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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初四,入暮时分,一抹彤红染遍了天际,洛口外的河面沐浴在艳丽余晖中,波光粼粼,美轮美奂。

    周法尚负手站在甲板上,远眺落日流霞,郁闷的心情有所舒缓。

    昨日他接到行省急报,西京大军被杨玄感包围于渑池一线,有全军覆没之危,为帮助西京大军杀出重围,行省要求周法尚不惜一切代价向东都推进,以吸引杨玄感的注意力,有效牵制叛军力量。这是个坏消息,虽然他愿意看到西京大军与杨玄感打个两败俱伤,但前提是西京大军不能全军覆没,不能任由杨玄感畅通无阻地杀进关中,不能让这场兵变愈演愈烈以致于一发不可收拾,所以周法尚还是接受了行省的命令,加大了攻击力度,无奈他兵力有限,要兼顾三个方向,有心无力。

    今日战局突变,叛军以主力支援洛口仓和虎牢一线,其用心很明显,竭尽全力阻御水师进入东都战场。周法尚立即有了不详之感,卫文升与杨玄感的决战可能结束了,杨玄感可能赢得了胜利,已经摆脱了腹背受敌、两线作战的窘境,已经开始大踏步向关中挺进了,唯有如此杨玄感才会腾出手来,调派东都战场上的主力向水师展开反攻,以此来摧毁周法尚的分割包围之策,继续给荥阳战场以支持,继续发挥荥阳战场的牵制作用,继而给杨玄感西进关中争取到充足时间。

    周法尚的预感很快就被来整的急报所证实。刚刚来整急报,周仲突然现身两军阵前,告诉他杨玄感已于三天前在渑池方向击败卫文升,虽然西京大军最终还是杀出了重围,但付出了惨重代价,已失去再战之力,而杨玄感尾随追杀,正在向潼关急速推进,形势对杨玄感已非常有利。

    周仲代表叛军高层阵前传讯的目的很简单,警告周法尚,迫使周法尚撤到大河上,以缓解叛军在东线的重压,给叛军在西线突破潼关争取时间。周法尚兵力有限,而其他各路援军又各怀目的,一盘散沙,所以目前这种情况下周法尚不可能与叛军决战,唯有后撤自保。

    周法尚接到这个消息后,没有丝毫犹豫,十万火急命令费青奴撤离虎牢战场,命令来整务必在洛口方向拖住叛军,以帮助正在攻打虎牢的费青奴有足够时间安全撤离。

    下达完命令后,周法尚心神不宁,焦虑不安,于脆走到甲板上看落日,但晚霞再美也无法化解他低沉的情绪。

    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静谧的暮色,一个身材健硕、英气勃勃、气宇轩昂的年轻军官大步而来,“明公,襄阳公(来整)再报,叛军蜂拥而至,攻势如潮,洛口岌岌可危,另有一支叛军正向黄马坂方向急速移动,据襄阳公的判断,叛军肯定要切断祁公(费青奴)的退路。迫于形势危急,襄阳公建议,即刻派遣战船顺水而下接应祁公撤退,迟恐不及。”

    周法尚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考虑了片刻,缓缓转身看向站在身后的年轻军官。

    这位年轻军官叫麦孟才,他的父亲就是江左第一猛将麦铁杖。右屯卫大将军麦铁杖是盗贼出身,被捕后遂改恶从善,从军为将,骁勇善战,功勋累累,是圣主的绝对亲信,去年东征强渡辽水时不幸阵亡,是东征战场上阵亡军官中级别最高者。圣主痛失股肱,悲恸不已,赎尸厚葬。麦铁杖的三个儿子因父亲的功德而升官加爵,其中长子麦孟才继承了父亲爵位,官拜水师总管府录事参军事,也算是年少得志。

    “形势危急?你也认为形势危急?”周法尚似乎有意考校麦孟才,并不急于做出决定。

    麦孟才知道周法尚想问什么,犹豫了一下,回道,“明公,如果周仲消息准确,形势对我们的确不利。杨玄感一旦突破潼关,杀进了关中,后果不堪设想。”

    “可有逆转机会?”周法尚又问道。

    “西京并不是铁板一块,而西北危机又牵制了西北军,局面十分被动,这种情况下杨玄感如果突破潼关,我们短期内的确难有逆转机会,除非同轨公(卫文升)与杨玄感打了个两败俱伤,西京大军尚存元气,尚能据险而守,尚能给我们争取到更多时间。另外,还有一个关键是……”麦孟才说到这里,迟疑着没有继续说。

    周法尚挥挥手,示意他毋须顾虑,大胆说。

    “还有一个关键就是齐王。”麦孟才谨慎说道,“如果齐王的威胁不复存在,我们再无腹背受敌之危险,可以倾尽全力攻打杨玄感,则形势必能逆转。”

    “齐王的事暂时不要考虑。”周法尚叹道,“那不是我们能解决的问题。”

    麦孟才也是叹息,“如果齐王的威胁始终存在,我们就只能把逆转的希望寄托于同轨公,不过从杨玄感调集两万余大军向洛口展开反击,不惜代价增援荥阳战场来看,同轨公应该败得很惨,而杨玄感则胜得很轻松,实力不减反增,否则他断无可能调集重兵于洛口、虎落一线,两线作战。”

    周法尚微微颔首,转目望向渐渐没入地平线的最后一缕霞光,感叹道,“虎父无犬子,杨玄感竟能击败同轨公,可见他在兵事上还是有一定的天赋。”

    麦孟才心领神会。周法尚既然看好杨玄感,那说明当前形势的确悲观,周法尚也是一筹莫展,同样找不到逆转的办法。

    “传令吧。”周法尚语气索然地说道,“就依襄阳公(来整)的建议,派出战船接应祁公(费青奴)撤离。目前局势下,我们不能有任何错误,更不能有任何损失。同轨公就是前车之鉴,大意轻敌,一步错步步错,无力回天了。

    麦孟才早已拟好命令,负责下达命令的兵曹掾属也早已站在远处候命。周法尚话音刚落,那位掾属就飞奔而去了

    麦孟才正要躬身致礼离去,不料周法尚却意犹未尽,慢条斯理地又问了一句,“你对荥阳战局有何预测?”

    麦孟才略感疑惑。杨玄感调兵增援虎牢,目的是要持续坚守荥阳战场,以期达到持续断绝大运河,持续牵制水师等各路卫府援军,所以荥阳战局短期内不会发生太大变化,但周法尚既然问了,就说明荥阳战局还是存在变数,只不过自己没有看到而已。

    “祁公(费青奴)安全撤离后,襄阳公(来整)也要放弃洛口,叛军将重新控制洛水,恢复洛口仓和虎牢之间的联系,而荥阳战场上的叛军既有增援,又有洛口仓为后盾,实力更为强大,可以保证自己在荥阳战场上实现全部的预期目标。”

    麦孟才一边说一边绞尽脑汁寻找可能存在的变数,但一无所获。

    周法尚这一问肯定有原因,麦孟才越想越是好奇,最后忍不住试探道,“明公,荥阳战局若能发生变化,若我们能利用这些变化在最短时间内剿平叛贼,结束荥阳战事,集中全部力量直杀东都,那么只要杨玄感尚未突破潼关,我们便有一线逆转之机会。只是到目前为止,荥阳战局依旧在向不利于我们的方向发展,某并没有看到产生变数的可能。明公慧眼如炬,是否有所发现?”

    周法尚笑了笑,显得莫测高深,“襄阳公说,从旗号上看,这支从东都增援而来的军队应该是韩相国的宋豫叛军,但以他亲眼所见来推断,这支军队有相当的战斗力,应该是归降杨玄感的东都卫戍军。然而,渑池决战至关重要,关系到了杨玄感的生死存亡,他岂会弃东都卫戍军而不用?如果杨玄感以全部主力进行决战,那么击败卫文升后,他就面临潼关天险,还要投入全部主力以求一战而定,又岂会把部分主力调到荥阳战场?而韩相国自聚众叛乱至今不过两个多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能打造出这样一支精锐军队?显然不可能。”

    麦孟才目露惊喜之色,的确,他忽略了这个“细节”,而周法尚却看到了这个“细节”,只是,新的疑问又来了,这支增援军队既不是归降杨玄感的东都卫戍军,又不是韩相国的宋豫叛军,那么是何方神圣?很明显,周法尚能看到这个“细节”,应该是对这支增援军队的“真面目”有所猜测。

    “明公是否有所猜测?”麦孟才小心翼翼地问道。

    周法尚当然有所猜测,他甚至可以肯定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但他不能说,无论如何不能说。

    年初他在齐郡与齐王联手剿贼,对齐王与白发贼之间的“默契”可谓洞若观火,一目了然。剿贼结束后发生了什么?白发贼直杀通济渠,齐王随后追杀,接着杨玄感就举兵叛乱了,如果有针对性的联想一下,这三者之间或许就有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现在白发贼在哪?据说渡河北上逃进太行山了。之前在黎阳的时候,周法尚对此说法就充满怀疑,想不通,没道理,白发贼有什么理由一定要放弃蒙山,放弃齐鲁,转战河北,跑到太行山做山大王?现在知道了,这是瞒天过海。白发贼参加了杨玄感的兵变,若形势许可,齐王进京,白发贼就成了齐王的“先锋官”,劳苦功高,反之,形势不许可,齐王不进京,白发贼就要逃之夭夭了,否则他不是被杨玄感“吃了”,就是给齐王“灭口”。

    如此秘密,周法尚能说?当然不能说,不要说他没证据,就算他有确切证据,他说出来就是置齐王于死地,而与齐王为敌就是深度介入皇统之争,结果可想而知,不是不报,时侯未到,总要一天他和他的家族要为此付出身死族灭的代价,所以周法尚闭紧了嘴巴,只字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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