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五年九月初九,淮右右军兵马副使张挺率淮右左军第九军、淮右右军第一军、淮右右军第二军从招义北部淮水岸边登陆,在招义县城作简单补给之后,便迅速沿着驿道南下直入永阳。

    九月十一,入永阳。

    九月十三,在滁州刺史贺国珍的引领下,淮右左军第九军、淮右右军第二军进入滁州州治清流城。

    九月十六,淮右右军第二军后营进驻全椒,宣布对整个滁州归属于淮右统辖。

    当秦衡扛着百杀屠龙刀踏入大帐中时,就感觉到气氛有些不一样。

    林儒和孙道都在,这两个家伙脸色都有些古怪,大帐中的气氛有些凝滞。

    “大兄?”秦衡有些忐忑。

    今日之战又未能取得多少进展,那许文稹果然厉害,排兵布阵虚虚实实,让自己也是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登上城楼,去未曾想到对方会从水门上潜出一彪人马,硬生生将自己的突击队斩成两段,若不是自己反应得快,应对得当,只怕连自己今日都未必能囫囵回来了。

    “坐吧,又失手了?”秦权面无表情,干秃的面颊连带着漠然的声音,更像是一具干尸坐在那里。

    “呃,大兄,那许文稹果然厉害,不愧是李昪麾下第一大将,真的有点儿用兵如神的感觉,眼见得都已经突入城中,这边某也安排了人马堵截,没想到这厮居然从水门里藏着一彪人马,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没有多少心思听自己兄弟的解释,秦权当然知道许文稹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若非如此,李昪岂能让许文稹坐镇山阳城?

    大半年了,围攻山阳城的战事这已经是第三轮了,但始终难以在山阳城取得胜利。

    盱眙城已经拿下了,西面再无遮拦,而盐城则在三个月前就落入了自己手中,整个海州的盐场都已经姓秦了,整个楚扬大地,李昪已经有些抵挡不住自己的攻势,但是这却不能让秦权满意。

    山阳城拿不下,犹如一枚针扎在心坎上,而高邮城却是在扬州水军的全力护卫之下,加之高邮城易守难攻,一样未能得手,这又像另外一根针扎在自己腰际,让自己难受无比。

    白水塘和樊良湖、白马湖那帮蠢货,口口声声说截断漕渠易如反掌,但结果呢?扬州水军已然纵横如故,大小水战打了十多次,却始终无法占到上风。

    自己的人马都已经打到扬州境内的天长、陵亭(今兴化南)一线了,但山阳和高邮就像是两颗钉子始终钉在漕渠这条致命水道上,而这两颗钉子通过漕渠连接起来,就变成了一把锋利无比的轻吕,随时可以向左向右横切,让人不敢再向前进。

    “燕顺,你怎么看?”

    “权帅,纵然今日衡帅突入城中,亦无济于事,没准儿可能损失会更大,山阳之难克,不在于其城高墙固,也不在于许文稹兵多将广,用兵如神,而在于我们无法截断其粮草和人马的补给,漕渠不断,高邮不克,我们永远别想打下山阳!”

    所有人目光都如同火炬般注视着站在案头旁的干瘦老者,暴怒、羞恼、愤懑的眼神要将这个老者烤熟,但老者却夷然不惧。

    “我早就说过不可以打山阳,我们也没有必要打山阳,除非我们有绝对能力截断漕渠,但如果李昪与江烽有勾结,一样可以通过淮水对山阳进行补给!”干瘦老者声音提高了几度。

    “可是江烽不可能为李昪进行补给!”孙道忍不住反驳道。

    “是啊,江烽不可能为山阳补给,但是白水塘和樊良湖、白马湖的人也根本没有能力截断漕渠,扬州水军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弱,白水塘、樊良湖和白马湖的人也没有我们预测或者他们自我吹嘘的那么强!”老者毫不客气的怼回去。

    一句话也得孙道也无话可说。

    当初大家都以为白水塘加上樊良湖、白马湖的水匪,算下来数千人马,船只亦是不少,而且这几拨水匪实力都不弱,因为樊良湖和白马湖与漕渠都有水道相通,对漕渠情况也很熟悉,所以大家都很有信心。

    他们甚至也亲自“考察”过,几个水匪头领都是天境高手,而且水性更是超群,甚至连一些中层头领也都有接近天境的实力,动员能力也很强,拦截一条并不算宽的漕渠应该不在话下,但真正接战才发现情况不是那么回事。

    无论是在组织纪律上,还是水道上的战法上,亦或是指挥能力上,联合起来的水匪都明显无法与扬州水军这种正规水军相比。

    尤其是在战术进攻中,扬州水军在漕渠上表现出来的层次推进、阵型转换上,在武器使用上,更是高出水匪们许多,所以几次战事,虽然开始水匪们都能依仗着船只和人员的优势占到上风,但随着战事推进,便会逐渐转为下风,最终败北。

    好在扬州水军似乎也清楚要斩尽杀绝这些水匪付出代价太大,每一次都是以击破击退为原则,确保自身安全,所以水匪们才能得以保全实力,但这样的战事连续多场,也让秦权、孙道他们逐渐丧失了信心。

    从一开始老者就明确表示反对要夺取山阳,也对秦权提出的要把楚州纳为义军的根据地想法,认为义军趁着李昪与杨溥大战之机,大举南下,从最薄弱的濠州进行突破南下,从濠州到滁州再到和州,让仍然逗留在江南的宣州韩拔陵部与之遥相呼应,沿江南下,直接夺取扬州和润州,哪怕拿不下扬州,亦可夺取润州,在江南立足。

    老者的观点就是在江北,无论是李昪还是江烽,都有较强的军事力量,义军要和李昪或者淮右对决都得不偿失,而如果能够在濠州、滁州与和州这几个未经战乱的州郡洗劫一番,抢得足够的军资物资,然后沿江南下再在扬州掳掠一番,如果局面大好,可以乘势夺取扬州城,如果不利,则可渡江在润州立足,再不利,亦可依托宣州进行休整,图谋江南。

    只不过这个意见被理所当然的否决了,秦权早就确定了要以楚州为根据地的想法,自然不会去选濠州、滁州、和州这一条很容易遭到淮右和李昪夹击的线路,夺取楚州,就能在江淮间立足,这是秦权的梦想,只不过这个梦想现在看来,还相当遥远。

    “现在山阳城其实也一样很艰难,……”

    “扬州方面可以源源不断的将各种辎重器械物资输送入山阳,兵员一样可以通过水运入城,上一次白水塘和樊良湖那帮蠢货拦截扬州水军失手,六十条船,起码向山阳城中运送了五千士卒和大量器械,五千士卒!我们可能不得不付出上万条兄弟的性命才能消耗掉这五千士卒,甚至都不够!可下一次扬州方面再打破封锁,向山阳送入一万士卒呢?我们是不是打算用三万条兄弟性命来消耗?我们还有那么多兄弟,那么多物资么?”

    老者有些声嘶力竭的声音在大帐中跳跃,刺激着每个人的忍耐力。

    没错,白水塘和樊良湖、白马湖这帮水匪截断不了漕渠,每一次突破,扬州水军都能给山阳城输送那么多士卒和物资,他们现在甚至搞不明白山阳城里还有多少士卒。

    这种消耗战让本来以兵强马壮的义军都有些吃不消了。

    义军在渡淮时的确有十来万人,但是渡淮之后这大半年来的战事,损失不小,而且损失的老兄弟不是靠抓夫招募就能马上弥补起来的。

    尤其让这些头领们感到不安的是楚扬二州与淮北情况截然不同,这边士绅势力更为强大,而寻常百姓生活都还过得去,对于蚁贼的招募基本上是处于抵制状态的,这让秦权、孙道、林儒他们也是大为惊恐。

    如果在楚扬二州难以获得足够的兵源补充,这打一仗消耗一些,只靠抓夫来弥补,这种战事打下去,就真的会出事了。

    “燕顺,那你的意思呢?”秦权深吸了一口气,脸上仍然是古井不波,平静的道。

    他对这个儒生一直有些不喜,所以曾经将其冷落过一段时间,但是他又不得不承认,这个家伙有些观点想法是正确的,哪怕和自己的观点不一致,让自己内心很不悦,可他是统帅,他需要对整个义军负责,不能任由自己喜好来决定大事。

    “要么倾尽全力,一举拿下山阳,要么舍弃楚州,直奔六合渡江,命令韩拔陵他们从宣州东进,我们会师江宁!”老者沉声道。

    秦权和林儒都是眼睛一亮,好一招避实击虚,避开漕渠这一线的东海军,也丢开了扬州这个扬州水军重兵把守的城市,而改为从六合一线渡江,而这一线是江寇的势力范围,就算是扬州水军也不敢轻易到这一线来。

    “可要调整过来需要时间,另外韩拔陵那边也需要安排部署……”秦衡犹豫了一下,他知道韩拔陵那边恐怕不那么容易指挥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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