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舒无鸾闪了闪眼睫,上前一步,沉声答道:“臣唯恐有污君耳!”

    她与那人对了一掌,又缠斗多时,不但察觉到他的手掌冰凉彻骨,就连他的气息她都感应不到丝毫,现在回过头想想,他确是与死人无异。

    在回忆起他的衣着,明明是一身入殓时的寿衣!也就是说那个人很可能是死去的铁犁。

    她是不信什么鬼神之说的,但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情偏偏发生了,也不由得她不信。

    眼看着后日铁犁便停灵期满,并可火化尸身,却没想到他竟从棺材里爬了出来,他这一生可真是造孽不轻,就连死了,都来扰人不安!

    女子无疑默认的话,让国君面色更加白了几分,丝丝惊恐爬满眼底,就连手臂都在颤颤发抖。

    倒是一旁的大妃略显镇定,并紧紧握住他的手掌给以安抚,“别怕!就算那人真的是死去的铁犁,国君乃真龙之身,能镇压一切妖邪秽物!况且世间的鬼神之说都是世人虚幻出来的,根本不足取信。想来今晚之事,定是有人在幕后操控,待明日差人去查看一番停在铁府的棺椁,看看尸身还在不在,也好弄明情况,稍安君心。但,眼下未免这事惹得内宫上下惶然不安,还是先要封住那几名见过那邪祟的宫卫的嘴,压下流言为上。”

    国君这才微微缓过神,点了点头。

    对于娘娘的说法哥舒无鸾亦是存着同样的看法,这事绝对是有人在刻意操控。

    她沉吟片刻,再道:“请国君放心,臣已吩咐了巡卫营与御林军加强了守卫,内宫上下有了提防,便不怕他再次来袭。并且……他的目标是微臣。”

    今晚事出突然,令她始料未及,不过她却是看清楚一件事,那就是,他是冲着她来的。不然也不会只缠着她欲治她于死地!

    她的话令国君面色稍缓,然而俊眉却还在凝重的蹙着,大妃从旁安慰了几句,继而望着哥舒无鸾惨白失血的脸色惊忧道:“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可是受了伤?”

    “一点小伤,娘娘不必担忧。”她生怕大妃为今夜种种忧心过度,这便将自己的伤势轻描淡写一带而过,殊不知,她的脸色摆在那呢,让人一眼便看出了不妥。

    这时,国君缓声道:“既是受了伤,就不可大意,唐喜,快去请御医。”

    一声吩咐,唤醒了兀自惊骇出神的唐公公,他这便忙匆匆得令而去。

    大妃扶着国君坐到了楠木雕龙绘纹椅内,回眸望了望女子,对国君轻声建议道:“倘若真是有人幕后操纵铁犁尸体,并是冲着鸾儿来的,那鸾儿就不能再呆在内宫等他再次来袭,一来为稳内宫上下安宁,再者还要确保鸾儿安危,咱们要安排一处稳妥之地,选一位功夫好的护卫,助鸾儿拿下铁犁的尸身,翻出幕后的始作俑者。”

    听了此话,哥舒无鸾心头一紧,倒也没有说什么。

    她虽然担忧自己一离开内宫,便不能确保娘娘与国君的安危,可若她留在宫里,更唯恐‘铁犁’再次来袭,惊到圣驾。所以娘娘的提议,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况且,保护国君的暗卫甚多,她走之后想来也不会出什么意外。

    国君眉间微皱,俊目中露出些许茫然,望着大妃,道:“爱妃说的是!不过要选在哪里,爱妃可有见解?”

    “督策营。”

    这三个字,传入哥舒无鸾耳中顷刻令她心头一颤,那督策营里住了个谁她自是清楚的很。

    一想到要和他同处一个屋檐下,没准还要与他联手,她便觉心头发堵。

    娘娘啊娘娘!你选哪里不好偏偏选在督策营!

    在忆起那日自己对着燕七杀时的复杂情绪,便浑身上下不自在。虽是满心别扭,但她不能因一己之事,不顾大局!

    这便悠悠颔首,听从了大妃的安排。

    国君一扫阴霾,握着大妃的手说道:“好,就依照爱妃之言。寡人稍后会命人将鸾儿离宫暂住督策营之事散播出去,好引那人入瓮。不过,今夜太晚了,无鸾且明早在离宫吧,并传寡人口谕给燕七杀,命她助你拿贼。”

    她便知道,到底还是要与他联手。

    罢了!既然娘娘眼下这么提议燕七杀,其中定有隐意,娘娘是想借此事让她一探燕七杀的底。

    刚刚商定妥此事,唐公公便从殿外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名年长面生的御医,只见他满脸褶皱,目光浑浊,走到国君与大妃身前,缓缓行礼。

    国君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快给锦衣侯好好瞧瞧。”

    而后又命唐喜搬来一把椅子,哥舒无鸾悠悠落座,刚一坐下顿感牵扯全身搓痛,痛的她暗咬牙关,看来她的内伤真是不轻。

    老御医睁着那双浑浊的眼球,淡淡扫了一眼哥舒无鸾,自药箱取出方巾放在她的手腕之上,伸出干枯如树枝的手指向她的脉上搭去。

    诊了片刻,哥舒无鸾睨着御医满脸凝重之色,适时眸光一冷,御医收到她的眼神,回身对国君禀报道:“锦衣侯大人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内力有些受损,好好调息打坐几次便可恢复如常。”

    御医的一番宽慰之言令大妃收起了满副的担忧神情,“那就好。”

    见娘娘安心,哥舒无鸾敛眸一瞬,对御医道:“本官有一事不明,可否请御医为我解惑?”

    虽然这名御医她以前没见过,并也向来不信生人之言,但既是国君亲请的御医,想来定是个稳妥谨慎之人。

    “大人且说。”

    “今夜,本官在与刺客对招之时,突然闻到一阵浓重异香,之后便觉头昏脑涨,不知这是为何?”若不是那股香气令她一时失神,也不至于险些命丧‘铁犁’之手,更不会无意间欠下那黑袍男一条命,现在她很想知道,为何好端端的冒出来一股不明香气扰她神智。

    御医略思一刹,取出一根精细的银针,沉声道:“得罪了!请大人忍着点痛。”

    言罢,将银针刺向她玉掌虎口处的合谷穴,丝丝麻痛自手边一直传到心底,令她微微颦眉。

    御医轻轻转动银针片刻,最后拔出查看,殿内的灯火异常明亮,致使银针上的颜色赫然清晰浮现眼底。

    紫色!若她闻到的那股香气有毒,银针刺出来的颜色应该是或青或黑,可眼下偏偏是紫色!

    哥舒无鸾疑惑的问道:“这是何解?”

    御医微微愣了一瞬,最后面色平然道:“下官也是一时不解,但请大人安心,那股香气没有毒,也不会危及到大人的身体安康。待下官回去翻阅医书古籍,深做研究,在来回禀大人。”

    哥舒无鸾点了点头,御医这便向国君和大妃弯身行礼,慢吞吞的退了出去。

    大妃凝眸望了女子一瞬,似是将她之前询问御医的话过了下脑子,而后轻声嘱咐道:“你脸色那么差,且快回殿去好好调息一番。”

    哥舒无鸾轻轻应道:“是。微臣告退。”刚要行礼退去,忽然忆起自己禁足了长王子之事,便出声道:“臣还有一事回禀国君,长王子殿下……”

    熟料,却被大君愠怒的打断了她的话,“你不必多言,寡人已经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你做的没错。至于那个孽畜,不提也罢!就让他好好的静静心,待在清心殿思过几日吧。”

    清心殿。

    整个殿内空旷冷幽,没有多余的摆设,只放置一盏宫灯和一张长案,长案上摆着香炉,几支细细的香静静插在炉内,点点星火隐在青烟下,迷迷茫茫的烟雾悠荡向四周,最后慢慢散去。

    借助昏黄的烛火望向四壁,只见青墙上满刻梵文楞严经,墙下一方蒲团上,男人浮躁的倚墙而坐。

    身上罩着一袭丝质水蓝锦衣,衣襟大敞,露出紧致结实的胸肌,下着乳白色亵裤,松松落落的提在胯间。

    他斜斜的靠在墙下,望上去浪荡不羁,风流疏狂。

    今晚他拿女宫侍当靶子,不过是借此稍稍发泄对哥舒晟的恨意,可没想到非但没有泄愤,反倒是惹来更多的火气,该死的!他这个长王子殿下当得可真憋屈!

    耳边再次传来几道嘈杂繁复的脚步声,王子郎怒气横生的嚷道:“混账东西!怎么这么吵,叫本殿下怎么静心?”

    这一嗓子破门传出,‘吱呀’殿门开启,一宫卫抱拳躬身,“属下该死,惊扰了殿下!”

    “外面怎么回事?”王子郎望了一眼从殿门外一队队匆匆奔过的宫卫,问道。

    “回殿下,哥舒大人今夜遇袭……”

    还未等宫卫说完,男人便嗤笑一声接了过去,“那个死女人遇刺了?真是太好了!”

    话刚脱口而出,男人好似才消化了宫卫的话,顷刻惊骇的从蒲团上一下蹦起,急声喝问道:“你说什么?哥舒无鸾遇袭了?她有没有受伤?她现在怎么样了?刺客有没有抓到?”

    男人这一瞬的表情变化,和一连串的问题让那名宫卫霎时脑袋发懵,嘴角抽搐,只呆呆的杵在那里,额头浮满问号,殿下这是怎么了?

    待他回过神,男人已疾步跨到了门口,“殿下,您要去哪?”

    “滚远点!”王子郎怒喝一声,将拦上前来的宫卫拂向了一旁。

    “殿下您不能出去,您忘了您还在禁足中吗?”

    一句提醒顿时让男人停下了脚步。

    是啊!他竟忘了,死女人将他关了禁闭!现在想起来顿觉恨的牙痒痒,可恶!

    但转念想到她可能会受伤,哪还顾的什么禁不禁足?满脑子想的是去看看她是否安好?

    他不清楚现在为何这般心神俱乱,只告诉自己,在他对她没有失去兴趣之前,她不能出事!

    见宫卫再次尽责的堵在了门口,他按耐不住急躁的嚷道:“本殿下要去见父君。”

    “国君有旨,让殿下安心在这儿静心,若殿下不遵谕旨,这禁足……便无限期延长。”宫卫怯怯的看了一眼男人道。

    “什么?!”一听这话王子郎顿时火冒三丈,揪起宫卫的衣襟,照着胸口就是一拳,打的宫卫骨碌碌滚向了地间,“殿下息怒……”

    男人于原地咬牙切齿的冷视着瑟瑟发抖的宫卫,片刻后,他满脸的火气犹如烟雾般缓缓散去。

    父君对他向来严苛,眼下他若不顾旨意硬闯出门去,恐怕这禁足令铁定会延长下去。

    罢了!姑且忍了这三天吧。

    想到这,王子郎渐渐冷静下来,“我问你,哥舒无鸾有没有受伤?”

    “哥舒大人只损了一些内力,并无大碍,就是那名刺客没有抓到,听御前的人说,那刺客是冲着大人来的,未免刺客再次来袭,搅了内宫安宁,国君已定下让哥舒大人明日离宫前往督策营,为的便是引贼入瓮,一举擒拿。”

    听了宫卫的话,男人稍稍放下了悬着的心。

    他颦眉略思一瞬,突然弯下腰身,对着宫卫眯眸道:“本殿下有一件事交由你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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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夜冷月,一团乌云将月牙拢上了一层阴影,道道闪电划过墨般的天幕,不多时天空飘起了细雨,淅沥沥的落在近郊处的小溪中,伴着淙淙水流声,发出泠泠轻响。

    四下静寂异常,只闻阵阵蛐蛐轻鸣,这时,一声浅的不能再浅,轻的不能再轻的呼吸声自湿漉漉的草间传出。

    一道遮着风帽的暗影趴伏在冗密的草丛中,那身暗衣已被细雨淋湿,紧贴在他修长标杆的身架上。

    此时他一动不动,若不是清浅的呼吸声频频传出,真让人误以为他是个死人。

    凉风忽的袭过,拂动了男人身旁的青草,接着,一双干枯的手向他伸来,继而翻过他沉重的身躯,“你怎么伤的这么重?!”

    苍老的声音,夹杂惊骇,在这静寂的四下显得极是突兀。

    男人动了动干涸的双唇,低沉的嗓音透着清雅一笑,“皮婆婆,你出关了。”

    话音刚落,他便吐了一口黑血。

    唤作皮婆婆的老妇,生的其貌不扬,满脸褶皱,双目浑浊,但眸中难掩精厉之光,扯开男人抚着胸口的大掌,望着那涌着黑血的伤口,皱眉斥道:“别说话!你中了尸毒,来,将这丹药服下。”

    说完,将取出的药丸送入了他的口中。

    丝丝清苦划过喉间,男人的气息比之前稍稍稳了些许。

    老妇对着男人浑身上下审视一番,开始数落道:“老婆婆我才闭关几月,没想到你就狼狈成这样了,真是枉费我教了你那么多年的武功。幸好我早有先见之明,不让你唤我师父,否则真是丢我的老脸!”

    男人调了调气息,缓缓支起身子坐了起来,“呵,婆婆教训的是!倒是今日我受伤的事还请婆婆不要透露给主上,咳咳……”几声轻咳截住了他后面的话。

    “今夜宫里那么大的动静,你的事就连我都知道了,哪怕我不提,你以为主上是聋子吗?”老妇嗤了一声,望着男人不停打晃的身子,眉间皱的都能夹死蚊子,“你也是,主上只是让你接近她,又没有让你保护她,你做什么这样不顾性命?若不是我出关及时,后果不堪设想……”

    男人扯唇淡笑,将老妇的话适时拦住,“好了婆婆,我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你就别再数落我了。这么晚了你寻出来,可是主上有什么吩咐?”

    老妇面色一沉,道:“恩。有人耐不住性子了,今晚之事是有人在幕后操纵,主上让你尽快追踪到炼妖毒王的下落。”

    男人凝思一瞬,回道:“好。我记下了。”

    话语刚落,他略带疑惑的继续道:“还有一件事,我有些不解,还请婆婆为我解疑。为何那‘铁犁’自我现身后,会停止了对哥舒无鸾的进攻,若如婆婆所言,他受人操控,以当时的情形不可能当即遁走的。”

    老妇浑浊的眼底闪过一道难以察觉的凝重,干涩的嗓音在这静谧的四下显得极是刺耳,“那是因为,你本是毒体之身,体内的冰蚕毒,能避那行尸的嗅觉!幕后之人以气味控尸,他的嗅觉里只有那女人的气味。”

    言罢,缓缓站起身,淡淡扫了一眼地间的男人,几缕忧思浮现在她苍老的面庞上。

    看来有些事,是掩埋不下去了。大商朝表面维持太平景象,实则已是暗潮汹涌一片!那些事一旦被有心人掘出来,恐怕……

    老妇前面的几句话令男人隐在袖间的长指微微一颤,缓声道:“我明白了。”

    皮婆婆匆匆收起思绪,望了望黯空中波谲云诡的天色,自袖间掏出一个精致的瓷瓶抛到男人手边,“你中的尸毒还未全解,拿回去外敷。”

    雨渐渐的密了起来,天边再次划过一道闪电,再看草丛间早已没了二人的身影。

    ------题外话------

    此章过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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