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欢沉思着往回走,廖敛咬着小奶糕,把剩下的三根举到她眼前:“你想吃哪个?”



    桂欢挑了一个绿豆口味的,将剩下两根分给王三饼和光仔。



    廖敛抬起下巴,冲着杨红家的方向抬了抬,问道:“你认识她们?”



    桂欢:“那个女孩叫吴梅,也是二中的,今年初一。”



    廖敛转头,对王三饼道:“她身上的伤,你们打的?”



    在廖敛看来,二中的学生只要被欺负了,都跟王三饼等人脱不了干系。



    王三饼立马摇头:“我们不打女生。”



    光仔在一旁道:“她爸打的。”



    廖敛回想了一下,道:“窗口探出头的那个?”



    光仔:“对。”



    廖敛皱眉道:“人……父母打孩子,下手都这么重?”



    廖敛他爸教训他的时候,经常会用千年树藤抽,大开大合,一副要打死他的势头。



    因为他爸清楚,廖敛皮糙肉厚,恢复得快,抽几下就跟挠痒痒差不多。



    但人是很娇弱的,廖敛爸妈从小就在他耳边念叨,廖敛一度认为,人就像雪做的娃娃,一拍就会碎。



    光仔摇了摇头,说道:“不会,他家……有点特殊。”



    廖敛:“怎么特殊?”



    桂欢插话道:“回去说吧,外面热。”



    老吴家的那些事,老邻居们都知道。杨红她男人叫吴天顺,原本在纺织厂干搬运工,当年杨红家穷,才说给了吴天顺。



    吴天顺除了是城里人之外,没有一个能拿出手的条件。



    酗酒,赌|博,打老婆,五毒俱全。



    杨红她爸妈还在世的时候,杨红实在被打怕了,就回家躲两天。她没有兄弟姐妹,父母一走,彻底没了依靠。



    吴天顺越发猖狂,打骂是家常便饭,杨红生了女儿吴梅之后,本来又怀了一个,结果被吴天顺活生生打流产了,从此就再没怀上过。



    吴天顺天天骂母女俩是扫把星,吴梅上初中这事,吴天顺是死活不同意的,杨红没办法,白天在菜市场卖点拌菜,她没钱付摊位费,就只能在菜市场边上找了个空地,风吹日晒的,攒了点钱,给女儿交学费。



    晚上去摆地摊,起早贪黑的,挣些辛苦钱。



    吴天顺不光下班喝酒,上班也喝酒,结果就在班上出了错误,被开除了。索性吴天顺也不上班了,天天去赌钱,赢了就在外面喝酒,输了就回家打老婆。



    他爸妈那点棺材本,早就被他输光了,在他爸妈彻底不管他之后,吴天顺就伸手问杨红要。



    王三饼他们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但桂欢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吴梅初二上半学期就不念了,吴天顺酗酒成性,脾气愈加暴躁,打起人来没个轻重。



    桂欢初中毕业那年,就听说吴梅的右耳朵被她爸打聋了,杨红拼了命地去拉架,被吴天顺甩手推倒,腰椎撞到了桌角,再也没站起来过。



    等桂欢大学放寒假回来的时候,听说吴梅被他爸嫁给了一个带着孩子的中年人,对方给了她爸不少钱。



    再后来,就是吴天顺死了,喝酒喝多了,掉沟里摔破了头,等发现的时候,人都硬了。



    桂欢把最后一口雪糕吃完,缓缓地呼出一口凉气。



    明明是大夏天,她却感觉有点冷。



    她知道这对母女的未来,也亲眼见证过她们的悲剧。



    王三饼和光仔平时在学校里吆五喝六的,说到底其实就是俩孩子,说完吴梅家的事,两人都有些沉默。



    他们不懂,这就是现实的重量。



    不是成绩考差了,或是被人打一顿这种轻飘飘的小事,而是一种漫长的悲哀,没有尽头的煎熬。



    廖敛全程皱着眉头,听到最后,吐出了一句:“她俩为什么不宰了他?”



    王三饼目瞪口呆道:“杀人,犯法啊。”



    廖敛低声嘟囔:“你们人就是麻烦。”



    王三饼:……你不是人吗?!



    屋里空调呼呼地吹,桂欢放下木棍,就感觉右面被蹭了一下。



    廖敛不知道什么时候蹭到了她的左边,两人中间几乎没有空隙,廖敛挨着她,紧了紧鼻梁,小小地打了个喷嚏。



    桂欢:“你冷吗?”



    廖敛摇头:“不冷。”



    嘴上这么说,他却挨得更近了,还若有若无地蹭了蹭。



    桂欢:“我有点冷,把空调关小点吧。”



    廖敛立马站起来,把空调往上调了四度,眉头都舒展开了。



    桂欢笑了笑,心里却想着另外一件事。



    若这母女俩能回归正常人的生活,她至少,能增加几个月的寿命吧?



    第16章



    “干什么去了?”



    王三饼一进屋,他妈就拿着擀面杖从厨房走了出来。



    王三饼:“写作业去了。”



    自打知道他抢钱,他妈就没给过他好脸色,这几天看得格外严,就怕他出去惹是生非。



    三饼妈双手叉腰,瞪着眼睛道:“放屁!”



    她儿子,她还不清楚吗?



    王三饼挺委屈,平时他撒谎,他妈听不出来,今天说了实话,反倒被骂了。



    “真去写作业了。”说着,从书包里掏出了今天老师给的卷子,他和光仔两个人各写一半,总算是糊弄上了,对不对不知道,至少字是写满了。



    他本来不想写的,可廖敛写完作业后,挑着眉问他:“你的作业写完了吗?”



    王三饼:“……”



    廖敛:“快点写,不写怎么考高中。”



    三饼妈接过卷子看了看,还真没撒谎,这狗爬字,就是他儿子的手笔。



    “你去谁家写的?”



    王三饼:“廖敛家。”



    三饼妈刚缓和下来的情绪瞬间又升了上去,扯着嗓子道:“你又去欺负人家小孩了?”



    ……是谁欺负谁!



    王三饼急中生智道:“没,没有,就放学遇上了,他班那个小班长,学习可好了,初三的题都会,我就让她帮忙看了看。”



    三饼妈对桂欢的印象很好,闻言道:“这就对了,你多跟好学生接触,别一天天招猫逗狗的,半大小伙子了,一点不让人省心,你看看廖敛那孩子,一看就听话。”



    王三饼憋啊憋,没憋住,说道:“妈,人不可貌相,知人知面不知心!”



    三饼妈瞥了他一眼,啐道:“对,就像你,看着白白胖胖老实相,就不干人事!”



    王三饼:“……”



    “别说话了,洗个手,过来帮我剁馅,你不天天精力旺盛没处使吗?干点活就好了。”



    “……妈,我刚写完作业,脑袋疼。”



    “疼个屁,你就是懒病,你妈我小时候想念书都念不成,你还头疼,你过来,我给你拍拍!”三饼妈袖子一挽,一副下一秒就要拍上去的架势。



    王三饼立马溜了,顺坡驴似的道:“妈,我不疼了!一点不疼了!我去洗手!我可喜欢剁馅了!天天就想剁馅!”



    三饼妈笑骂了一句,跟着他进了厨房。



    另一头,桂欢看了眼廖敛家的挂表,时间差不多了,她爸妈快回来了。



    “我先回去了,你有什么不会的,明天再说。”



    廖敛送她到门口,从兜里掏啊掏,掏出来个东西,递给她道:“给你。”



    桂欢正在弯腰穿鞋,抬眼就看到一张卡片,好像是吃干脆面抽的那种。



    桂欢从小就对这些不感兴趣,什么悠悠球,跳皮筋,玻璃珠,小卡片,班级里流行过一阵又一阵,桂欢从来没买过。



    她接过来看了眼,是个水浒人物,玉麒麟,卢俊义,上面写着:攻击力——98,棍棒天下无敌,一身好武艺。



    桂欢不懂什么是稀有卡片,但她记得看过一篇报道,十几年后,集卡片的这帮男孩长大了,不知何时又开始流行收集当初的卡片,一套卡能炒到几万块钱。



    桂欢还给他:“你留着吧。”



    廖敛推回去:“这个很稀有,王三饼说买几十包都抽不到。”



    桂欢眨了眨眼:“你怎么不自己留着?”



    廖敛歪了歪头,圆圆的瞳仁黑黝黝的,说道:“我只玩扑克牌,不玩这个。”



    ……你还挺有原则。



    见他执意要给,桂欢便爽快地收下:“我拿回去做书签。”



    吃完晚饭,桂欢一家人坐在客厅看新闻联播,她妈眼睛盯着电视,手上快速地织着毛衣,看着红彤彤的毛线,桂欢忍不住道:“……妈,你在给自己织吗?”



    桂欢妈笑道:“说什么胡话呢,这么艳的颜色,你妈我可穿不了,给你织的,一件毛衣,一个围脖,你穿肯定好看。”



    桂欢沉默了两秒道:“我本命年已经过了。”



    她十二岁那年,她妈给她备了一套红,连内裤都是红的。



    桂欢妈:“不是本命年也能穿啊!等秋天就能穿了。”



    桂欢本人并不是很想穿,她想了想,打算到时把校服拉链拉到脖颈,只在家里露出来,就让她妈一人欣赏。



    桂欢扒着橘子,随意地说道:“我今天看见杨红和她女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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