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要是我平时对家里太忽略了,前段时间有一次说好了到她父母家吃饭。你也知道那段时间我正忙着做任逍遥的后期,那天也不知道怎么着,记者的电话一会儿一个一会儿一个特别多,我嫌烦就把手机关了,结果去她父母家吃饭这事也给忘了。

    直到晚上八点多,我刚把手机开机,她的电话就进来了。当时我记得她极其冷静地问我:什么时候过去吃饭。我这才想起来,原来他们一直等我等到现在

    过了几天她就跟我说她想去法国留学,接着就搬到父母家去住了,眼下正办签证呢。”

    王大伦不由无语,怎么这两天碰到的尽是这种事。过了一会儿,他才舔了舔嘴唇,问道:“那你怎么想的?”

    “我还能怎么想?当然是劝她咯!我已经跟她赔礼道歉了,甚至告诉她我电影不拍了。可她唉!现在说啥都没用了。”老贾低着头,双手插在头发里,深深地叹气道。

    不管怎么说,老贾对他的婚姻还是很留恋的。王大伦想安慰安慰他,但想到自己的事,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能陪着他喝茶抽烟,一直到包厢的门再一次被推开。

    来人三十多岁,理着很短的平头,黑而且瘦。尽管是第一次见面,但双方都在电影或者媒体上见过彼此,一下子就能认出来。

    “楼哥!”老贾忙站起来招呼。

    “不好意思,让你们就等了。”楼烨进门就抱歉,声音很柔和,很有教养的那种,跟他的长相反常很大。

    不用老贾介绍,楼烨主动伸手过来,一脸和煦且谦虚地笑容,道:“你好,我是楼烨。”

    “楼导演你好,我是王大伦。”王大伦跟他握握手,“楼导演,你请坐。”

    大家坐下来倒茶递烟,老贾首先问:“楼哥,你那剧本审的怎么样了?”

    “还要修改。”这时的楼烨才露出一丝苦笑,无奈道:“前前后后快一年了,修改也将近十稿了。”

    “那还是比我强,当年我把剧本递上去大半年都没人理睬的。”老贾同样苦笑摇头道。

    他现在对有关部门充满了怨气,因为不单单是作品被禁,连他导演的资格也同样被禁了五年,好在他没有象田庄庄那样选择蛰伏,而是跟张远一样,你禁你的,我拍我的,顶多就是不能在国内上映。

    “按理说你的这个无辜分子讲的是三十年代的上海,跟当今没啥冲突。再说里面还有谍战、抗日啥的,都是主旋律的题材,应该很容易过审的,怎么会拖这么久?看来啊,还是你之前不懂规矩,现在人家要跟你教教规矩。”老贾带着三分愤懑,七分调侃道。

    “姜闻的鬼子来了也是讲抗日的,按理说也是主旋律题材,不照样给毙了嘛!”楼烨摇摇头,道:“他们更关注的是细节,革命者都是怀有崇高的理想,不是为了报私仇,这个叫动机不对;革命者的爱情必须是革命的爱情,不能随便乱来的,甚至是不能的;革命者都是不怕死的,即便死也都是壮烈的有时我真的不想再改了,改了就不再是我的作品了,可”

    楼烨没再说下去,他们第六代导演大都成长在八十年代,那个年代的文人从歌颂转移到探讨文学的本质,开始了“反思文学”、“伤痕文学”,是真正意义上的百花齐放。而电影也紧跟潮流,比如巫山,比如芙蓉镇等等。正是那时的百花齐放,才造就了张大导、陈大导为代表的第五代导演。

    而到了他们第六代导演真正成长起来的时候,一场大广场的风波彻底改变了八十年代宽松的创作环境,不肯妥协的他们只能从地下开始发展,也就是所谓的地下导演。代表人物除了张远,就是王大伦现在面前坐着的两位。

    王大伦大致也听明白了,楼烨的新电影叫无辜分子,讲的是发生在三十年代旧上海的谍战、抗日的故事,目前剧本还在审查,还需要修改。

    听起来有点象风声,又或者色戒一类的电影。在他上辈子的记忆里,对这部叫什么无辜分子的电影没有一点印象。

    原本他以为跟往常一样,楼烨会把剧本拿出来让他看一下,然后再谈谈感想啥的,结果从头到尾,楼烨好像没那意思,就好象是朋友介绍大家一起坐坐,吃顿饭啥的。

    聊天聊久了,楼烨的风格逐渐显现出来。相比老贾的市井,楼烨明显要小资的多。比如到了饭点点餐的时候,老贾因为刚吃了一碗面条,就点了一份小吃——煎饺,还嫌配的米醋太淡,又让服务员换了一碟老陈醋;王大伦则是很大众的红烧牛肉饭,而楼烨点的却是极具域外风情的意大利肉酱面。

    而且楼烨吃起来很文雅,不象跟吃打卤面似的,拿着筷子胡噜胡噜地划拉,而是用叉子,先细心地把红红的肉酱拌匀,然后用叉子把面条圈起来,最后才送到嘴里,尽管看起来很麻烦却没有丝毫的违和感。

    王大伦还暗自嘀咕,要不是大家点的都是简餐,说不定他还会要客牛排,再配杯红酒啥的。

    “你那片子怎么样了?”楼烨斯条慢理地用叉子卷着面条问道。

    “差不多了。”老贾道。

    “明年的戛纳?”

    “嗯。”老贾没藏着掖着,很爽快地点头,同时又谦虚道:“能够走到戛纳就算胜利!”

    “你的呢?”接着他又反问。

    “看审查情况吧,要是年底前能过审的话,估计年中就能开机。”说这话时,楼烨有意无意地朝王大伦的方向瞟了一眼。

    继续道:“我那片子奈安投了一点,鹿特丹基金有一部分,但大头是法国人的,他们还承诺将来负责欧洲的发行。之所以送审是因为法国人提出让我和上影厂合作,最好能够走正规的路子。他们是不想损失国内的票房。不过光剧本就审了一年,法国人早就有些等不及了。你看吧,要是到年底还不能过审的话,还得回到老路上来。”

    说到最后楼烨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微笑,道:“反正我是无所谓。今天从那个衙门出来,我就想好了,你让我改是吧?我就改!大不了我弄两个版本。”

    “那你可小心点,万一有人举报,你一样倒霉。”老贾始终对当年某些人对他的举报耿耿于怀,提醒道。

    “那就没办法了,这是我的底线!”楼烨摇摇头,目光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直到吃过饭,楼烨才从包里拿出剧本递给王大伦,道:“大伦,你先看着。”

    “这是第几版的?”王大伦接过后问。

    楼烨稍稍一愣,但马上露出狡黠的笑容道:“原版的。”

    接着又道:“这是一个三十年代发生在上海的故事,有爱情故事,也有别的。讲一个普通人卷到一个他不愿意卷入的事件里。嗯算了,等你看完剧本,有机会咱们再聊。反正剧本还在审着,到时候咱们再联系。”

    吃过饭,大家就散了,楼烨下午还要赶回上海。老贾则去交电话费,老婆回娘家住了,他的生活也乱了套,家里的电话都停机了。

    王大伦坐在车里发呆,他今天不想太早回家,打了几个电话,成创在团里排话剧;朱纹和妗子到彩云之南浪去了,当然在电话里他说是采风去了;赵微,此时正在新疆大漠里跟姜闻一起演天地英雄呢;孙丽,正在为她人生的第一部戏做准备,还是不要去打扰她;赵宝岗?算了吧,论年纪跟自家老爹一般大,有代沟。

    王大伦突然发现自己居然没地方可去,抽了根烟,最终还是发动汽车往自家小区的方向驶去。

    到了自家楼下,昨天刚提回来的那辆迷ni酷派不见了,不用问女朋友肯定是出门了。他回到家,早上搁在餐桌上的豆浆和大饼油条不见了,空的豆浆袋还放在茶几上,他随手扔进了垃圾桶,再去卧室看看,被子胡乱地堆在床上,床单居然不见了。阳台上也没见晾出来,去卫生间看看,果然洗好的床单还在洗衣机里呢,肯定是走的时候把床单给忘了。

    王大伦只能苦笑着摇摇头,洗了手准备把床单晾出去,但就在晾的时候他突然发现绿色的床单上醒目的残留着几滴黑红色血迹。

    他笑了,这一刻他似乎一下子就找到了原谅女朋友的理由,原来是亲戚来了,怪不得昨天会口无遮拦。女人嘛,一个月总会有这么几天不冷静的。

    他心中如同放下一块大石头一般,哼着小曲到厨房拿了瓶白醋,把白醋涂抹在没有洗掉的血迹上,得先静置十几分钟。趁着这个时间,他又回到卧室,换上干净的床单,把被子叠了,拉开窗帘,打开窗通通气。

    时间差不多了,又用肥皂涂在血迹上使劲搓洗,不一会儿功夫床单上的血迹就被搓洗掉了,再重新漂洗一下,趁着下午的太阳还挺好,赶紧挂出去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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