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归计划,事情却没有按照赵进的安排发展,联庄联保的各处和赵进这边相处不久,还做不到毫无条件的信任,他们对赵进的安排疑虑重重,非但没有照做,反倒是留着不走。

    至于徐州黄河南岸的其他地方,大家先前都觉得有这条河挡着,北岸那边又有徐家之类的大庄子,流民怎么也过不来,自己要是走了,家里的房子田地被**害了怎么办,没走的也是大多数。

    一到今天,知道消息的各处都傻眼了,事到如今,傻子都知道徐州州城城门关闭,萧县和砀山两县的县城城门也不会开,“十万流民”虽然冲着州城去的,可随时都有可能四散,到时候遭殃的就是乡野了。

    在这样的时候,性命安全最要紧,房产田产放一边,要找个安全的地方暂时躲避,豪强们的庄子围子就成了最安全的所在,可现在大家都是求万全,这些地方早就是动员乡勇团练,封闭所有进出的通道,严防死守。

    云山寺按说也是个不错的地方,地势在高处,而且寺内一切也很完备,可那边距离州城太近,很容易被流民当成目标。

    那么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何家庄了,赵进赵保正义薄云天,手下的赵字营战力强悍,想必能够庇护四方,去那里总比在别处安全很多。

    结果早晨知道消息之后,四处就有车马行人朝着何家庄敢来,各处殷实人家有牲口,有人手,动作也快,早早的来到何家庄,花钱在客栈和大车店之类的住下,很快这几处就是住满,大家又花钱投宿民家,反正给个高价,大家总归愿意。

    何家庄的大部分人家都去了云山寺萧县下院,留守的人不多,有的人找不到投宿的地方急了眼,居然砸开门直接进去,让庄子里好一阵混乱,赵字营立刻安排了新兵队和各庄的团练维持秩序,拿着棍棒一阵乱打,总算压住了。

    等到了中午时分,何家庄的外围已经全是人了,田家庄,刘家矿的不少人直接全家来到,庄子里没地方,就直接在外面找块地方,其他住的稍远的百姓也在陆续来到。

    “这他娘的”赵进站在望楼上向外看,单说何家大院东边的空地就已经被各处填满了,看着好像何家庄凭空大了几倍,尘土飞扬,喧闹无比,赵进看得焦躁,脏话出口。

    “东主,若是继续这样,真要出什么事,这些百姓一乱,咱们的赵字营动不得,甚至会被直接冲垮,要出大麻烦的。”如惠也已经上了望楼,在那里急促说道。

    赵进点点头,转身下了望楼,直接把所有人喊过来说道:“小勇,你去牛马市那边联系王自洋,让他把所有能派出来的人手都派过来,能骑马最好,大香,你带着两个新兵队,把联保各处的乡勇团练都聚集起来,对,就是来到咱们这边的,最好是经过咱们训练的,列队待命,石头,你去庄子里面喊人,每家都要出人,来到这边待命,冰峰,你召集能骑马的都上马,大晃和我一起,所有队伍进入战备。”

    “老爷,曲里铺蔡员外求见”

    “邹家寨邹秀才求见”

    “萧县张庄张庄主求见”

    正在这焦头烂额的时候,又有这样那样的客人求见,这些名字赵进都在各种渠道听说过,都是徐州城西的土豪大户,距离这何家庄或远或近,但最远的也就是四十里左右。

    “领着他们去前厅等候,曹先生你去接待”赵进随口说了句,他现在根本顾不上这个。

    没多久,伙伴们按照赵进的吩咐都已经准备好,王自洋那边居然来了六十多个骑马的汉子,里面有二十个左右的蒙古伙计,他们神色也很郑重,知道眼下这局面非同小可。

    “让联保各处的乡勇团练出去喊话,何家庄这边只收容联保九处的住户,其他人等不得停留,让他们去小石头村那边,然后新兵队开始检查何家庄,庄内所有街道上不得有人停留,已经进了宅院的不去管他,让庄内抽出的人丁把守各处路口,严禁外人入内,其余待命,现在就去做”赵进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下令说道。

    命令传下去,联保各处的团练乡勇立刻来了精神,这是关系到自己家人乡亲的事情,自然不会留力,立刻在外面大声吆喝了起来。

    什么田家庄、刘家矿之类的都喜笑颜开的向里走,而其他各处过来的人一片骚动,有人更是直接破口大骂:“你们又不是官府,手里有没有王法,凭什么不让我们呆在这里”

    “你们良心都被狗吃了吗?这时候居然还撵人”

    “让地主来说话,你们算个什么东西。”

    “皇天啊,这让我们怎么活啊”

    男人咆哮叫骂,妇人撒泼哭喊,那些派出去喊话的青壮乡勇,声音越来越小,气势极为的不足,在他们想来,这等紧急时候,就应该收拢乡亲,而不是向外驱赶,自家这么做实在是太不仁义了。

    看着他们束手束脚的,联保之外各处的村民百姓更是群情激昂,有些人直接推开面前挡住的青壮乡勇,大家彼此吆喝着向何家庄内冲去,在他们想来,只要进去,一切就安全了,谁还能赶他们出来不成。

    就在这场面失控的时候,急促的鼓声响起,开始时众人被嘈杂和喧闹影响,这鼓声隐隐约约,越到后来听得越清楚,最前面的百姓已经能看到,身穿统一服号,手持长矛的赵字营家丁已经排列成了一个大横队,四排每排百人,站在那里好像一堵墙,群情激奋的百姓们脚步都慢了下来。

    有人大喊号令,家丁们的长矛放平,鼓声又是敲响,响声之间间隔很长,响一声迈一步,就这么缓缓的向前推进。

    看着矛尖上闪烁的寒光,闹哄哄的人群开始安静下来,难不成这赵字营的人还敢对良民百姓动手?这光天化日的,他们就有这么大的胆子?大家心里怀疑归怀疑,但谁也不敢上去试试,万一被刺了个透心凉,老婆孩子怎么办啊

    “去小石头村,去小石头村,走走”赵字营的家丁们齐声大喊。

    再怎么不情愿,再怎么觉得自己理直气壮,各处的百姓们也不敢强上了,这时不知道谁喊了声:“晚去小石头村就没地方了,就只能窝在村外”

    这一声喊中了大家的心事,这边看来是进不去了,那就在那边找个好地方,当即争先恐后的转身,向着小石头村的方向跑去。

    东边这边肃清,赵字营也不敢耽搁,又是去往其他几个方向,联保九地的乡勇也被组织起来,他们跟着训练也就几十天,是所有人的训练天数加起来一共几十天,列队的时候歪歪扭扭,但能听懂口令,能跟着统一行动,而且他们的歪歪扭扭,看在别人眼里已经是森然队列了。

    几个方向肃清,牲口商人们派来的伙计则用来驱赶零散,颇有些机灵的村民,这边肃清就跑到其他方向钻空子,不过骑马的一兜圈子,都是被赶跑了。

    不少被赶走的百姓临走的时候都转头吐吐沫,大声咒骂赵字营没有良心,赵字营的家丁和联保九地的乡勇青壮脸上都有惭愧的神色。

    “如果大队流民前来,外面这几千百姓一乱,我们的队伍会被冲垮,我们也会和他们一样,不要说打,到时候恐怕活下来都难,就更谈不上什么救助护卫,现在这么做,不光是为我们自己,也是为了他们好,你们丧气个什么”赵进大声吼道。

    道理很浅显,一有人点明,大家就想通了,赵进没好气的挥挥手:“老兵一队,新兵两队轮值,其余待命,抓紧吃饭。”

    说完这些,赵进转头看了看,从肃清开始,就有三十几号人跟在后面看,这些人穿着打扮都很体面,里面一多半是下人随从,而且是从大院里面出来的,赵进也能猜到对方是什么人,想必是周围各处的头面人物了。

    但他现在也懒得理会,只是急忙吩咐说道:“冰峰,你带人去小石头村那边,吩咐那边的人清点人头,计算来人的口粮,如果不够,咱们这边会派人送过去。”

    自从流民入境的消息传来,存放在小石头村的高粱就朝着何家庄这边转移,何家庄内的酒坊已经堆积不下,骡马大车店和很多人家的宅院都被借用。

    那边有人给赵进送来热茶,还没喝下,就看到牛马商人的头领王自洋快步朝着这边走来,现在赵进对这个王自洋客气了不少,因为王自洋在得知流民入境的消息后没有离开,而是留下帮忙,还劝下了同行一起留下,搬运物资需要牲口,需要牛马大车,何家庄自己没太多,王自洋提供了不少。

    见他过来,赵进挤出个笑脸,开口说道:“王老板,流民已经过来了,你现在还能走,带不走的牲口留给我,我原价买下。”

    “多谢进爷的好意,在下这边不急,就算流民真朝着这边来了,在下这些人骑着马,那伙饿坏了的还能追上不成。”王自洋倒是很看得开。

    他这样的态度让气氛轻松了不少,赵进笑着说道:“王老板真是好胆量。

    王自洋连连摆手说道:“那有什么胆量,在下也怕得很,不过这担惊受怕和进爷的人情比起来,那就算不得什么了。”

    赵进一愣,和王自洋相对大笑。

    “进爷,在下手底下那些鞑子都很好用,他们在草原上长大,不光骑术了得,都有一手打探的好本事,进爷要是人手不足,可以派他们去看看。”王自洋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赵进点点头,也不和对方客气,开口说道:“如果王老板和同伴都愿意这么做,那现在就把所有能用的人手都交给我,事后定有回报。”

    听到“回报”两个字,王自洋喜笑颜开,大包大揽的说道:“赵字营的战马也都交给在下,一定伺候好,行路上阵都耽误不了。”

    “好,草料不够就用高粱,不用替我省钱。”赵进沉声说道,到这个时候,只能是尽全力了。

    “进爷还有客人,在下就不打搅了,进爷有事尽管吩咐,在下先告辞。”王自洋客气的说道。

    所谓客人,就是那些突然来访的乡间土豪大户,他们开始被安置在客厅,不过这些人又都跑出来了,看着赵字营驱赶各处过来避难的村民,然后一直等在外面没走。

    赵进转身向他们走过去,边走边抱拳说道:“赵某事务繁忙,让诸位久等,在这里赔不是了”

    他这边一抱拳,那边等候的人一愣,随即慌不迭的还礼,嘴里连声说着“进爷客气”“折杀了”“怎么敢劳动进爷这边”,只有一个五十岁上下的老者中规中矩的回礼,笑着说道:“赵公子真是名将种子,即便我等不懂兵事的人看了,也觉得赵字营有大军气象。”

    这态度和应答让赵进一愣,那边如惠走到赵进身后低声说道:“说话这个是曲里铺的举人蔡正秋,众人看着都以他为首。”

    徐州文风衰颓,秀才是本地考本地得,这个还好些,举人需要去南京参加乡试,考中的人就很稀少了,有个举人身份,立刻就是当地的头面人物之一,谁都要客气对待。

    曲里铺比何家庄还要大些,蔡家是曲里铺的大族,从前就已经是一方土霸,出了蔡举人之后已经成了徐州地面上排位靠前的人家,更是不同凡响。

    要知道,在徐州州城内,知州连贫苦出身的举人杨忠平都要客气对待,何况是这大族土豪出身的蔡举人蔡正秋,没想到居然亲自来了何家庄。

    “这乱纷纷的时节,蔡老身体要紧,怎么自己过来了。”赵进笑着上前。

    他的这个态度让那个蔡举人笑着点头,脸上都是满意神色,而站在蔡举人身边的那些人也都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赵进以武勇闻名徐州,外人谈起赵进,总会提到他杀过多少人,所以没和他打过交道的人,下意识的就会觉得这是个莽汉杀神,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若说从前都是耳闻传说,今日里看到的这些则确认了这个印象。

    这四里八乡的百姓过来避难,赵进不仅不接纳,反倒直接用自家私兵驱赶,居然还动了兵器,看着有大开杀戒的意思,看到这些,大家心中都是惴惴,心想这人若是个一味蛮横的莽夫凶徒,还真是不太好打交道。

    但赵进对那蔡举人客气的问好,居然礼数十足,这个做派一下子让大家放心了,最起码能讲道理。

    客套几句,把众人都请到了客厅,每到这样的场合,陈晃都是站在赵进身后,客人有资格坐下的工十几个。

    “赵公子,流贼自山东入境,黄河两岸就禁止船只停靠,但流贼依旧有船渡河,说明这伙流贼所图不小,而且有内贼和他们勾结。”蔡举人朗声说道。

    赵进缓缓点头,有些事明眼人都能看懂,他也知道蔡举人这话不过是引出下面的话题。

    “赵公子,徐州黄河南岸一州两县,城池都已经大门紧闭,没办法入内避祸,咱们大伙只能自保了。”在这样的时刻,蔡举人也没有太多弯绕,开门见

    大家都是点头,过来拜访的这些人脸上都有忧色,蔡举人看了看赵进,对方虽然年轻,可这涵养功夫不必自己差多少,不过这等时候,也没那么多将就了,蔡举人蔡正秋伸手虚划了一个圈,肃声说道:“都传是十万流民,这数目未必准,不过几万总是有的,老夫所在的曲里铺是各处人丁最多的,但男女老少都算上,也就是不到三千,在座各位到两千的怕是都没有。”

    曲里铺也是占了市集的便宜,若不然也没这么多人口,赵进已经明白对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但他没有出声,等待对方开口。

    “流贼几万,我等几千,若是孤身应对,贼来后定然死无葬身之地,州衙、县衙自顾不暇,官军主力却去邳州,我等只能自救,分则弱,合则强,若是各处的青壮团练凑在一起,也有几千之数,和流贼尚有一战之力”蔡举人说到这里有些气喘,停下来端起茶碗喝水。

    这时候赵进开口了:“我赵字营斗马贼、战僧兵的事迹各位来前想必都知道的,我赵字营每天勤训丨装备精良,你们各处的乡勇团练想必比不了的,各位这次来,想必是求赵某援助,也要联庄联保,赵某说的对不对?”

    谁也没想到赵进说得这么直接,不过此时也不是弯弯绕的时候,蔡举人站起,抱拳作揖说道:“赵公子说的对,老夫等前来,正是为了请赵公子出手,护卫徐州乡里。”

    蔡正秋一站起,其他人也都跟着站起,都要大礼拜下,赵进也跟着站起,扶住那蔡举人说道:“大家不必多礼,即便各位不来,我也要去找各位商议此事,分则必死,合则有生机,赵某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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