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总兵鲁钦在济宁州已经呆了三天,他固然知道兵贵神速,可也知道没有充足的粮草,麾下兵马军心不稳,莫说是打胜,哗变都是有的。

    可不管他怎么催促,济宁地方上的粮草筹措始终慢悠悠的,让鲁钦率领的这支兵马只有五日到六日的粮草用度,这么点东西,到了鱼台县那边停驻两天就无粮可用了,难道去劫掠山东地方吗?更大的可能是被那无法无天的徐州乱民掩杀过来,到时候大败亏输。

    总兵鲁钦不想自己出面,那样彼此就没有个转圜余地了,可身边幕僚和亲信军将,不停的去济宁州各处要粮,但济宁州这边都是推搪。

    对外明说的理由就是,因为漕运断绝,济宁州这边的存粮主要是供应京畿要地,如果拨付给平乱军马使用,天子、内宫和朝臣以及京城百姓就要大受影响,区区啸聚乱民,能比得上这个重要吗?

    内里的原因也是简单,济宁州这边要五成,也就是拨付十石粮草,实给五石,军中开出收十石单子,至于扣下来的五成,则是济宁州地方的好处。

    保定总兵鲁钦当然不会答应这个,常例不过是七成,如果让济宁州这边拿去五成,那么自家这个班底如何维持,兵饷本就七折八扣了,手上几百家丁亲卫,一两个能打的营头,自家和班底的花用,巴结上官靠山的好处,全要在这粮草里出,本以为客军出征,又是中枢催促的急务,能按照常例多拿些地方上的供应,结果却比平常少,这谁能答应

    不光是鲁钦不答应,幕僚和亲信们也要靠着这个发财,他们也万万不能答应,自然和济宁州这边争执不下。

    原因大家也能摸清楚,济宁州靠着运河,吃漕运吃习惯了,这五成好处对济宁州地方来说真不算多,自然也不会为这外来兵马坏了规矩,他们也知道鲁钦在济宁州这边停留不了太久,再耽搁下去,中枢兵部那边自然会催促。

    总兵鲁钦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他已经准备捏鼻子认了,真要是催逼太急,五成就五成,先打了这一仗再说,比起捞好处来,京师中枢的震怒更加麻烦些,据说那魏公公对各处关节很懂行,又是狠辣性子,得罪了这位,只怕没有好下场。

    让鲁钦没想到的是,在济宁州过了并不高兴的中秋佳节之后,事情居然就有了转机,三家本地大粮商主动登门,愿意襄助军资粮草,条件也很简单,平定徐州乱民之后,罚没贼产的时候,要给他们先下手的机会。

    这件事倒是简单得很,打赢了自己也不会在徐州长待,这些战利品自然会给他们收购,不过保定总兵鲁钦纳闷的是,区区粮商,居然敢违逆地方官府的意思,耽误地方上发财,这胆子未免太大了些,是想要掉脑袋吗?不说别的罪名,单单这意图不轨,勾结朝廷兵马的罪过就是大逆之罪,连鲁钦这边都会被牵扯,他都不敢乱要。

    不过让鲁钦更意外的是,济宁地方上偃旗息鼓了,甚至还有人找到鲁钦的亲信们讲数,说四成或者三成五也不是不能商量,大家都是为了发财,也没必要伤了和气什么的,甚至三成或者二成五大家都有的谈,毕竟好处多少,总归是有的。

    能做到总兵官这个位置上,鲁钦对官场上的勾当也是明白得很,立刻知道这三家大粮商背后搞不好有济宁地方上得罪不起的靠山,再一打听,隐隐约约扯出了鲁王府,鲁钦立刻不敢再问下去了,兵马和藩王府有关节,那是第一找死的罪过。

    彼此都紧张起来,事情反倒是好办的很,济宁州迅速的为鲁钦这一队筹备好了粮草,大批的民壮也被征发集合,运粮运兵,而且现在还有一桩便利的好处,因为漕运被堵塞,济宁州和微山湖左近大量的船只聚集,征发船只运粮,沿湖行进即可,而且从济宁州到徐州的道路,差不多也是沿着微山湖行进的。

    天启元年八月十七,保定总兵鲁钦所率兵马自济宁州启程南下,不日即可到达徐州

    济宁州向南,金乡、鱼台两县都已经知道大战将至,知道朝廷官兵已经快过来了,也听到徐州赵家的兵马北上的消息。

    徐州赵进的团练乡勇让人害怕,朝廷的官军同样让人不敢放松,以百姓们祖辈传下来的经验和所见所闻,祸害起地方来,还真不敢说谁强谁弱。

    有钱有本事的都是朝着北边和西边逃,走不了的也都是将家里的细软打好包袱,女人家整日里用灶灰涂抹,随时准备逃难。

    金乡和鱼台两处县城,现在每天才开一个时辰的城门,城内差役和民壮都组织起来,随时准备关城抵抗,不管官军还是徐州人,都不能放进城池里面来。

    这两个县连同济宁州南边部分,从士绅到百姓都有些欲哭无泪,今年还算风调雨顺,庄稼长势还好,辽饷扒皮喝血之后,总能剩下来点,可眼看就要临秋收割的时候,南边北边都来了大兵,大伙怎么敢去收成,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倒是有人隐约听说,说鱼台县一切正常,徐州那伙人吃用的都是自己的东西,不占用地方上的粮食,甚至鲁王府那几个已经没有管事的庄子,他们都只要三成,其余的都让庄户们分掉,而且没有祸害地方的行为。

    这样的事情,只有经历了才能确认,听闻做不得准,只能心惊胆战的去田里强收,生怕某天从南边或者北边出来一支兵马,到时候就大祸临头了。

    大军倒是没有出现,不过开始有些三三俩俩的骑手出现在田间地头,这些人神情精悍,背着兵器,开始这些人一出现,田里百姓就一哄而散,没想到北边来的这伙人最多只是问问路,丝毫没有扰民的意思,甚至和百姓们保持距离,南边来的,倒是还没有看到。

    蔡华军是这次跟随景从赵字营的徐州武人之一,听到他的姓名之后,大家往往以为他是黄河蔡家的族人,没人想到这蔡华军其实是徐州曲里铺出身的猎户,一个猎户,一个搏命求富贵的江湖角色,居然是号称书香门第的蔡家子弟,实在让人难信。

    这人说起来是蔡举人蔡正德堂弟一个丫鬟所生,没什么名份的男丁,日后能不能列入族谱都难说的,自然也得不上蔡家的什么照顾,分润不到什么好处。

    但在蔡家倒是比别处有个好处,那就是能吃饱饭,蔡华军身子也比别人强些,他从小是被当成仆役使唤的,跟着护院的武师学了些本事,一次和蔡家某个有身份的冲突,把人打了以后逃了出去。

    以徐州当年那等乱象,蔡华军逃出去之后就该落草,或者投奔在某位大豪名下做些见血发财的勾当,可蔡华军的老娘还在蔡家,他也想留个清白身份回家,就套换了一身东西去做了猎户,莫名的就练出一身过得去的弓马本事,也有传说,说这位蔡华军是独行盗,说经常蒙面替人杀人,不过一直没人揪住他把柄。

    等到和他冲突那个人病死,蔡华军就把自己老娘从蔡家接了出来,准备养老送终,赵字营马队里的陶贵和许勇,都要叫他一声大哥,所以蔡华军安稳下来之后,也帮着赵字营做过几次事情,在内卫队和云山行的记录里,这位蔡某人对赵字营很亲近,不过顾着家里老娘,不能为赵字营做事,以后云山分店可以雇佣他做护卫。

    谁也想不通一个猎户手里居然有一笔不算少的银子,可也没人计较,徐州地面上这等武人不算少,他也和自家老娘过着安静日子,去年成亲,现在女人肚子已经大了,算是美满日子。

    尽管挂个蔡家子弟的名义,可蔡家一切和他无关,富贵也没他的份,败落也牵扯不到他身上,马冲昊纠集各路人马北上的时候,蔡举人蔡正德选错了边,不仅和官军暗通款曲,还举家搬走,他这种地方上的名望大户突然离开,可是带了极坏的头,让曲里铺甚至徐州州城和县城各处都人心惶惶。

    当然,事后蔡家就彻底被清算了,甚至不明内情的人还盯上蔡华军,不过明白他和赵字营的关系之后,自然安然无恙,甚至蔡家一处小宅院还给了这蔡华军。

    蔡华军对这个日子很满足,几次赵字营来招揽都被他拒绝,蔡华军才三十出头,团练、巡丁还有护卫都能充任,而且给他的位置不低,曲里铺巡丁头目,又或者是去萧县做个县衙的总捕头,这些位置放在徐州和邳州各处武人眼里,那都是要打破头来抢的,可蔡华军却只想过自己的小日子。

    但今年却不同了,流落在外回不了家的蔡举人不知道怎么,想起了这个身份卑微的侄子,安排人带话给蔡华军,说自己年纪大了也不知道接下来还有几年可活,但祖祖辈辈都在徐州曲里铺这边,总没有客死他乡的道理,要落叶归根,不然对不起列祖列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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