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怕。”怀安强作镇定:“我们只是青春期的孩子,有那么一点小叛逆是很正常的,只要脸皮足够厚,再大的场面都能糊弄过去。”



    当然,还有足够抗揍。



    谢韫并不能完全听懂,只听懂了一点——脸皮要厚。



    “唉,都是我的错,我昨天就该对你说清楚。”怀安道:“结果高兴的昏了头,什么都忘了。”



    “我也瞒着你来的。”谢韫道:“本想着来日方长,结果回家就听说跟你议亲的消息。”



    卧龙和凤雏往往同时出现,两人倒谁也不会嫌弃谁。



    “现在你要做的,是赶紧溜回家去,假装没事发生。”怀安道。



    谢韫点点头:“你呢?”



    “我就有点麻烦了,只能厚着脸皮求我爹娘,说我想通了,还是更喜欢谢家妹妹。只是这样一来,谢伯伯谢伯母对我的印象会更差,到时候还要靠你,替我讲几句话。”怀安道。



    谢韫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说,就当许三多和王姑娘另有其人?”



    怀安点点头:“对,我们都是听从父母之命的乖孩子,是知错就改回头是岸的好少年。”



    战斗经验尚不充足的谢韫,乍一听确实是个好主意,怀安哥哥真机智!



    怀安又宽慰她良久,才将谢韫送回家去,不敢送到大门口,只敢在胡同口。怀安攥起拳头,朝她比了个“要加油”的手势,谢韫也学着他的样子比回去。然后趁着黄昏天光将暗,绕到灶房背面,撑开窗户爬上灶台,纵身跳下。



    不慎踩到衣角,一个趔趄,好在有只大手及时扶了她一把,她笑道:“谢谢!”



    站稳定睛一看,险些再次摔倒。



    谢彦开一身家常的衣裳,正站在灶台前,面色阴沉的看着她。



    ……



    怀安的境况稍好一点,他可以走正门。听说爹娘出门去了,便回到自己的房间,若无其事的吃饭、做功课,等待爹娘再来劝他,然后他故作妥协,“勉为其难”的接受这门婚事。



    越过了一刻钟,爹娘就回来了,不过直到入夜也没有找他,怀安坐不住了,主动去主院见他们,结果夫妻二人早早的熄灯睡了,只有芃姐儿和两个小丫鬟在院子里,就着月光踢毽子。



    “怎么又不按常理出牌呢。”怀安十分费解。



    “哥哥,你是不是要给我找小嫂嫂?”芃姐儿问。



    怀安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把芃姐儿拉到角落里,悄悄问她:“爹娘回家以后,有没有说什么?”



    “说了。”芃姐儿开始了她的表演。



    先是背着小手装老爹叹气:“唉。”



    又是学娘亲肃着脸:“可惜了这么好的婚事。”



    然后皱眉道:“也亏得人家夫妇通情达理,否则别说亲家做不成,两家还得反目。”



    又学娘亲劝慰道:“强扭的瓜不甜,事已至此,随他心意吧。”



    那神态简直是活灵活现,情景重现。



    怀安听着都快崩溃了,他知道爹娘开明,可怎么也没想到开明到这种地步,什么强扭的瓜不甜,扭下来不就甜了?



    他焦灼不已,等不及天亮,大步进屋去敲爹娘的房门。



    ……



    谢彦开夫妇再疼女儿,也接受不了她翻窗出去跟别的男子见面,当即抓起她的四个丫鬟审问。



    谢韫怕她的人挨打,当即和盘托出:“我一人做事一人当。那个人叫许三多,是个寻常富户家的儿子,那对南珠簪子是他送的,我这次出去,就是将簪子还他,想跟他好好道个别的。”



    她说完这些,两行热泪缓缓淌下,在腮边一动不动的挂着。



    “我还能怎样,难不成和他私奔吗?婚姻大事,当然要听从父母之命,你们要我嫁给谁,我嫁了便是,生为女子,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横竖都是一辈子,丈夫是谁也没什么重要。”



    这句话说完,那两颗泪珠才坠落下来,当真是凄凄惨惨,楚楚可怜。



    韩氏也跟着流泪:“我的儿啊。”



    谢韫抬起头,已是热泪盈面:“娘,我时常后悔自己读了那么多书,有时候糊涂的活着,远胜过清醒的痛苦。”



    母女二人抱在一起,放声大哭。



    她自诩超常发挥,情感递进很有层次一镜到底。要不是谢彦开听说过“许三多”这个名字,差点就被她骗了。



    他碰碰妻子的肩膀,被韩氏无情甩开。



    “哎,不是……你先等等哭。”谢彦开道。



    韩氏悲切上头,根本顾不得丈夫说什么,抬手抹去谢韫脸上的泪:“我的儿,不哭了啊,咱不嫁,刚刚沈叔叔来过,爹娘已经帮你回绝了。嫁人是一辈子的事,必定要挑个你喜欢的,要是挑不到,就一辈子待在爹娘身边。”



    谢韫的哭声戛然而止:“哈?”



    韩氏道:“高兴了吧?”



    谢韫又簌簌地掉下泪来,这回是真哭啊。



    谢彦开无声叹气,转身去书房翻箱倒柜,从故纸堆里翻出一张皱巴巴的字据来,打眼一看,果然!



    又回到堂屋,拍在正堂当中的小几上。



    “许三多,是吗?”谢彦开阴着脸问。



    谢韫被吓了一跳,机械的点点头。



    “富户的儿子,对吗?”谢彦开又问。



    谢韫再次点头。



    “你吓她做什么?”韩氏揽着女儿抚慰。



    “你自己看。”谢彦开将手中字据递给妻子。



    韩氏接过纸张,只见上面用稚气的字体歪歪扭扭写道:“……保证不打架、不搞破坏、不拆家、不炸王府、不行贿、不偷孩子、不拐带哥哥姐姐干坏事。”



    画押处签着两个大名——沈怀安、许三多。



    韩氏用手帕擦干泪痕,又仔细看了看:“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当年沈明翰担任乡试同考,临行前让他的好儿子立的字据,许三多就是沈怀安,是他的诨号!”



    韩氏诧异的望向女儿。



    谢韫把头低得,几乎要缩进地里。



    ……



    夜色正浓,南水关胡同幽深僻静。沈府主院里,却传出杀猪般的嚎叫。



    “爹啊!!!”怀安抱着老爹的双腿苦苦哀求:“您这回务必得帮我一把,您不会眼睁睁看着儿子孤独终老的对吧?”



    “呜呜呜啊啊啊啊……”



    从来郎才女貌、衣冠济楚的夫妻二人,此刻正披头散发、生无可恋的戳在堂屋中央,屋里的丫鬟婆子屏着呼吸靠边站着,恨不能少长一对耳朵一双眼。



    沈聿连发火的力气也没了,好半晌才叹出一口郁气。咬牙道:“沈怀安,你爹也是要脸的。”



    怀安哭爹喊娘,悲切泣涕,声泪俱下,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对父母讲明。



    夫妻二人简直无语了。



    沈聿道:“你当着谢伯伯的面说什么意中人,现在当着我跟你娘的面,又说意中人就是谢家姑娘。唱戏呢,两人分饰四角?!”



    “虽然听上去很离谱,”怀安揩一把眼泪,“但总结的还是挺准确的。”



    沈聿气得抬起手,险些一个大耳瓜子抽上去。



    许听澜也帮腔道:“台本子都不敢这么写,反复无常出尔反尔,你当婚事是小孩子过家家吗?”



    怀安道:“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不会再变了!”



    秋日风寒,许听澜迎风打了个喷嚏。



    “你先进去,我来跟他说。”沈聿见妻子穿的单薄,忙道。



    许听澜对着怀安叹了口气,转而回了内室。



    怀安见娘亲回屋了,哭声也停了,毕竟他爹是不吃这套的。



    “你先起来,”沈聿道,“站起来好好说。”



    怀安听见事情有转机,立马竖了起来。



    “是不是个男人?”沈聿忽然问。



    “哈?”被亲爹这样问,怀安都有些不确定了:“应……应该是吧。”



    “什么叫应该是吧。”沈聿瞪他一眼:“是男人就要敢作敢当,叫你母亲备好礼物,明天自己去谢家登门赔礼。”



    “哦。”怀安机械的答应着,后是一愣:“我自己?”



    “你自己惹出来的事,自己去解决。”沈聿道。



    “要是谢伯伯不见我,给我吃闭门羹怎么办?”怀安道。



    “那也是你自找的,隔天再去就是了。”沈聿道:“把人得罪到家了,还想娶人家闺女,不需要付出诚意吗?在家里你爹你娘惯着你,外人凭什么迁就忍让你?”



    怀安被说的抬不起头,脚尖在地底下划拉着,像是要扒开一条地缝儿似的。



    ……



    次日再回国子监上课,简直是夹着尾巴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好在没碰到谢伯伯,还算安稳的熬过了一日。



    下午散了学,回家吃过饭,就被娘亲连同礼物一起装进车里,遣去谢家所在的金鱼胡同,怀安心里给自己打气:“有志者事竟成,苦心人天不负……”



    念着念着,又觉得自己如此点儿背,是不是把许愿的孔明灯统统打下来的缘故?



    胡思乱想间便到了谢家大门口,如他所料,果然吃了闭门羹。



    谢彦开不见他,使人打发他回去。



    谢韫急的直跺脚,拉着韩氏的衣袖晃啊晃:“娘~~”



    韩氏看都不看她一眼,缓缓将衣袖抽出:“我女儿可不能嫁给一个棒槌。”



    “他不是棒槌。”谢韫道。



    韩氏笑道:“一个荫监生,全靠父兄的绣花枕头,没有半点长处,还不是棒槌?”



    谢韫没想到,母亲居然拿她的话堵她的嘴。



    “爹~~”谢韫转身朝父亲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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