头,对上他视线。她愣一下:“你做什么?”



    穆长洲收手:“原来如此。”



    舜音看一眼他手,意识到了什么,低低问:“怎么?”



    穆长洲眼睛盯着她:“你的左耳已失聪了。”



    第八章



    胡孛儿与张君奉在道上枯等许久,总算看见军司与夫人一同过来了。



    穆长洲骑马在前,手中持刀;舜音打马在后,抓着帷帽。二人离了很长一段,乍一看还以为是起了什么龃龉。



    队伍还在等待前行。穆长洲回到道上,勒马下令:“弓卫不必跟随了,夫人受惊,好生送回府上休息。”



    一行弓卫立即称是。



    舜音坐在马上,脸色如常,心里却已翻江倒海,看一眼穆长洲的身影,暗自捏紧缰绳。



    刚才那句她已失聪的话说完,他便转身返回,其余什么都没说,现在开口就要送她回府,什么意思?



    “请夫人先行。”一名弓卫来催。



    舜音又看一眼穆长洲,他已打马去了队伍最前,看不出在想什么。她抿住唇,只好一扯马缰,回身沿原路返回。



    眼见她走远,胡孛儿满腹的好奇就按捺不住了,立即打马凑去穆长洲跟前:“军司方才如何安抚的?我看夫人遇到探子都没现在这样!”



    张君奉跟上来道:“我倒见她神色未变,就是总看军司。”



    穆长洲手中横刀又挂上腰间,扯马往前,语气如常:“无事。”



    舜音被送回时已是午后。



    大约是穆长洲命令的缘故,一行弓卫路上防卫得密不透风,直到将她送入府门才离去。



    她走在廊下,心里仍不断想着刚才的事,人回来了,思绪还留在那片说话的荒野残垣处……



    “夫人。”胜雨忽然出现在眼前,离得只有一步。



    舜音抬头站定,才发现自己手中抓得帷帽太紧,手指都有些疼了,稍稍松了些力道,问她:“怎么了?”



    她除了脸色白淡些,并无异常,胜雨只当她是如常归来,低头禀报说:“凉州刺史来访,是特地来见夫人的。”说完近前细说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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