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对于任何一件已经无可挽回的事,做出的所有假设都是毫无意义的,可是偏有很多人执着于此,尤其是女人,年轻的女人。

    假如我早一些遇到你,你会不会爱上我?假如我那时没有掉头就走,我们现在会不会还在一起?假如我当初和你道歉,你是不是会原谅我……

    女人们最爱问故人这些似是而非的问题,希图在答案里获得安慰,却往往更不能解脱。

    那些无法再回头的过往,因为不甘,便总是幻想换一种方式,换一个场景,或者就该有更美好的结局,现实已无可更改,便只能在这样那样的假设中聊以自/慰。

    纪晚泽曾经觉得这样的人很可笑,面前的路无论有多么不尽如人意,也只有朝前看,往前走,让自己能在不可更改的环境里过得更好,才是正途,对于已经过去的事,一味再去纠结,没有任何现实意义。

    但自从从父亲罹患癌症直到去世,他中途放弃学业归国,再又是和乔希的婚姻,三年前生活当中一连串的巨大波动之后,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有人会如此无聊。因为他也开始不经意间,在脑海里也去做这样那样的假设。

    当初如果不是他一意孤行,选择出国留学,而是留在家里帮着父亲照理家族的生意,父亲会不会不这么操劳?而如果他还在,是不是就能阻止父亲因为急功近利而导致的决策失误,致使万信走到了穷途末路?父亲如果不是因为这事造成打击和压力太大,会不会就不会抑郁成疾?

    如果再年轻些的他,也能理解老辈人对于纪家产业的这种看重,并非是出于对于金钱和物质生活的需求,更多的是一种家族的荣誉和使命感,他会不会不这么鄙夷和叛逆地一定要出国,远离家里的一切?

    甚至他也会假设,如果当年没听父母的话选择那所私立高中,他跟乔希的生活,不曾因此而有过那段短暂的交集,他是不是就能在父亲去世后,心安理得地放开手脚,摆脱这段他并不心甘情愿的婚姻,然后用自己的方式,重新振作万信?

    太多的假设令人扼腕和惶然,这让最初经历这些的纪晚泽时常被这些念头折磨的寝食难安。可到底没法改变,最后也只能强迫自己,抛开所有这些问题,只往前看。

    纪晚泽记得,父亲活着时常说:“我不能让纪家衰败在我的手里。”

    年轻的纪晚泽那时总会嗤之以鼻,任何一个家族都不能一直兴旺下去,不是败在这一代,也许就是下一代,反正总有一代会败,为什么就不能是他自己?

    纪晚泽从懂事起,就有着自己的梦想和追求,他不想躺在老祖宗留下的基业上坐享其成,他不想被打上富家子弟的标签,然后循规蹈矩地过完他们这类人,永远大同小异的人生。

    他的父母中年得子,难免宝贝得厉害,他就也仗着父母的溺爱和纵容,执拗地远远逃开那些他该承担的责任。

    可是,人算永远敌不过天算,最后他却只是陷得更深。

    青春理想和所有对于未来生活的美好期许,在他人生中的第二个本命年里,斑驳成了断壁残垣。垂危的父亲,眸子里闪着人生中最后一簇光芒,期许地望着他说,“纪家交给你了,万信交给你了。”

    那一刻,他才知道,原来他也怕纪家败在他的手里。

    这种必须挑在肩上的担当,原来根本就是融在骨血里的一部分,少时不查,年岁越大,便也如桎俈般没法摆脱。

    认清现实已经不容他再动摇之后,纪晚泽其实已经很久没再去想,那些毫无意义的假设当初,可却又在这个时刻,不经意间被杜乐淘又提了起来。

    他怔了下,看着杜乐淘期望地看着他的眼睛,对于答案有万分纠结。

    真实的答案一定是否定的,当初的万信,因为父亲的决策失误,资金链断裂,只差一步就万劫不复,最绝望的时候,愿意伸出援手的人只有乔忠鑫一个。而他提出的众多条件之一,就是两家的联姻。

    纪晚泽是纪家的长子嫡孙,也是和乔希几乎唯一适龄的纪家男人,他那时根本没有可能选择拒绝,否则,父亲生前看到的最后一幕,不是万信宣布破产,就只有被收购这一条路可以走。在生离死别的时刻,其余所有的一切,包括爱情,都会显得苍白、薄弱,所以,即便当初他已经和杜乐淘海誓山盟,对于现在的结果也不可能再更改。

    他能给杜乐淘的实在太过有限,所以,从他和她在一起的那天开始,他就对自己要求,至少要给她全部的真诚,无论任何情况下,也绝不欺骗她。

    可是对于一个假设的答案,是不是还该如此去苛求,纪晚泽一时间有些拿捏不好如何作答,好在他迟疑的时间还不至于引起杜乐淘的不快之前,电话响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长长地出了口气,连忙摸出电话来接听,电话是许明瑞打来的,他是席悦的老公,打电话只要是约他下周一起吃饭,定好了时间地点,又开玩笑似的跟他抱怨:“我可听我媳妇说了,你跟她发脾气摆脸子,还嫌她不会泡咖啡,老纪,我可告诉你,我跟我媳妇在一块十多年了,都没喝过她给我泡的一杯咖啡,您这是长了多大的脸,她给你当秘书,还连带着伺候你,你要是再这么着欺负我们,我们立马辞职撂挑子,你信不信?”

    纪晚泽自然知道许明瑞是开玩笑,便也跟着笑,“悦姐这样可不仗义,怎么还背后给我告状呢?这不是摆明破坏咱哥们儿的交情,当真是红颜祸水呀。”

    包间里的信号不太好,纪晚泽一边接着电话,一边就站了起来,对杜乐淘打了个手势,便往包间外走去。

    杜乐淘听出了电话对面是谁,倒也不觉纪晚泽是有什么事背着她说,可是心里因为这个电话打断了她问纪晚泽的问题,有些怏怏不乐。

    纪晚泽站在包间门口,跟电话里的许瑞明有一句没一句地开玩笑,玩笑过后,又想起些公事要说,正好他们房间的按摩师,这会儿从走道里走过,纪晚泽对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里边他可以去继续了。

    按摩师走过来正要推开门的当口,正巧对面的包房也开了门,门里的人出来,看见纪晚泽,不禁愣了下,刚要开口打招呼时,随着按摩师开门的瞬间,他眼神下意识地望了进去。

    纪晚泽一撩眼皮,也看见了对面的人,热情招呼道:“牟助理,这么巧?”说完,对着电话那端道:“好了,明瑞,品牌代理的事,下周见面再细说,我这刚好遇到个朋友。”

    牟阳稳稳当当站着,等纪晚泽挂了电话,才扬起笑容客套道:“纪总,真巧,乔董今天还交代说,让我安排人这几天过去,跟你们签下关于冷链配送部分的补充协议呢,下午打电话到您办公室想和您约个时间,席秘书说您出去了,看来您年底很忙呀。”牟阳说着,眼神又瞟了眼纪晚泽的包房。

    按摩师看见纪晚泽在门口,包房的门就没有关上,纪晚泽意识到牟阳的目光似乎别有深意,却也没回头,只淡淡笑道:“下午出去不是公事,是到小希娘家给小望修电脑去了,晚上有个应酬不得不出来,刚刚才结束,正要回去接小希呢。合同的事,下周一就办,上班以后,我让席悦直接和你通电话。”

    牟阳微微点了下头,“纪总,我正好也要去乔董那里送点儿东西,晚饭喝了酒没开车,这么巧在这碰到您,您看方便搭我过去么?”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纪晚泽爽朗道:“你稍等会儿,我也是在这刚遇到另一个朋友,等我打个招呼咱们就走。”

    纪晚泽转身进了包间,回手关上了门,走到杜乐淘身边,俯身下去,在她耳边说:“淘淘,我有事先走了,做完按摩要是太晚,你今天就在过夜吧,这里楼上有客房,你直接开房间,明早走时签单就行。”

    杜乐淘听见纪晚泽在门口遇到了熟人,也隐约听见他提起了乔希的名字,似乎说是要去娘家接她,她明知这干醋吃得没道理,可心里还是苦闷,又不想带出相来,只好佯装困顿不堪的样子,眼也没睁,含混地“嗯”了声,跟他说再见。

    纪晚泽笑笑,捏了捏她的脸,“白天睡了一天了,难为你这会儿还能这么困,行啊,那你就踏实睡吧,我走了。”他说完,又嘱咐了按摩师几句,让他一会儿帮杜乐淘定好客房,这才又转身出了包房。

    牟阳依旧笔挺了直地站在门口,见他出来,笑着点了下头,纪晚泽便抱歉道:“让牟助理久等了,对不住。”

    牟阳自然也客气,“是我不好意思,还要劳烦纪总当司机。”

    两个人并肩走出养生会所的大门,服务人员已经把纪晚泽的车停到了门口,代客泊车的小哥下了车,熟稔地对纪晚泽笑着垂首恭送,“纪总慢走。”

    牟阳微微牵了下唇角:“看来纪总是这里的常客。”

    “也说不上,我平时爱运动,偶尔运动累了,喜欢来这松松筋骨。”纪晚泽说,关上车门系好安全带,才又道:“倒是没见牟助理来过这边,是第一次来么?我知道这有几个按摩师手法特别不错,牟助理要是有需要,我给你推荐下。”

    “我是帮乔董接待个客户,才下飞机,说是累了,想做个按摩,我就把他们送过来安排下,我自己倒是不喜欢这些。”

    “我感觉牟助理好像很是清心寡欲,似乎没什么特别感兴趣的事似的,那您平时闲下来,都爱好做点什么呢?”纪晚泽顺口答音地随意聊着天。

    “看书。”牟阳简单地回了两个字。

    纪晚泽偏了下头,看着牟阳笑了笑,才又转回去看着路面说:“牟助理的爱好真是高雅,跟我们家小希一样,最好清静,整日里只知道看书,不像我们这些俗人,俗事太多。”

    “纪总过谦了。”牟阳笑答,沉了下才又说:“要说清心寡欲,乔希倒才真是这样。”

    纪晚泽点头深表赞同,然后玩笑道:“有时候我都难以想象,我岳父这样性格的人,会生出小希这样的女儿,小希是不是更像我岳母?”

    牟阳沉吟了下,“有些地方的确像,只是佟老师的性格……更……”他踯躅着,似乎找不到一个更好的形容词,顿了会儿,却话锋忽然一转,“纪总,你听说过佟老师当初是因为什么去世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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