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我没事,你在里面歇着。”

    北离墨的声音很平静,但就是太平静了,落尘才觉得心惊,经过此番变故,她突然觉得她这个不可一世的大师兄,很是可怜,比她还要可怜。

    北离墨端端正正坐着,目光平视远方,此时天已经大亮,但他的心却没有一点亮光,依然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他觉得他发了一场噩梦,直到现在还没从噩梦中醒来,他咬了咬自己的手臂,清晰的疼痛感,让他不得不承认,这一切都真实发生着。他轻轻把手放在胸膛,撕裂的痛意,一浪接一浪,他爱戴的父皇,那雷霆一掌,就这样狠心地,毫不犹豫地拍在他的胸膛,在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被震碎了,再好的丹药,也是治不好了。

    马车穿过闹市,渐渐行到偏僻的野外,四周很静,野草的芬芳扑鼻而来,马蹄声显得更是响亮清晰,点了昏睡穴的北帝正在沉睡,呼吸匀称,很是安详,但落尘的心没来由的慌乱,似乎浮在半空,很不踏实。

    “北离墨,我们打算逃去哪?”

    北离墨嘴巴动了动,最后还是没有言语,这些年他攻城掠池,都是他追别人逃,他从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如此狼狈地出逃,逃离这个他引以为豪的国家。

    他原来并不是北国人,原来他并不是父皇的孩儿。

    “北离墨,我们逃去西蜀吧!西蜀虽然也是一个很可怕的地方,但我们现似乎也没有什么地方可去了。北国与西蜀交界的古泊林,里面有很多毒蛇、猛兽、毒瘴,寻常人是进不了的,但我能带你们进去,只要进去西蜀,我们就安全了,西蜀有很多丛林峡谷,我们可以先找一个地方躲起来,等风平浪静再出来吧。”

    “西蜀这些年试图与北国交好,已经砍了古泊林,如今要进西蜀容易得很。”北离墨淡淡地说。

    “什么?”落尘大惊失色。

    “即使如此,西蜀依然是北国势力最薄弱的一个地方,我们就去西蜀吧。”

    北离墨的声音沉沉,如暮色下寺院传来的钟声,虽不见慌乱,但却难掩声音中的悲凉与疼痛,落尘听到,这颗心沉了沉。

    “北离墨,别难过。”

    落尘禁不住说,说完她良久都听不到北离墨的回应,只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这是落尘第一次听到北离墨的叹息,他曾经是如何的意气风发,如何的不可一世!他定是难过到了极点,才这般叹息。

    敬了爱了十九年的父皇,竟如此利用他!他亲手攻破自己的国家,他亲手将自己亲身父母擒获,他甚至亲手杀了护国将军的儿子,落尘一声长叹,她不敢再往下想,因为自己都有了明显的痛意。

    “你受了重伤,又一天没歇息,我来驾车吧。”落尘揭开帘子走了出去,拿过缰绳,但北离墨却没有松手。

    “进去看着他,我难受。”北离墨的声音沉郁。

    落尘拿缰绳的手顿了顿。

    “那就不见他,你就坐我身边歇会,让我来。”

    落尘用力扯了扯缰绳,北离墨终还是松了手,他把头微微靠在一侧,但眼睛却依然睁着,刚刚略显平静的脸,此刻又显出几分痛色,他定有时想不该想的事,落尘不知道怎么开解他,只得专心驾车,许久当她不经意回头,却发现他依然是那个姿势,双眼依然睁着,脸上的痛色更浓。

    “北离墨,要不我哼曲子给你听?”

    “不要,你哼得很难听。”

    竟然还死性不改,但不知道为什么,落尘却不觉得生气,她突然怀念他曾经那个大师兄,那样的他,虽然气得她要死,但他起码是快乐的,是明朗的,耀眼得如夏日骄阳。

    “我现在有进步了,要不你听听。”落尘耐心极好,脸上笑容像春日暖阳,硬是射进北离默那暗无天日的心。

    “那就听听吧。”

    北离墨应得很勉强。

    落尘则轻轻哼了起来,曲子轻柔舒缓,时而如母亲的低语呢喃,时而如情人的窃窃私语,甜蜜而温馨,时而如小鸟鸣叫,轻松而愉悦,北离墨听着听着,脑海的杂乱纷乱渐渐消失,整个人变得宁静安详,愤恨、难过、愧疚,绝望似乎都渐渐离他远去。

    当落尘看到北离墨终于闭上眼睛,长长舒了一口气,落尘以前总觉得北离墨很可怕,他跟她总是戏弄与被戏弄,欺负与被欺负的关系,第一次觉得,他们也是可以这般平心静气的相处,第一次觉得,他也并不是那般可怕。

    北离墨这一觉睡了好长时间,南后南帝揭开帘子,静静地看,似乎看一辈子都不足够,目光尽是愧疚伤痛。

    傍晚时分,路过小树林,落尘停了马车,她进去解开了北帝的昏睡穴,北帝悠悠醒来,目光有瞬间迷惘,似乎不知道身在何方似的?

    落尘递了一袋子干粮过去,北帝估计是饿极了,竟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父皇——父皇——”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你不会这样对墨儿的。”

    “父皇——父皇——别——别——”

    “痛——痛——”

    落尘揭开帘子,北离墨双眼紧闭,但表情痛苦,似乎被噩梦缠身,不时地喊痛,甚至身子都微微痉挛,落尘想叫醒他,但却又怕他再无法成眠。

    南后南帝从马车走下来,目光带着伤痛。这一天一夜,他们母子、父子并没有只言片语的交流,许是十九年太漫长,许是彼此都要时间,才能适用如今的关系。

    “都是你做的好事,南后、南帝对不起你,你找他俩算账,要他们跪在你们面前痛哭也罢,北离墨这般爱你,敬你,你怎就下得了手?”落尘狠狠剜了北帝一眼,如今北帝在她手里,就如没牙的老虎,落尘也不再害怕。

    “他们跪在我面前痛哭有什么用?谁能弥补朕这二十年伤痛?”北帝的声音依然冷漠。

    “你杀了他们,难道你就好过了?”

    “朕就是觉得杀了他们尚未解恨,所以就想让他们也品尝一下朕的痛,朕的苦。朕就是想让他们痛不欲生。”

    落尘觉得这人已经偏执得无可救药,南楚的覆灭,南帝、南后成为阶下囚也没能浇灭他滔天的恨意。

    我觉得即使一切都如你计划这般,南知墨成了军妓,北离墨亲手杀了南帝、南后,你依然不开心,甚至会更难过,因为你的偏执,你让北若璃少了一个疼爱她的皇兄,北凌凤少了一个能依赖的皇弟,因为你的仇恨,让你失去了一个敬你、爱你的孩儿,十九年的相处,我不信你一点感情都没有,怕你是被自己的仇恨蒙蔽了双眼罢了。

    日后年年的中秋节,少了他,还算团圆吗?昔日父慈子孝,兄弟和睦的场景,你还能看得到吗?他为你开荒拓野,为你成就万世英明,他陪伴你膝下,难道还不够弥补当初的伤害吗?

    你亲手破坏了这一切,你真的就不后悔?

    “朕从不做后悔的事。”

    北帝的声音依然强硬,只是说完后他却一言不发,似乎陷入了沉思。

    傍晚,北离墨悠悠醒来,他们正好路过一处小溪,马蹄过处,水花四溅。

    “我竟睡了那么久,我来替你。”

    “嗯,我哼的曲子还好听吧。”落尘笑嘻嘻地问。

    “嗯,不算太难听。”

    “北离墨,你就不能赞一下我?”

    落尘低声嘀咕。

    北离墨不置可否,眼望前方,一副懒得搭理你的死样。伺候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北离墨不提他发了什么噩梦,落尘也不说他刚刚的梦魇。

    他们就这般逃了一个月,途中换了十驾马车,一路果真没有发现有追兵,北国那边宣称北帝身染重疾,在宫中歇息,一切事务由太子北凌凤和三子北凌天暂时接管。

    北帝大部分时间都是昏睡的状态,及时醒来也没有说话,北离墨从不进去,估计是不愿见,也不敢见,他累了就靠边睡,有几次睡沉了,差点从马车上滚了下去,好在每次落尘都眼明手快将她拽了回来。

    “北离墨,这是我第五次救你了。”落成颇有些得意。

    “说这个干什么,想本皇子以身相许?”

    北离墨差点就冲口而出,但最后他还是吞了下去,这话已经是说不得。

    “今夜就在这里歇歇吧,我去给大家弄点好吃的回来。”章将军说完就往山上跑去,不多久手里多了一只野兔,落尘解开北帝的昏睡穴,他已经饿了一整天,也让他吃点东西吧,要不把他饿死了,他们也或不了多久。

    草地燃起了篝火,众人围在篝火旁,火光映红了所有人的脸,野兔被火烤的金光,香味四溢。南帝撕下了一大块兔子腿递给了北离墨,目光柔柔,带着父亲的慈爱。

    “我不吃兔肉。”

    北离墨说。

    “今天是初十。”

    一直沉默的北帝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落尘拿着兔子腿的手抖了抖,北离墨脸色如常,他自是记得,今日本来是她和夏落尘成亲的大喜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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