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向、孤僻、懦弱的陈清终于被上司排挤去援藏,周渔失去了陈清,然后去找兽医。第一次张强故意躲着她,第二次索性帮她找了个税务局的小干部跟她相亲。

    下午天气很好,阳光明媚,鸟语蝉鸣,房前的空地上晒着红色的药材。

    这是一个长镜头,一袭休闲打扮的巩丽背着包朝兽医站走去。白色的门帘掀起,刘巍探头探脑地朝外张望,看到巩丽赶紧迎出来。

    “哎!”

    “你好!”

    “你是周小姐吧?”

    “对!”

    “呃,来,来,来,坐,坐!”刘巍殷勤地招呼。

    “张强在吗?”巩丽问道。

    “坐一会。”刘巍顾左右而言他。

    巩丽左右看看,有些犹豫,已经坐下的刘巍又赶紧站起来,“哎,你坐!”

    镜头拉近。

    “你是谁啊?”巩丽坐下来问道。

    刘巍坐的很端正,双手合拢规规矩矩地放在矮桌上,轻轻咳嗽了一声,神情明显有些紧张道:“哎,我在税务局工作,今年三十三岁了,还没结婚,我的工资不是很高,但很稳定,奖金差不多每月都有点。我家里还有一个老母亲,脾气挺好,我的父亲已经过世了,追悼会开得很隆重。我们单位是不结婚不给房子”

    巩丽被逗乐了忍不住打断他:“哎,张强让你来的吧?”

    刘巍抬头看看她,不好意思地笑了。

    “停!”

    孙州大喊一声。

    “怎么样,怎么样?用不用再来一条?”刘巍颠颠地跑过去。

    孙州把监视器里的画面重新放了一遍,笑道:“老将出马,一个顶俩,过了!”

    尽管只是客串,但刘巍还是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才略微有些小得意的砸吧了一下嘴,“今天完了吧?”

    “完了,明天还有两场。”说着,孙州拿起大喇叭朝场内喊道:“好了,准备一下场。”

    巩丽那边还要补一下妆,王大伦正蹲在楼前抽烟,看到刘巍走过来,赶紧站起来,掏出烟递了一根过去,“威哥!”

    “听说你小子前一段在老张的戏里演了个神经病?”

    几年前两人共同参演了张建东的刑警本色,一个演黑老大,一个演马仔。拍戏的时候两人的关系其实一般,直到后来范子怡拍少包二的时候,刘巍当时在戏里演三廉王,王大伦去探班,住了差不多有一个星期,刘巍麻将瘾挺大的,那会经常三缺一,便拉着他凑数,后来回到京城,偶尔也会打电话约他摸两圈,这一来二去就成了麻友。

    “什么神经病,是个医生好伐。”他连忙分辩道。

    “打老婆的医生呗,行了那剧本我看过,当时老张还想请我演个警察啥的。哎,晚上摸两圈?”刘巍拍拍他的肩膀道。

    “行啊,不过稍微小点,别整太大了。”

    刘巍他们平时打的挺大的,一个晚上出进常常要好几千,弄不好还得上万。他刚在厦门买了房子,卡里就剩下几万块钱,拍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的片酬还没结呢。

    “没事,就是晚上闲得慌,你再帮着找两人。”

    “嗯。”

    很多时候剧组晚上的业余活动就是麻将,而且在圈内颇为流行,很多还特上瘾,比如眼前的刘巍,还有众所周知的天后,新生代的还有黑皮老徐等等。但个中高手据说还得数道明叔,此人智商高,极会算牌,是麻坛的常胜将军。

    “哎,威哥,最近在忙啥呢?”他又问,好象今天春节以后还真没接到过他约牌的电话。

    “最近还真有点事,我正跟京城电视台还有军艺的两个导演在攒剧本,想搞一出都市情景喜剧。哎,到时候帮忙捧捧场,过来客串一下。”刘巍笑道。

    “没问题!不过今年我可能要到十月份以后才能腾出空来。”

    “不急这一会儿,我们也是刚刚开始攒剧本,正式要拍可能要到明年。而且客串嘛,不会占你太多时间的,顶多两三天就足够了。这不,等明天这边忙完,我也得拍戏去。”

    “什么戏?”

    “古装戏,演魏忠贤。”

    “又是演太监啊!”王大伦乐了,不由笑道:“威哥,我看你现在不是皇帝专业户,该改称太监专业户了。”

    去年上映的那部决战紫禁之巅,尽管刘天王和赵微的表演让人吐槽一片,但刘巍在里面扮演的太监刘总管却是戏里少有的一个亮点。

    桌子上放着喝剩一半的白酒瓶,半包香烟,打火机,一个典型的单身汉的屋子,不过屋里打扫的挺干净,这大概和张强原本是人医后改行当兽医有关吧,医生总是都爱干净的,哪怕是乡下,住宿的条件不太好。

    三条竹帘把屋子隔开两部分,摄影机架设在屋子的另一部分。孙州对镜头语言的理解很透彻,两条竹帘放下,最边上的卷起,造成一种反差,竹帘后面的人有种朦胧的感觉。

    巩丽背着手走进来先打量了一番,走到窗前朝外面看了看,拉开椅子坐下来。王大伦跟着她身后,拿着凉水壶和杯子,边走边往杯子里倒水,。

    “喝水!”

    他把杯子往巩丽面前重重一放,丝毫没有对客人的那种客气,跟自己人似的。巩丽则以笑容来回应。

    接着他又拿起桌上另一只水杯,往里面倒了半杯水,刚要仰头喝水,就听见孙州破天荒地喊了一声:“停!”

    回头朝道具嚷嚷道:“哎,给换个杯子,不要这种玻璃杯,弄个搪瓷缸子,大点的,最好是上面印字的那种。”

    导演一开口,下面跑断腿。

    道具赶紧去找杯子,但是这会哪有什么搪瓷缸子,他们自己喝水不是矿泉水就是那种长长的不锈钢的,类似太空杯的水壶。想去村里借,这一来一去恐怕得不少时间,现在正没拍着呢,哪有那么多时间呀。道具都急的额头冒汗,手下几个道具助理也是一筹莫展地看着他。

    “头,我这儿有个杯子,不过不是搪瓷缸子,是瓷的,青花瓷的那种,前两天去搪瓷厂拍戏,问他们要的”其中一个助理想了想道。

    “赶紧拿来,先让导演看看。”道具也是病急乱投医,赶紧道。

    “哎!”

    助理噔噔噔地跑出去,不一会儿拿来一个硕大的青花瓷的杯子,就跟以前会议室里开会用的杯子差不多,就是足足大了三倍还有余。

    “导演,您看这杯子成吗?”道具捧着拿过去给孙州看。

    “咦,这个不错!就用这个。”

    孙州眼睛一亮,他之所以要换杯子,就是因为玻璃杯太秀气,跟张强的人物性格不符,而这个硕大的青花瓷的杯子比之前他想到的搪瓷缸子跟张强的气质更加匹配。

    “哎,那我先洗洗。”

    “嗯,快点。”

    道具总算松了口气,擦擦额头上的汗,出门叫过一个刚才没办法的手下,沉着脸道:“赶紧洗干净,快点,等着呢。”

    手下不敢有半句废话,赶紧接过屁颠屁颠的跑到水龙头边洗杯子去。另外一个献杯的家伙,则凑上来邀功道:“头,没问题的吧?”

    “嗯,没问题了。”道具矜持的点点头,但他对手下一直是赏罚分明,一个被罚洗杯子,另一个嘛,自然要拍拍他的肩膀,挤出一丝笑意,“嗯,这次干的不错。”

    “谢谢头。”道具助理赶紧谄媚地笑道。

    只是他没有注意,水龙头那边却射过来两道嫉妒的目光。

    唉!没办法,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啊!

    “action!”

    这场戏得重新来过,那个装满一杯估计得有两三斤水的青花瓷杯子放在桌上格外显眼。王大伦把玻璃杯放到巩丽面前,拿起杯子,“duang,duang”倒了足足小半斤的分量,拿起来一饮而尽。

    “呼——”抬手抹了一下嘴,拉开椅子,很舒服地坐下来,翘起了二郎腿。

    巩丽一直笑眯眯地看着他。

    “哎呀,我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见着,你这人还有点意思。”他迎着巩丽的目光,似笑非笑道。

    “什么意思呀?”

    “你自己心里清楚。”他歪着头道。

    “你上次的话还没说完呢,我想听!接着说吧。”巩丽笑了笑,看着杯子里的水道。

    他放下二郎腿,直起身体,语重心长道:“那个就是玩玩的,千万不能当真。”

    说着,站起来摆摆手,一边往外走,一边道:“万事不能当真啊!”

    镜头依旧停留在巩丽的身上,他走出镜头,在门口又补充了一句:“浪漫的诗情画意谁都喜欢!”

    “好,过了。”

    孙州喊了一声,第一个镜头相对简单,重要的是下一个在走廊里的镜头。

    走廊上的戏是孙州临时加出来的,台词也是临时想的,他先给两人交代了台词,就几句,很简单,甚至都不用事先对词,全凭他俩自己发挥。

    “待会我不会喊停,你们自己能够进行下去,你们就自己进行。你们两个就是这种谁也不想挑破,谁都感觉到了,就是这份感觉。就像两个磁铁阴性两极,看不见它有相斥相吸的那种感觉一样。明白了没有?就是这样的一份东西,未必见得那么具体,未必见得让它那么实,但是观众看了会感受到他们心中那份东西”

    一番长篇大论之后,他看了看面前的两个人,征求道:“怎么样?”

    巩丽双手抱胸,时不时地咬着下嘴唇,这是她的习惯动作,乃至不少戏里都会出现这样的镜头。她目视前方,但眼神是空洞的,她在思考。

    王大伦则双手插在裤兜里,低头脚尖搓着地皮,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而此时巩丽的眼神一下子有光了,转过头,两人相视一笑。

    “没问题,导演。”

    “好!”

    孙州笑着拍了一下手,刚才他一直注视着两人的思考,要的就是两人现在的这种状态,他甚至能预感到这场戏一定会很精彩。

    为了拍好这个镜头,王钰特地祭出了他的大杀器——摄影机稳定器,就是俗称斯坦尼康的东西,就是把一个重达三四十斤的支架绑在身上,然后把摄影机架在支架上,这样不但能让摄影机随处移动,而且还能保证镜头不抖。但好家伙这两样东西挂在身上,分量绝对不轻,足足有五六十斤。

    这种玩意儿十几年后很常见,就是现场直播足球比赛的时候,跟拍运动员或者在比赛的时候,在场边转来转去拍摄时用的设备。

    但在九十年代中后期,这种设备刚刚才进入国内,当时在国内能够操作这种摄影机稳定器的摄影师不超过十个,王钰就是其中一个。

    “action!”

    “浪漫的诗情画意谁都喜欢!”

    王大伦站在门口冲着屋里的巩丽说了一句,之后脱掉身上的t恤,露出一件黑色的弹力小背心。走廊边放着一个水缸和一个脸盆架,脸盆里有水,这都是拍摄之前道具准备好的。短短的几句台词,不能光说,还要有配合的动作,这就是表演。

    他把t恤甩到屋檐下晾衣服的铁丝上,走到脸盆边,一边摘下手表,一边道:“你要说过日子,那是另一码事了。”

    巩丽一直坐在屋里,这时王钰把镜头对准屋内,巩丽看着门口,听着王大伦的话,眼中闪现着迷茫,她拿起杯子喝了口水,然后站起来从房间里走出来。

    镜头一直跟着她。

    王大伦弯腰低头,冲着脸盆洗脸。

    巩丽在他身边经过,这里是二楼,她探头朝楼下看了看,然后很随意地靠在墙柱上,一边玩着自己的手指甲,一边看着转过身来正麻利地擦拭脸和手臂的王大伦,双眉妩媚地往上挑了挑,道:“就是因为这个,你让我认识另外那个男人啊!”

    王大伦无奈地扭了扭脖子,走到她身边,皱着眉头道:“说句老实话,你和你那个什么什么诗人不太合适,再给你找一个不就完了嘛!”

    “要是那样,我宁肯不要。”

    王大伦挂上毛巾把水倒到楼下,拿着脸盆站在巩丽面前,嬉皮笑脸道:“哎,你觉得我怎么样?”

    说着还比划了两下健美的动作。

    “美的你!”

    巩丽双手抱胸,笑着转过身,坐到走廊的另一边,不愿看他的臭美。但似乎既难以抗拒却又想回避。

    “嘿嘿!”王大伦傻笑了两声,随手把挂在铁丝上的t恤放进脸盆里,放到脸盆架上。

    他双手习惯性地插在裤兜里,转身眺望着远处,神情变的有些无奈道:“其实说句实话”

    他慢慢地踱到巩丽先前靠着的墙柱边,靠着,巩丽转过身来,慵懒地靠在墙上,走廊的两边,俩俩相望。

    “啧!”监视器孙州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很炙热,这完全是两人在表演中擦出了火花。这个画面美极了!这一刻他甚至想将来把它做成电影海报。

    王大伦回避地转过头,道:“你这样的女人我要不起。”

    “为什么?”

    他摇摇头,苦恼道:“不知道,说不清楚。”

    “真说不清楚啊?”

    “啊!真说不清楚!”

    “那我给你说清楚”

    巩丽走过来,把他的左手从裤兜里拔出来,摊平他的手掌。在火车上张强经常跟她玩看手相的游戏。

    巩丽拉着他的手,仔细研究了一番,道:“你这种男人呢,自私!不爱承担责任”

    王大伦扭头看着她,手掌一番抓住她的手,把两人的距离拉近,想去拉她另一只手,她却把手藏到了身后。

    他摩挲着巩丽的手掌,喉结动了动,看着她,怜惜且又带着哀求的口吻道:“重阳这么老远,你总去有什么意思啊?”

    巩丽无法回避这个问题,她看着自己的掌心,道:“其实我对那儿也不熟,我只认识一条路,去陈清家。”

    她挣脱了王大伦的手,双手抱胸,回忆着每次去重阳的情景,道:“去他那儿要过一条江,坐缆车,走好多台阶。”

    她回过头,习惯性的咬着自己的下嘴唇,脸上浮现除了笑容,很甜蜜!

    王大伦嘴角抽了抽,转身掩饰着来回走了两步。巩丽敏锐地感觉到了,回头问道:“你没去过那儿吧?”

    “没有。”

    他低着头,转身想跟巩丽说点什么,但看到她回过头来,下意识回避,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摸摸自己的下巴,自嘲地笑了。这一刻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代替陈清在周渔心中的地位。

    巩丽仰头叹了口气,靠在墙柱上,两人再一次相互换位,你看我,我看你。王大伦这一刻似乎突然醒悟,双手插兜,突然转身走进了房间。

    一个长达七分钟的长镜头,戛然而止。孙州没有喊停,巩丽抬手擦了擦无声中掉落了泪水,扭过头去

    周渔和张强的关系很复杂,周渔能感受到张强对她的那种强烈的爱。

    但她,周渔一个给瓷器画画的年轻女人,昏黄的古典色彩是她画里恒久的主题。临摹得久了,画里画外也便模糊了界限,周渔也便成了瓷器上幽怨的仕女,永远也走不出自己投下的影子。

    她热烈而自欺地爱着陈清,这是一种痛彻心腑的情愫。张强不过是她爱情列车停靠休憩的一个小站,永远不是也不可能是终点,她的精神是永远无法在此驻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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