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七,燕北,怀荒。

    齐王督军急行,?夜兼程,心急火燎地赶到了怀荒,与早已等候在燕子原上的韦福嗣、李善衡及六百骑顺利会合。

    齐王很兴奋,很激动,越过长城后,纵马驰骋,感觉自己就像一只逃离樊笼的雄鹰,从此可以搏击长空,自由翱翔,心情之舒畅,难以言表,但是,韦福嗣和李善衡还是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抹阴郁,一丝惶恐和一许伤痛。

    遥望湛蓝的天空,空旷的草原,齐王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然后急切问道,“可曾见到白发?”

    韦福嗣点点头,“白发于初五北上,建昌公(李子雄)于初六离开怀荒,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两天内他们将合兵一处,直杀闪电河。”

    “兵贵神速。”齐王赞赏不已,“如果建昌公没有洗劫广宁库藏,他们的推进速度可能会更快。”

    “大王有所误会。”李善衡笑道。

    齐王目露狐疑之色。

    “建昌公之所以劫掠广宁库藏,不是为了出塞作战,而是为了大王能够迅速立足燕北,不至于受制于人处处被动。”李善衡抬手指向远处依稀可见的营帐,“广宁库藏就在那里。正是因为这批库藏的存在,我们才不敢离开燕子原,不敢到野狐岭迎接大王。”

    齐王闻言,顿时喜出望外,“原来如此,甚好甚好。孤正为粮草一事愁眉不展,没想到建昌公未雨绸缪,早有算计,轻而易举就解了孤的燃眉之急。”

    韦福嗣、李善衡一听立即便意识到出了变故。有关向齐王供应粮草的问题阴世师之前已经做出承诺,因为广宁库藏惨遭叛军洗劫,需要重新从幽州调运,而调运需要时间,所以阴世师特意以留守府的名义,命令武贲郎将赵十住和武牙郎将破六韩摩诃,马上从长城防线和怀荒重镇的储备库中临时调拨一批粮草武器给齐王,以满足齐王燕北剿贼所需。现在齐王语含双关的说他正在为粮草一事愁眉不展,显然是有所暗指。

    韦福嗣随即转目望向站在齐王身后的李百药,冷声问道,“是阴世师出尔反尔,还是赵十住从中作梗?”

    虽然阴世师已经明确告知齐王,涿郡留守段达已经奏请圣主,把武贲郎将赵十住调回幽州,全权负责圣主和行宫的安全,但阴世师初来乍到,燕北局势又非常复杂,再加上要驱赶叛军出塞,要保护齐王巡边,肯定力不从心,必然要赵十住的帮助,所以短期内赵十住还不会离开长城,还是可以给齐王一点帮助,当然,前提是赵十住愿意提供帮助。

    “大王到了长城,却没有见到武贲郎将赵十住。”李百药言简意赅,一语道破真相。

    很明显,赵十住看到白发贼和李子雄都出塞了,燕北局势迅速逆转,马上就做出了选择,绝对不与齐王接触,坚决划清界限,如此一来他前期默契“配合”李子雄的举动,就可以解释为遵从留守府的命令执行驱虎吞狼、借刀杀人计,不但无过反而有功。

    既然赵十住做出了选择,他当然不会主动拜见齐王,而且齐王如果主动召见他,他也会百般推诿,再加上他和阴世师之间的激烈矛盾和冲突,不难推测到,赵十住即便接到了阴世师的命令,他也会阳奉阴违,敷衍了事,甚至以各种借口直接拒绝。

    齐王非常失望,之前他还对赵十住寄予了厚望,认为李子雄所推荐的人应该不会错,为此在听到阴世师将其调离燕北后大为愤怒,哪料到郎有情妾无意,赵十住根本就不“鸟”他。而尤其可恨的是,破六韩摩诃看到赵十住对齐王的“恶劣”态度后,似乎“感悟颇深”,言辞礼节上虽然还是无可挑剔,但在具体事物上也阳奉阴违了。按道理破六韩摩诃既然有阴世师的授权,已经代替赵十住承担长城镇戍之重任,他就可以动用手上的权力,从长城防线的库藏储备中紧急调拨一批粮草武器给齐王,但他竟然以赵十住尚未离开长城防线,尚未与其正式交接为理由,委婉拒绝了齐王出塞前给予一批军需补给的合理要求。?/p>

    “卡”脖子“卡”到这份上,“欺负”齐王“欺负”到这种地步,也算是胆大包天了。谁给他们的胆子?肯定是涿郡留守段达。谁给段达这么大胆子?那只有圣主了。

    韦福嗣和李善衡互相看看,眼里不约而同的掠过一丝担忧。现在白发贼和李子雄都出塞了,燕北局势很快就能恢复,借刀杀人计算是成功了,圣主和行宫很快就要返回东都,而他们这一走对幽燕的影响力就弱了,接下来幽燕就由段达和阴世师来掌控大局,但段达和阴世师都要遏制齐王壮大,再加上负责幽州镇戍的赵十住也指望不上,整体形势对齐王还是不利,除非李风云攻陷安州,并在安州长久坚持下去,就此改变幽燕乃至整个东北疆的局势,否则未来很不乐观。

    他们想到的,齐王当然也想到了,所以现在齐王最关心的就是二李能否攻陷安州,这是举足轻重的大事,关系到他的未来前途,必须竭尽全力,因此当齐王听说李子雄所劫掠的广宁库藏都是为他准备的,惊喜之余立即就想到了一个严重问题,二李是否带足了粮草武器?

    “我们出塞了,两只脚都踏在长城外面,长城里面的事暂时就不要考虑了。”齐王冲着韦福嗣和李善衡摇摇手,示意他们不要纠缠于细枝末节,“孤想知道,白发是否带足了粮草武器?”

    “大王多虑了。”韦福嗣笑道,“白发谋定而后动,算无遗策,令人惊叹。”

    齐王顿时松了一口气,好奇地问道,“难道他早有预谋?”

    韦福嗣点点头,“我们都低估他了,其实仔细想一想,也在情理之中。闻喜公(裴世矩)精心布局了这么多年,白发做为闻喜公的得力干将,当然在塞外有一系列秘密布署,其后手之多之精妙,难以想象。”

    接着韦福嗣就把李风云一口“吃掉”边市商贾,又以边市财富为诱饵,要一口“吃掉”马贼盗寇,再整合马贼盗寇迅速组建起一支马军的“连环计”合盘托出。

    齐王将信将疑。这个连环计环环相扣,精妙无比,差一步都不行,如果李风云成功了,那就太神奇,太不可思议了,那足以证明一件事,正如韦福嗣所说,裴世矩为此谋划了很多年,可谓万无一失,安州势在必得。

    “如此说来,白发不但把粮草解决了,把随军民夫解决了,还能在一夜间变出一支骁勇善战的马军。”

    这话说出来,齐王自己都不相信,但韦福嗣和李善衡却深信不疑,因为他们亲眼看到李风云悄无声息地“吞噬”了边市,把不可能变出了可能。这本身就是个奇迹,韦福嗣和李善衡至今都不明白,李风云是如何赢得那些汉虏商贾的信任,并说服他们心甘情愿、争先恐后的一起去攻打安州。

    看到韦福嗣和李善衡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齐王不得不强迫自己接受这个匪夷所思的“奇迹”,“果真如此,白发的胜算就更大,只是接下来他们就要与突厥人正面对阵,而唯有突破了突厥人的阻击,渡过了闪电河,越过了平地松林,他们才能踏足安州,才有攻陷安州之可能。但是……”齐王举目望向远方,眉头深皱,表情异常凝重,“突厥人又岂能让他们渡过闪电河,直捣牙旗?”

    “这就需要大王的支援,需要大王的决断。”韦福嗣抚须而笑,语含双关地说道,“他们辛辛苦苦劫掠了广宁库藏,又辛辛苦苦运到塞外,然后拱手送给大王,当然不是无缘无故。”

    齐王心领神会,“孤要做何种决断?”

    韦福嗣踌躇不语,这个决断不好下,尤其对优柔寡断、瞻前顾后的齐王来说尤其困难,所以必须想好说辞,确保不会吓倒齐王,只是话到嘴边,看到齐王那张英俊而精致的面庞,韦福嗣又犹豫了,感觉自己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可能太委婉了,不能给齐王以强烈冲击,不能帮助齐王下定决心。

    李善衡却是忍不住了,直言不讳,“大王要马不停蹄,即刻率军尾随追杀,直扑闪电河。”

    齐王骇然色变。直扑闪电河?那岂不等于挑起战端,蓄意引发南北大战?这个后果太严重,谁也承担不起。

    李善衡早料到齐王会害怕,继续说道,“大王,若想帮助白发安全渡过闪电河,就必须牵制突厥人,必须让突厥人不敢攻击,而要达到这一目标,最好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大王亲自率军直杀闪电河,直接让南北关系陷入崩溃之边缘。目前局势下,谁最害怕南北关系崩裂?不是我们,而是突厥人。”

    齐王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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