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出了侧门,便能看见奉天门,巍峨壮观。外金水河迤逦而来,几座石桥错落有致地横在小河上面,青石地面,干净整洁,而守护的锦衣卫,让人只能远观不敢靠近。向冲讲,那里归仪銮司负责,在锦衣卫都有机会去那里当值,当然,那里的生活也是挺苦闷的,轻易出不来。



    我们沿着金水河边说边走,渐渐远离了这里,越过一座石桥,便看见对岸店铺林立,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和这边的安静迥然不同,极为热闹。



    向冲直接领着我,过了石桥,左拐右拐的,在人流中走了许久,京城的道路都是横平竖直的,铺着青石,两旁的房屋更是干净整洁。弘治皇帝的中兴之治,使得帝国的京城处处繁华。在一处拐角,我们抛开大路,拐进小道,却是青砖地面,比起乡下的土路来,依旧不知好上多少倍。一栋三层小木楼映入眼帘,虽然也挨着街道,明显行人少了许多,倒显得有些偏僻。门口一根木杆上面,赫然挂着一面酒旗。待走近些,那木楼越发陈旧,以至于门口的牌匾金字脱落,仍然看得清四个大字“平家老店”,落款却是御题!



    酒店之类的多在闹市区,这里不是太显眼,行人来往也不多,后面还是一片小树林,越发显得幽静,怎么放着那么多大店铺不去,偏偏来这里?我不禁纳闷,向冲似乎看出我的心思,道:“这里是洪武爷爷御题的店铺,当年洪武爷爷微服私访,吃了这家的饭菜,大为赞赏,亲笔题写匾额,一时轰动南京。老店本来在南京,永乐爷爷给迁过来的,已经传了三代,算起来,也是百年老店了。我们锦衣卫和这家老板处得极好,可谓多年交情,我们买东西都到这里。”说着眨眨眼睛,低声道:“老板人不错!对我们这样的人,非常的热心。”



    胡海三曾经和我说过,这位洪武爷爷喜欢给人题字,大概他是乞丐出身,没读过书,怕人瞧不起,所以,在南京城里留下许多字迹。其实我并不相信,洪武皇帝从民间崛起,扫荡六合,一统江山,肯定有他的过人之处,至于这些故事,多少是后人添油加醋编的,有道是竹帛烟销帝业虚,关河空锁祖龙居。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向冲所谓我们这样的人,就是锦衣卫吧。



    说话间,早有一人从店里跑出来,非常客气地作揖道:“向老弟,你来了!这位小哥是?”此人年纪四旬左右,身材矮小,一脸笑模样,只是双眼炯炯有神,透着一股沉稳。向冲回礼道:“平六哥,今日又来打扰了,他是张英,新入门的兄弟!张英,这位是平六哥,这里的老板。”



    因为他的姓氏很特别,我想起姑苏那位平叔叔,忽然觉得二人有些相像,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去,而是抱拳道:“小弟张英,平六哥日后多加关照!”



    “哪里话?日后还望张英兄弟多加提携,小店就倚仗各位眷顾了,里面请,刚刚从江南来了一批好茶,你们先尝尝!”我听了,不禁问道:“平六哥是南方人?”说完我就后悔了,他家本是南方过来的,我何必问他这话!



    哪知平六哥看我一眼,道:“老家是姑苏的,但我确实土生土长的北京人!”



    我心头一震,以前认识的那位平叔叔也是姑苏人,只是不知道他叫什么,我狐疑地看一眼平六哥,他也看着我,我们都躲开对方的目光,径直走到里面雅阁坐下。



    里面装饰很普通,人也不多,这里更像是古香古色的休闲处。早有小二送上茶水和点心,向冲向我眨眨眼,低声道:“这里的客人,都不是一般人,不要去打扰,更不要去偷听,我去去就回!”说着,拉着平六哥出去,想必是谈些心腹事。我默默喝着茶,看着外边的风景。



    这里极为幽静,窗外是幽静的小树林,甚至可以看到小树林外的小溪,几只鸟儿在院落里跳来跳去,竟然和老家有几分相像。我不禁想起老家,嗨,几天前,我还是一个年少懵懂的游方郎中,如今却在京城里,穿着漂亮的衣服,成了锦衣卫!变化实在太大,如同做梦一样!



    不多时,一位少女悄然而至,面容清秀,提着茶壶,看见我,略施一礼道:“大人,我是店里的舒儿,给您添水了。”她神态自然,毫无扭捏之态,我接触女子甚少,急忙起身道:“多谢姑娘,我叫张英,以后会经常来的。”舒儿莞尔一笑,动作熟练地蓄满水,道:“大人慢用!有事招呼一声。”说着,转身去了别处。



    我重新坐下,感觉自己脸上热热的,一阵喧哗声忽然由远及近而来,甚是抓人耳朵。我不禁闻声望去,一群花花绿绿的人们沿着那小路信步走着,一个个步态轻盈,神采飞扬,彼此间顾盼生辉,只是浓妆艳抹,更加妖娆。这些人分明是男人,不用说,一定是宫里的公公们了。只是身旁的两名锦衣卫的人,显得特别庄重。



    年纪都在三十左右,一人剑眉星目,鼻直口方,些许胡须,另外一人则是四方大脸,络腮胡须,瞧服饰应该是锦衣卫中的百户大人。



    这些人闹哄哄奔平家老店而来,我还在观看,闻声而来的向冲只瞧了一眼,赶紧拉起我道:“我们快走,别让他们看见了。他们是东厂和钱、谷两位百户大人。”说着,便拉起一头雾水的我。



    我没有多问,毕竟人生地不熟,顾不得喝茶,跟他闷声出来,平六哥早在外面观望,看我们一眼,示意我们走侧门,自己则急匆匆出去迎接那些人。我们刚出了侧门,原以为可以直接走,不想刚打开门,迎面碰到几个戴着尖帽,褐色衣袍,脚步匆匆,白皮靴嘎嘎直响的人进来,他们后面是一位戴圆帽,皂靴,胖乎乎的人,因为低着头走路,我们险些碰到对方。



    “咦,你们是锦衣卫的?”对方一人上下打量我们几眼,发问道,声音带有几分不满。



    看来向冲并不认识他们,极为恭敬道:“正是,我们是北镇抚司慕容钊大人手下向冲、张英,因外出口渴,到这里喝茶歇息,马上回去。”



    那人还要言语,胖乎乎的人笑了,道:“老唐,算了吧!既然是慕容兄弟的属下,大家又都来自同门,就一起吃个酒吧!”



    向冲吃了一惊,拱手道:“敢问大人是?”“我是东厂领班季了凡,叫我老季好了!”季了凡笑嘻嘻的样子,让你无形中有了一份亲切感。



    向冲和我赶紧一起施礼,道:“岂敢,岂敢,季大人,属下有眼无珠,还请多担待!”



    季了凡呵呵一笑,道:“客气什么?我和你们的慕容大人情同兄弟,你们就不要外道了。”说着,就要带我们进去。



    “多谢大人好意,只是属下还要回镇抚司,就不打扰大人的正事了。”向冲急忙说道,季了凡看着我们,虽然满是笑意,但我能觉察出他在偷偷观察我们,而其他的人,也对我们满怀警惕。



    季了凡道:“这叫什么话?我们来这里是消遣,平六哥也不是外人,我常年在外,镇抚司咋样了,都不清楚,正好今天有机会,大家坐一坐闲聊,岂不是很好?”他说着,冲其他人一使眼色,这些人便四处散开,估计是察看四周情况。



    我不知季了凡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能感觉到向冲很着急,只见他深施一礼,道:“大人,您这可羞杀属下了,我不过是个校尉,每天就是听些吆喝,镇抚司有什么大事,我们确实不知。您知道,我们的身份,连听涛阁的小院子都进不去的。”



    季了凡哈哈大笑,走过来,用力拍拍向冲的后背,向冲脸色都变了,估计是疼的,只听季了凡道:“说的倒是实话,镇抚司的规矩太多,人分三六九等,普通校尉确实难已知道。不过,听说来了一批新娃子,不知老廖会不会给我几个?“说着看我一眼,又对向冲道:”赶明来东厂吧,我们这里可是亲如一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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