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号码显示的名字叫杜乐淘。

    乔希记得这个名字,纪晚泽好朋友的妹妹,亦是她教过的学生,一个有着亮闪闪的眼睛和甜美笑容的女孩儿。

    意外,却又仿佛并不是太意外。

    “我想你了。”

    普通但不乏暧昧的的四个字,一个女人发给她丈夫的短信,不经意看到,乔希第一刻的感觉不是痛,亦不是惊,而是一种漾满心口的深刻羡慕。

    要怎样,才能这么轻描淡写,自然而然地告诉一个人,你想他了呢?

    多少个夜晚,纪晚泽加班或应酬,她在家里,坐在茶池前,又或是书案边,烹茶又或书写教案,窗帘总是敞开的,任何一个抬头的空挡,她总是要不经意地往窗外望去,等着那熟悉的车灯在院里亮起,虚浮的心才好像终于能回归到原本的位置。

    可是面对夜归的纪晚泽,每一次他带着一身疲惫的笑意走到她面前,问她在做什么时,她都无法堂而皇之地告诉他,“我在想你。”

    又或是新采最初要上线的那个阶段,纪晚泽总是出差,短则三五天,长则半个月,她掰着手指算日子,在日历上标注好他回来的时间,她去接他,或是他会直接回家,久别之后再见面,有时心跳都好像会忽然变了节奏,但是他张开双臂迎向她,把她纳入怀里,问她这些过得好不好时,她也无法理所当然地开口告诉他,“一切都好,只是想你。”

    更甚者,高中毕业后直到现在,她唯二参加过的两次同学聚会,都是因为有他。

    她却只是远远看他,若是目光无意相撞,至多微笑点头,算是招呼,她无法像她的同学们那样,熟稔地过去拍他的肩头,大喇喇地说:“嗨,老纪,出国就忘了老同学吧,我可是想死你了!”

    甚至哪怕是,觥筹交错间,握手寒暄时,客套又最不经意似的说一句,“纪晚泽,这么多年不见,我们都想你了。”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却是越萦在心头不放,就越无法宣之于口,越亲密无间,就越心生踯躅。

    可是有的人,却可以这样说得这么轻松而无畏,像是最普通的问候,像是问你吃过早饭了么一样随意自然,而且这样说的那个人,甚至还是个说话都透着拘谨,看见她这个老师会紧张得手足无措似的小丫头。

    那样由衷的羡慕,又或许还揉着一点小小的嫉妒,像是壶中正在烧的开水,在乔希的胸口里汩汩地泛滥着。

    她在唇齿间反复地玩味着那四个字,然后昂起头,对着空气无声地对说:“纪晚泽,我想你了,纪晚泽,我喜欢你,纪晚泽,其实,我喜欢你很多年了,从你递给我那颗巧克力开始……”

    这样说着说着,乔希忽而却笑了起来。

    其实也并不是那么难,不是么?

    她要了这段婚姻,她却不知道怎么去经营,她缺少情感上的某些天赋,所以夫妻三年,一切都是停滞不前。

    她不自卑,也并不自怨,比起很多连梦想的门都摸不到的人,她觉得自己已算幸运。

    她从最初就设想过她强求来的这段姻缘也许会失败,只是,失败其实并不可怕,而是在失败之前,她都没能把这句本早就该说的话说出来。

    乔希想,她该给自己一个目标,哪怕结束是不可避免的结局,结束之前,她至少也该把自己把一部分做到圆满。

    这么一番思量过后,这样一个时刻,在意识到自己的婚姻恐怕已经面临威胁时,乔希却奇异地觉得欢欣鼓舞了起来。原不知道怎么继续的前路上,她仿佛忽然找到了一个支点,以往是不知道怎样才能成功,反是畏首畏尾,一旦知道失败的结果似乎难以避免,倒觉释然,不对结果有期待,只做自己本该去做的事,事情忽地便简单了。

    再又去煮水泡茶,动作便流畅了起来,一杯茶终于冲进杯中,乔希擎起杯要喝,抬头,却看到,眼前不远,一双好奇的眸子正在认真地注视着她。

    晒够了太阳的小猫,在几上弓着背,审慎地看着正准备要喝茶的乔希,发现乔希看它,似是吓了一跳,往后蹭了半步,见不到乔希再有别的动作,便又站在。

    乔希抿唇对它笑,然后朝着它的方向平摊开手掌,小东西戒备而迟疑地往前迈了两步,把鼻子凑到乔希的掌心,乔希便顺势去勾它的下巴,猫咪似乎都喜欢这个动作,这一下,便不再畏怯,就势把头歪在乔希手臂上,任她抚弄。

    其实迈出第一步,也不是那么难,像这只小猫,它无依无靠,风雨飘摇,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起初它怕,它挣,不一日,却就已经开始与她撒娇,它能与人亲近,想来也不是纯然的野猫,或许是从主人家走失,又或是被遗弃,从养尊处优到风餐露宿,它却还能很快对人放下敌意,或许,在它心里,正因为有过最好的,又经历过最差,所以反而无惧。

    最后小家伙已经得寸进尺地越过茶海,弄翻了几盏杯子,然后缩进了乔希怀里,乔希怕它打翻更多的茶具,站起了往沙发那边走,才要坐下,门铃响了起来,吕姨听见声响,已经从餐厅那边跑了出来开门,乔希便坐在沙发上,偏头往门口望去。

    没想到这个时候,会是牟阳来访。

    她结婚后,牟阳到她这里来的次数屈指可数,乔希忙就放下了猫,迎了过去,猫咪见了生人,倏地窜了出去,乔希还没开口,牟阳看着已然利落跳上柜顶猫,不自禁地讶异道:“你竟然肯养宠物了么?”

    乔希无奈地摇头,“哪里是我要养,小望捡来的,爸爸让他丢掉,他就要离家出走,我就只好先带回来。”

    牟阳微挑了下眉梢,表情便恢复了平静无波,很快说明来意道:“一早过去给乔伯伯送东西,云姨让我回去的时候,顺路给你送她一早煲的汤过来。”

    乔希谢过,接了牟阳手里的东西递给吕姨,看牟阳没有立即就走的意思,忙给他让座冲茶。

    他依然是淡漠的模样,静静喝茶不说话,乔希就也不出声,沉默了半天,牟阳才又问:“纪总不在家?”

    “在,不过他生病了,吃过药在休息,你有事找他么?”

    “金诺周一有个合同要跟新采签,今天既然过来,本想是顺便先让纪总过目下,没有问题的话,一上班就可以直接签字了。”

    乔希略迟疑了下,站起来道:“那你稍等下,我去看看他醒了没。”

    卧室里的纪晚泽还在酣睡,乔希走近跟前,第一眼,却先是下意识地望向了床头柜上的手机,依旧是她离去的样子,没有被动过,心里无来由地便是一松。

    她在床头坐下,手背贴向纪晚泽的额头试温度,已没有那灼人的滚烫,却是一片汗湿,再顺着他的脸颊抚下去,一直到脖颈都是汗涔涔的,看来,退烧药的药力已经发挥了出来,他极少生病,更几乎是不吃药,所以药在他身上,似乎见效奇快,不过一个多小时,身体里的热度便已经随着汗蒸了出来。

    乔希转身走进卫生间,拧了毛巾给他擦汗,擦了一半时,纪晚泽突然张了眼,他茫然地看了看乔希,开口,声音嘶哑地几乎不成句,这让他飞快地皱了皱眉头,挣着要起来,乔希忙按着他道:“再等会儿,稍微落落汗,你发烧了,才刚吃药发了汗,这会儿别再着凉。”

    纪晚泽闭目揉了揉太阳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睁开眼,“我今天要去扫墓的,现在几点了?”

    乔希柔声回道:“已经十点多了,妈刚才来过电话,我和她说你病了,她让你好好休息就是。”

    纪晚泽便又松口气地表情,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手机。

    乔希拧了毛巾回来,就站在床头,静静看他,看他在拇指滑开锁屏的一刻,眼睑似是微微一扬,盯着屏幕看了会儿,却并没有回短信的动作,然后不动声色便又把屏幕关上,把手机放了回去。然后才把目光移向手里握着毛巾的乔希,伸出一只手,等着乔希把手放在他的掌心,他拉着她坐在身边,才又开口,“突然就病了,真是不好意思,辛苦你了,小希。”

    乔希温柔地笑着摇头,再又用毛巾帮他揩了遍脸,问:“现在还难受么?要不要喊医生来?”

    纪晚泽摆手,觉得身上的汗落得差不多了,便撑着身子坐起来,想再说点什么,开口却是惊天动地咳嗽了起来。

    乔希忙着拍他的背,有些无措道:“要不我还是给医生打电话吧。”

    咳嗽的空挡终于能喘口气,纪晚泽吐息不稳地哑声道:“没事,就是喉咙有点儿干。”

    乔希便又急着起身起倒水给他,不冷不热的水,温度刚好,干热的喉咙,有了水的滋润,终于能略微正常的说话。

    窗帘还没被拉起,屋里的光有一种昏黄的暧昧,纪晚泽看着逆光而立的乔希,微微前倾的身子,等着拿回他手中的杯,并不太娴熟的照顾人的姿态,却是难掩的关心举动,忽地便是满腔汗颜。

    前一天,十二楼的高空,无遮无挡的冷风嗖嗖中,他为他喜欢的女人排忧解难,英武非凡,可毕竟是血肉之躯,那样的冷风吹了,满身涔涔的汗,又如何会不病。

    而如今病了,却让乔希小心翼翼地侍病床前,拿水喂药。

    他怎么能厚颜无耻到如此令人发指的地步?

    这样想着,纪晚泽再也躺不住,虽是浑身还酸痛难当,便要挣扎着下地。

    乔希拦着,让他再躺会儿,手压在他肩头时,却又忽然想起她上来的目的,而牟阳还在楼下等。

    “哦,晚泽,我差点忘了,牟阳来了,替云姨拿些东西给我,顺便说有个文件要你过目,要我给你拿上来么?”

    纪晚泽动作一滞,微讶地抬头道:“牟阳现在还在楼下?”

    他问着,不知怎么,心头很突兀地掠过了一丝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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