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留守樊子盖脸色阴沉,心中燃烧的怒火几乎可以把他焚化了,而越王府长史崔赜亦是怒不可遏,恨不得冲上去直接抽李浑的大嘴巴子。

    人可以无耻,可以为本集团利益无所不用其极,但不能置王国和中土的利益于不顾,不能无耻到丧失底线。你李浑在东都局势如此紧张时刻,在远征军将士浴血东征战场之际,竟然无耻到故意纵敌撕开京畿防线,阴谋借助叛贼的力量祸乱京畿,威胁东都,如此卑鄙的借刀杀人之计,你也使得出来?你这样赤裸裸地打我们的脸,把我们打得鼻青脸肿,把东都和中央的权威打得“体无完肤”,对你关陇人有什么好处?你当我们是泥巴捏的?当圣主和中枢都是聋子瞎子,看不到听不见?眼前你关陇人从东都危机中趁火打劫,或许赚翻了,但危机之后呢?之后你关陇人在圣主、中枢和我们各方力量的联手反击下,还能安然无恙?

    不过这些怨言只能放在心里,一个字也不能说。李浑手段了得,这件事做得天衣无缝,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虽然伊阙的丢失和他有一定的关联,但放到台面上那都是正大光明的举措,根本追究不了他的责任,更不能据此无端指责他蓄意引发了东都危机,指责他和他背后的关陇人阴谋借助这场危机来打击越王杨侗,打击中央权威。

    越王杨侗、东都留守樊子盖和越王府长史崔赜面对眼前危局,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打落牙齿和血吞了。局势发展到这一步,越王杨侗和东都留守樊子盖就非常被动了,他们不得不依赖东都卫戍军来保护东都和中央,不得不依赖军方的力量来化解这场危机,所以,现在他们不敢得罪卫府,不敢得罪李浑和郑元寿,更不敢介入或者于涉军方内部事务,就算李浑、郑元寿和韩世谔大打出手,他们也只能视而不见、视若无睹,只能恳求三个军方大将暂时不要“打”了,暂时搁置矛盾,先把自己份内的事做好,先把突破京畿防线威胁东都安全的叛贼杀了,然后军方内部怎么斗都与他们无关了。

    崔赜出面做“和事佬”。他既代表了越王,又代表了博陵崔氏,身份地位份量都足以与郑元寿平起平坐,可以力压李浑和韩世谔一头,而樊子盖虽然官职高,权力大,奈何出身低等贵族,门第资历声望都不行,既压制不了郑元寿和李浑这两位军方大佬,也压制不了韩世谔这等出身显赫的军方少壮派,所以现在也只有崔赜有资格做“和事佬”。

    崔赜先提醒韩世谔,你是伊阙守将,伊阙在你手上丢了是事实,虽然伊阙失陷的时候你正在东都参加军议,但当时戍守伊阙的都是你的部下,如果他们不能立即击败叛贼夺回伊阙,不能将功折罪,结果必然是人头落地,而你做为他们的长官,亦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必受连累,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你完蛋了。

    韩世谔当然知道伊阙失陷的后果,正因为他知道自己完蛋了,所以才要与“陷害”他的李浑拼命,但拼命解决不了问题,必须想方设法自救,而当前东都城中,能给予他实质性帮助,愿意帮助他解决问题的只有越王杨侗。

    崔赜就是越王杨侗的“代言人”,崔赜的态度就是越王杨侗的态度,而崔赜与郑元寿同为山东五大超级豪门,都是山东贵族集团里的大佬级人物,即便有些矛盾和冲突,但都一心一意保护越王,保护东都,这关系到山东人的切身利益,所以面对关陇人的“攻击”,两人必然联手“反击”,如此一来,为抗衡李浑及其背后的关陇人,两人必然拉拢韩世谔,以此向河洛人传递出合作讯息。东都乱了,京畿烽火四起,受害的可不止越王杨侗和山东人,还有河洛人,京畿本来就是他们的地盘,是他们的势力范围,现在却被关陇人暗中“捅了一刀”,引发了东都危机,河洛人当然恨之入骨,实际上依附于河洛贵族集团的颖汝人已经被李风云“坑”了,损失惨重,如今关陇人再来趁火打劫,河洛人当然要奋力还击,当然有与山东人结盟对抗关陇人的意愿和动力。双方只要合作,韩世谔就必须会得到东都军政两界实权人物的支持和帮助,自救当然不成问题。

    韩世谔感谢崔赜的提醒,当即示之以好,我马上就返回伊阙展开反攻,力争在最短时间内夺回关隘,确保京畿稳定东都安全,但前提是,东都必须给我援军,卫府必须增兵伊阙。

    越王杨侗看到崔赜的暗示,一口就答应了,然后转目望向李浑和郑元寿,韩世谔已经妥协了,你们两个是不是也应该表个态?京畿防线被一伙叛贼突破,卫府可是颜面无光,你们两个的声誉也大受影响,一旦事情闹大,不可收拾,必会影响到你们的前程。

    郑元寿率先表态,倾尽全力支持和配合韩世谔击杀叛贼,夺回伊阙。考虑到贼帅韩相国太过猖獗,已经严重危及到京畿乃至东都的安全,郑元寿又建议,韩世谔夺回伊阙后,要乘胜追击,要顺势进入豫州境内剿贼,务必诛杀韩相国,全歼贼寇,此举不但可以稳定豫州局势,还能保护通济渠的安全,有利于圣主赢得的东征胜利。

    郑元寿的建议得到了越王杨侗的认可。之前东都曾有决策,调遣部分东都卫戍军进入通济渠战场剿贼,结果被军方否决了,现在局势变了,军方的态度也变了,竟然要主动进入京畿外围地区戡乱剿贼,这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东都陷入危机,军方陷入被动,不宜继续坚持消极防御,另一方面则因为关陇人的主动“进攻”激怒了山东人和河洛人,迫使双方不得不暂时合作,以便展开凌厉反击。

    击退反贼夺回伊阙,与进入豫州境内戡乱剿贼,在军事上完全是两回事,一个还是据险而守,消极防御,东都只要给韩世谔以一定数量的军队支援即可,而另一个则是以攻代守,是积极防御,如此排兵布阵就不一样了,兵力部署上就要进行大的调整,东都就要专门派出一支军队南下剿贼,如此东都和京畿的防御力量就不足了,就必须进行补充

    郑元寿的对策是,把由河南赞务裴弘策刚刚组建的京畿地方军交给卫府,由卫府来统一调度安排。

    不待郑元寿把他的对策说完,东都留守樊子盖就“两眼冒火”,恨不得生吞活剥了这位右候卫将军。军方太无耻了,这就是肆无忌惮、明目张胆地活抢啊。之前中央请军方派军队到通济渠一线剿贼,军方一口否决,越王和樊子盖没办法,只好自己解决,请河南赞务裴弘策紧急征召京畿地方乡团宗团和征募青壮,临时组建了一支他们能够控制和指挥的军队,以减少军方对中央的掣肘,哪料到军方恬不知耻,竟然看上了这块“肥肉”,关键时刻以东都和京畿安全为要挟,讹诈中央,直接动手抢。

    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樊子盖终于忍不住了,也来了个一口否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的商量余地。

    他总算明白了,怪不得崔赜一直以来都坚持以不变应万变,坚持消极防御死守东都,原来东都这潭水实在是太浑了,浑得发黑发臭了。依照目前这种恶劣形式发展下去,东都迟早要出事,保守势力极有可能乘着圣主远征高句丽之际,在东都制造事端,而他们的目标便是摧毁二次东征,只要二次东征失利,保守势力必能在政治上再次击败圣主和改革派,从而获得难以估量的丰厚利益。

    郑元寿并没有坚持自己的意见,在樊子盖反对之后,马上闭紧了嘴巴,沉默不语了。

    李浑表态了,他也愿意倾尽全力帮助韩世谔夺回伊阙,毕竟伊阙丢失与军方内部的激烈矛盾有直接关系,圣主追究下来,他肯定要承担一部分连带责任,但他的“倾尽全力”却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他要亲自率军赶赴伊阙支援韩世谔,要亲手砍下韩相国的头颅将功折罪。

    李浑想于什么?目的何在?他如此“兴师动众”,目标到底是韩相国,还是颖汝贵族集团?

    就在众人猜疑不定的时候,李浑拿出了东都和京畿防御部署的调整方案。

    东都卫戍军分为五个镇戍区,一部守东都外郭,其余四部守京畿四方,因为通济渠危机日益严重,镇戍京畿东部的卫戍军大部分已进入荥阳境内严阵以待,这就造成京畿东部的虎牢、洛口、黑石和偃师四道要隘的防守力量过于单薄,不得不从京畿的南、北两个镇戍区调兵支援。现在李浑要把京畿南部镇戍区的所有兵力投到伊阙战场,并在夺回伊阙要隘后再遣主力南下豫州剿贼,那就必然要从其他地方抽调军队支援京畿东、南两个镇戍区,于是问题就来了,支援的军队从何而来?

    目前能够调动的军队只有裴弘策所统的京畿地方军,所以说来说去,军方还是盯上了这支军队,还是要想方设法把它抢到手。

    是可忍,孰不可忍,樊子盖的怒火终于爆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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