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抛,看得凤怀月人也一惊,这是什么粗暴的离别手法,还以为小年轻要你侬我侬一阵,就算邱莲冷漠,那至少也得是欧珏单方面的你侬我侬。



    一艘小船在惊涛骇浪中若隐若现!



    司危一手抱起凤怀月,另一手拎起宋问,御风踏海而行!



    小船上只有一名船工,邱莲抱起膝盖坐在船尾处,整个人被海水打得透湿。船工或许是见她情绪低落,便呵呵嘶哑地笑道:“怎么,在怨你的小情郎手法太粗暴?这可怪不得他,阴海都接客的船,从来就不会靠在岸边等,无论乘客是富是贱,所有人登船的时间,都只有这短短一瞬。”



    又一重浪袭来,几乎掀翻了整座船,邱莲紧紧抓着船舷,并未说话。



    船工骂了一声这糟糕的天气,继续费劲地于大浪中前行。半空中,另有三人御剑穿云,或者说得更确切一些,是三人御两剑。



    邱莲抬头看向天穹,那里没有星辰,只有厚厚的乌云,连绵不绝倒挂着,一重接着另一重往下压,直到与海的尽头接壤。



    小船两头的银铃忽然在此时响了起来,声音极为清脆,清脆得都有些尖锐,而伴随这尖锐的铃声,一点桅杆的影子正在天海之间冒出头。



    宋问恍然:“原来它是这么一艘船。”



    一艘在海底航行的船,只在有新客人要入舱时,才会缓缓升上海面。



    海妖们单手攀在船舷上,他们身上挂着湿漉漉的海草,张开嘴时,会露出几排雪白尖锐的牙。而随着船体不断升高,天空中的云层也被一束月光破开,光芒撒落下来,照亮了这一整片海,颜色要比别处更深,深得见不到一丝蓝,反而像墨。



    凤怀月道:“那不是海水。”



    而是恶灵,他们层层叠叠地堆积在一起,随着海浪上下起伏,有时还会流着垂涎的口水,伸手去摸海妖们闪着光泽的肩膀和头发。



    “咔嚓”一口,一只海妖不耐烦地咬断了凑在自己脸边的一只爪子,那只恶灵惨叫着落入海中,很快就被同伴吞噬殆尽。而海妖则是舔了舔唇边的血,从嘴里发出了极为细而锐的声响,起先轻不可闻,慢慢的,便像是一件残破的金属乐器被吹响。



    司危抬手往凤怀月背上贴了张隔音符咒。



    凤怀月道:“它看起来不像是一艘船,更像是一座岛。”



    而更令人骇然的,这座岛只不过是这艘船的最顶两层。因为欧珏过于富贵,一出手就是四十万,所以邱莲的船舱也处于高位,而一旦乘船者的舱位露出水面,鬼船便会停止上升。



    船工加快划船的速度,很快就将客人送至目的地,而邱莲此时已经完全昏倒在了小船上,那些海妖的吟唱如同魔音,催逼得她整个人都浑浑噩噩,虽然已经竭力掐住手心,想看清鬼船全貌,最后却仍旧眼皮发沉,一头栽向了前方。



    歌声戛然而止,空中出现两根巨藤,将她轻轻松松就卷了起来。少女的身体悬浮在海面上,被风吹散了头发,看起来随时都会被抛入无边深渊。恶灵围绕着她,黑色浓而不散,凤怀月不解地问:“这是在做什么?”



    “检查。”宋问道,“倘若查明这不是原本预定舱位的那位登船客,她便会被巨藤撕扯得粉碎。”



    而邱莲的身份是没有问题的,所以她很顺利地,就被巨藤卷进了船舱中,恶灵重新潜回海底,海妖们也各自散开,鬼船开始缓缓下沉,直到最后一点桅杆也消失。



    大海依旧风平浪静。



    邱莲静静躺在床上,她的包袱已经丢了,这就是阴海都的船,哪怕你花了四十万玉币购买船票,哪怕包袱里只有一点不值钱的衣服首饰,该丢还是得丢。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总算睁开了眼睛,看着坐在床边的宋问,并不觉得奇怪,只是坐起来问:“瞻明仙主呢?”



    宋问伸手一指。



    三人是在巨藤卷邱莲时,利用障眼法一起登的船,宋问被安排了一个保护少女的任务,而司危与凤怀月,则是进入了另一个暂时空着的船舱中。



    几张照明符飘飘晃晃。



    凤怀月问:“你们方才不是说,这里不能用自带的照明符,会被发现吗?”



    司危答曰:“的确如此。”



    凤怀月立刻紧张起来,那怎么还不赶紧灭掉!灭掉!



    司危却道:“他们不准用,难道本座就不用了吗?”



    凤怀月很不懂这份突如其来的尊贵与嚣张,但总觉得自己似乎又要被占便宜。



    果然,瞻明仙主接下来一句话又是,亲一口,就听你的。



    凤怀月这回学精了,你爱灭不灭,反正又不是我打架。



    司危却道:“可是你知道的,我受伤颇重。”



    第53章



    凤怀月依旧不为所动,转身想跑。司危把捂在胸口处的手放下来,将人一把扯住道:“三百年前的你做这种事时,并不需要我催。”



    “这种事如何能催,况且现在的我又想不起来三百年前的事。”所以到底如狂不如狂,还要细细商榷。



    司危甚是不悦,又要拍头:“你爱我还需要去想?”



    凤怀月本就中毒的脑瓜子被拍得嗡嗡响,堪称雪上加霜,我爱你怎么就不需要去想了,哪怕三百年前,难道我还能一见面就非你不娶,要死要活?



    司危慷慨道:“也可以。”



    凤怀月:“……”想骂人,但又怕骂出反效果。毕竟先前骂完就能跑回月川谷,现在骂完只能继续待在这四面墙壁的鬼船舱里,所以不是很好发挥。



    照明符依旧晃悠悠地飘着,司危不肯灭,凤怀月也就懒得再管,因为仔细想想,两人一个伤重,另一个也伤重,还能半夜三更爬上这艘鬼船夜探,好像也没有小心谨慎到哪里去。司危笃定道:“你会喜欢这儿的。”



    凤怀月没听明白,我会喜欢哪儿,喜欢这艘船?



    司危解释:“你爱热闹,爱刺激,爱大场面,我都会让你在这艘船上看到。”



    凤怀月一听,就觉得这个话头似乎不太妙,热闹刺激大场面,与眼下这连点个照明符都要蹑手蹑脚的船舱,实在不大相符。他道:“我以为我们此行是为了小心谨慎地暗探。”



    司危将他拉进怀里抱好,低头凑在耳边道:“想想先前那个你。”



    他的声音轻而哑,伴随呼吸时的气息落在凤怀月脖颈处,就算眼下还没有爱之如狂,大美人也依旧浑身一哆嗦。司危低笑一声,收紧双臂,下巴放松地抵住他的头发。凤怀月后背贴在墙上,整个人都被他的气息包裹,加之光线昏暗,有那么一瞬间,居然当真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三百年前。



    三百年前,骄奢淫逸,无法无天。凤怀月闭上眼睛,想着想着,就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应该确实不会安安分分夜探,只会一手提着宽袍,一手提着酒壶,横冲直撞,指点江山,鸡飞狗跳探。



    司危问:“在笑什么?”



    凤怀月答:“随便笑笑。”



    船舱外传来脚步声。



    咚咚,咚咚。



    滴滴答答。



    像是一群很重很重的,湿漉漉的僵硬尸体,正在缓慢而又整齐地往过走。凤怀月侧耳细听,问道:“是船上的水鬼吗?”



    “是。”司危道,“不过他们不会进来。”



    确实没有进来,脚步声逐渐远去。凤怀月道:“照这么看,照明符似乎也不会被发现嘛,为何先前宋问说无人敢带?”



    “因为这不是照明符。”司危手一扬,那些符咒便变成了一颗颗圆润的明珠,他道,“这些就是船上高价贩卖的灯,方才在登船时,我顺便取了一袋。”



    凤怀月:“那你不早点告诉我!”



    司危:“为了骗你亲我。”



    凤怀月:“……你居然还挺理直气壮。”



    他坐在床边问:“那下一步有什么计划?”



    司危道:“出去。”



    屋门并没有落锁,看起来轻轻松松就能打开,凤怀月伸手一拉,果真,很轻松,但不轻松的是挂在走廊尽头的一只巨大恶灵,它日夜睁着眼睛,随时准备吞噬掉任何胆敢踏出房门的客人。



    司危出手的速度比他更快。



    一道符咒没入恶灵脑髓,使他的目光有了片刻涣散,而后便畏畏缩缩地退了回去。凤怀月从他面前走过,司危道:“你不必如此紧贴着墙,他现在不会有任何反应。”



    凤怀月皱眉:“但他真的很臭,还黏糊糊的。”



    司危不咸不淡跟一句,鬼煞也没好到哪里去。



    凤怀月充耳不闻,不理会这明晃晃的没事找事。司危扯住他的一缕头发,道:“不是那边,上边。”



    “上边?”凤怀月问,“有什么?”



    “有五十万玉币的舱位。”司危道,“去看看,到底是谁如此值钱。”



    凤怀月点头,随他一道往上走,丝毫不顾这船上其实载着数万乘客,数千船工。



    嚣张得过了头。



    但是与司危待在一起,又似乎嚣张才应该是常态。凤怀月发现自己确实没法想象司危瞻前顾后,犹豫不决的样子,他觉得对方就像一股脾气不太好的狂暴寒风,想吹去哪里,就吹去哪里,吹的时候,还要冷酷地板起脸。



    司危用余光瞥了他一眼:“你今天很爱笑。”



    凤怀月敷衍回答:“因为够刺激。”



    司危道:“还可以更刺激一点。”



    凤怀月:“碍?”



    司危抬脚就踹开了一扇门,砰!



    凤怀月没有一点点防备,被他从领子上提溜了进去。



    而这间房子里,正住着花费五十万玉币买下舱位的,一男一女,两位尊贵的乘客。



    凤怀月与他们大眼瞪小眼,对不住,打扰了。



    倒霉乘客魂飞魄散:“救命!”



    与此同时,阴海都。



    高塔在海中飘浮着,塔身四周飘满黑红相间的符咒,白浪也被夜色染黑。



    溟沉踩着台阶,一圈又一圈地往上走,走到尽头,便是一处大而满的房屋。有多大,一眼望去,总有三十丈,有多满,墙壁与天花板皆用宝石装饰,而在地上,则是散乱堆着数百个装满稀世奇珍的金丝楠木大箱。



    想要走到另一侧,甚至得注意不要被绊倒。四散滚落的明珠被溟沉踩成粉末,而另一个正在站在窗边的男人,像是在背后长了眼睛,嗤道:“你这一路走过来,可真是不便宜。”



    溟沉道:“钱在这里,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这话就错了,钱在哪里,都得是最值钱的东西,否则这阴海都里每日千千万万客来客往,是为了什么?”男人嗤笑一声,“你且过来,站在这里往外看,看到另一座塔了吗?”



    另一座塔,也是漂浮于海面,比起这一座要稍微小些。男人道:“那便是我替你新建的塔,里面是空的,将来你爱放什么,就放什么。而笼罩着这座塔的符咒,同时也会笼罩住那座塔,所以绝对没有任何人能闯入,也没有任何人能闯出。”



    溟沉道:“我不想关着他。”



    男人道:“关着,还是不关着,都随你喜欢,我只是先将该准备都替你备齐。那商成海在美人楼中泡久了,脑子也泡坏了,不懂循序渐进的乐趣,只爱用粗野管教手法,说话自然不中听,还胆敢假称是我的意思,徒惹你生气。不过好在他现在也已经死了,倒省得我再替你处置。”



    溟沉道:“我以为他是你的心腹。”



    “我不会有任何心腹。”男人道,“除了你。”



    溟沉扭头,看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兄长。”



    “我知道,你不喜欢阴海都。”男人的视线依旧落在窗外,黑色的、浓稠的海,以及终年被雷暴与乌云盖住的天。他继续道:“正好,我也不喜欢,所以你我兄弟二人更该联手,让阴海都与修真界换换位置。”



    溟沉微微闭上眼睛:“我从没想过要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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