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渡淮水,即入汝阴。

    刘訚提着长枪,拍马纵到土坡上,遥望北方。再行五十里便至昌氏坞堡,原本因他身属祖约帐下百人将,至寿春便不宜再行护送,但桥小娘子至北,不敢有丝毫大意,便于寿春以重金贿赂了祖约之妻。

    祖约惧内犹胜王导,祖约爱财便是因为其妻,其妻许氏极擅商事,听闻华亭刘氏首次行商至北,稍作沉吟,商道若通畅,财物便如滚流,即刻应允。

    胡煜打马至坡上,抹了一把脸上的风尘,沉声道:“由此而至上蔡,尚有六百余里。若是快马纵鞭,十余日便可至。”

    刘訚枪指阔道,笑道:“昔日,小郎君行经此道,耗时近月,一路拜访诸坞,斩匪杀敌!此道,实乃小郎君持剑,砥血中开。”

    “然也,起行吧,桥小娘子已歇了片刻,想必已醒!”

    胡煜深以为然的点头,胸中贯着一股豪情,不入北地不知,一入北地充耳尽闻小郎君威名。

    二人窜下土坡,刘訚驰向车队中腹,朝着骑马徘徊于牛车边的革绯,柔声笑道:“革绯,桥小娘子身子可好?若可起行,现下日方中起,待落夜便可至昌氏坞堡,我等可宿营于堡外。小郎君与昌氏交好,昌氏必予款待!”

    革绯一身水蓝色襦裳劲装,肩插长剑,虽是一路风尘,颜色却半分不减,英姿娇人。也不理会刘訚,微微侧首,面向车帘,轻声问道:“洛羽,桥小娘子可醒了?”

    “小娘子醒了,起程吧。”

    素手卷绣帘,洛羽探出半个脑袋。

    浑身雪纱的桥游思懒懒的坐在车中,怀里抱着个小手炉,俏面呈晕红,眸子迷蒙,浓密的睫毛唰来唰去,显然将将醒来,尚未把人辩清。

    一旁的晴焉轻轻抱着小娘子的肩,细声道:“小娘子,我是晴焉。”

    桥游思粉脸更红,也不知她方才梦到甚,羞得不行,垂首喃道:“嗯,晴焉”

    真是个娇媚小人儿,眼见便心怜,革绯浅浅一笑,朝着桥游思弯了弯身,头道:“起程!”

    “好勒,桥小娘子,洛,洛羽,坐好咯。”辕上,若洛抖了一记空鞭,驱牛疾行。

    刘訚见得此景,面上洋起笑容,提枪拍马赶到队首,引领着拖曳近半里的车队,蜿蜒前行。

    往东,距此三十里危耸着一栋破烂军坞,祖逖帐下曲都童建据守于此。童建原本镇守庐江关隘,被祖逖传召至雍丘参战,随后祖逖又令其暂据于此,从事经田承粮。

    童建满脸阴沉的踞坐于案后,在他的面前,跪着一人,乃是今日一早捕获的胡人细作。

    细作虽跪匐于地,眉色却半分也不惊,抬头打量着童建,顺着童建的目光往下,直抵案上信。

    信中内容极简,仅一行潦草:‘谢浮已亡,薄席屈面,君何南顾,再不来投,北门不复。此时暨来,将军以待。’此信,乃石勒遣人所,言简而意赅。

    少倾,童建把信附于灯火,看着火舌逐渐吞没信,冷声道:“此时北投何意?莫若以待祖逖兵势再起时,童建反戈背击!”

    细作道:“将军此言差矣,祖逖令将军宿军于此,其意已明,再非委以重信。将军若肯终老于田,兴许尚可安身。若存他意,必将身首异处。将军切莫迟疑,若再不归,赵王势必震怒!”

    “啪!!”

    童建神情一怔,一个不留神,指尖被火灼,用力一抖,焉知火势更烈,眼睛一瞪,猛地一掌拍下,拍灭火光,看着指缝间冒出的青烟,沉声道:“童建若投,赵王将以何如?北路,又从何而来?”

    细作嘴角一挑,恭声道:“祖逖欲与郗鉴联抗赵王,赵王自是不惧,然则,为免天下生灵妄遭涂炭,故而,何不杀其一,以却其万。明日,郗鉴即入慎县,将军若率帐军两千伏之半道,想来可取其首。届时功成,将军可东赴淮水,必有渔舟接应。若持郗鉴之首,尚惧无功以待乎?将军,此乃西柳渡口,温曲都之信。”再奉一信。

    “温伯余?”

    童建扫了一眼信,胸膛起伏如抖卵,眼中一阵闪烁,重重一拳捶在案上,咬牙道:“便如此!为免泄漏风声,现下便往缴匪,伏之半道!汝亦同往,若河中无舟,便以汝之头颅祭旗!”

    “自无不可!”

    日坐天中,城父县至慎县官道中,一千铁骑排成一字长龙,疾速奔行。郗鉴由雍丘往南直插,将与慎县交汇处而入淮南。

    初秋之日,和煦清爽,郗鉴抬头看了看天色,把胡须中的沙尘抖去,兴许是渐临江东,面上神情不见疲惫,反增红润。

    “驾!”

    一夹马腹,朝着骑军中的马车奔去,踏蹄于帘外,笑道:“嫣儿,身子尚可禁得?若是无碍,咱们便摧马疾驰,待入慎县再歇!”

    殊不知,他这一声柔唤,唤得马车中的姚氏满脸绯红,忍不住瞅了瞅女儿。

    郗璇眨着眸子,也不知在想甚,把手中的裙褶拧成了一条一条。

    “嫣儿!”帘外声音加重。

    “夫君”

    姚氏面红欲滴,娇嗔一声,挑开帘,横了郗鉴一眼,不尽媚态地道:“尚可,玉面儿”‘玉面儿’三字落得极低,如蚁似蚊,随即,又匆匆补道:“璇儿尚在,岂可不知仪。”

    “哈,哈哈”

    郗鉴放声大笑,看着妻子的娇羞俏媚,直觉浑身上都充满了喜色,一纵马缰,奔向铁骑之首。

    日渐西移,刘氏车队。

    “小娘子,快看,好大的一片草原呀,也没人”晴焉唯恐小娘子闷着、冻着,便将两边绣帘卷开一角,以雪白小手撑着。

    “晴焉,且张帘一半,我的身子尚可。”桥游思从晴焉的手腕缝隙处看出去,但见帘外荒野连绵成海,秋风蔓草而过,如波滚浪。

    晴焉尚未张帘,另一边,洛羽已飞快的把帘挂在一角,陪着桥游思拘了十几日,可憋坏她了。

    桥游思浅浅一笑,捧着小手炉,微微倾身,看着帘外的世界,轻声道:“此非草原,实乃民不侍田,凋零于野。”

    洛羽皱着眉梢,摇头道:“为何有田不种呢?莫非北地之民皆懒么?依洛羽看,便是草原。”

    “洛,洛羽,此乃田,草原上的草,高,密!”若洛在辕上插嘴,浓浓的异腔,词不达意。

    洛羽嘴巴一撅,探首出帘,喝道:“要你多嘴!”

    顿时,若洛不坑声了。

    晴焉深怕小娘子被风冻着,悄悄用手背碰了碰小娘子的手,但觉温暖若滑玉,放下心来,笑道:“小娘子说是田,那便定是田。”

    “呀,坡上有人!”

    忽然,洛羽指着东边轻呼,桥游思眸子一眨,紧了紧小手炉。

    东面里许外,有方一斜坡,坡顶上孤立一骑,搭眉将车队细细一阵眺望,冷冷一笑,调转马首,飞速向东。

    “报”

    一骑穿过草海,风驰电掣而来,奔至近前,高声叫道:“禀”

    “啪!”

    一记马鞭横抽,声音嘎然而止。童建怒目圆瞪,以马鞭指着侦骑,咬着牙,低吼:“此乃伏击,并非行军,安敢如此张扬也!”

    侦骑脸上火辣辣的疼,却不敢抹拭,低垂着首,嗡声道:“禀曲都,往西八里有车队,存女眷,兵卒约千。”

    童建思索道:“往西五里?千军?车队?女眷?”

    侦骑似想起了甚,偷窥一眼童建,却见童建一脸横肉,凶态毕露,不敢接话。

    童建眉头愈皱愈紧,勒马看向西方,随后一把扯过身侧细作,捉其衣襟,沉声道:“为何乃西,而不是北?莫非,汝戏耍于我?亦或,尚有别军据此护送?”

    细作神情亦惊,暗自一阵沉吟,硬着脖子道:“据探,并无护送之军!若存车队与女眷,那便定是其人无疑!兴许,乃是其从速而行,是以,跃过了慎县!将军,此时宜速不宜缓,切莫使其过慎县。一旦得过慎县,便至正阳渡,韩离驻军一千,两厢一汇,绝难成事!”

    童建压低着声音,瞠目欲裂:“郗鉴所率乃兖州精锐,若非伏击,直面相抗,恐我麾下尽亡矣!”

    细作附耳道:“将军勿忧,郗鉴携女眷,岂能一心事战?况乎,待至赵王帐下,汉奴多如牛毛,将军何愁无兵卒可御!箭已临弦,若再迟疑,将军此生便毁于现下也!”

    “全军从速,马军先行,随我追击于西,拖滞顽匪!”童建高声叫道,随后引着五百马军,纵马插西。

    “轰隆隆”

    滚滚马蹄声由东遥传,相距两里,刘訚勒马一看,神情猝然大变,提着枪,疾疾奔向牛车,叫道:“革绯,革绯,恐事有变,速护小娘子”

    来不及了,革绯早已看见草海中滚来的铁浪,拉起马首,长剑直指东面,娇声喝道:“骑军,列阵!”

    “列阵!!”

    若洛从辕上“嗖”地一声,跃至马背,拔出长刀,纵声狂吼。

    “锵锵锵”

    一百骑马的白袍,当即随着若洛拔刀大吼,瞪突了眼睛,勒马成阵。

    当此时,马嘶声,牛鸣声,惊吼声,乱杂一气。拖曳半里的车队,根本未及摆开防御阵势。若其乃敌,仅能以骑扼制,再行布阵!若洛头看了一眼帘中惊赫的洛羽,裂嘴一笑,而后扭过头,高声吼道:“华亭铁骑,随我冲锋!”

    “诺!”

    百骑齐应。

    “且慢!”

    刘訚叫道:“革绯,且容我上前辩明,若乃敌,汝速带桥小娘子撤离!”言罢,拔马撞向敌方,待对骑至里,高声叫道:“来者何人,此乃祖将军”

    “簌!杀无赦!”

    对面飞来一箭,歪歪的落在三百步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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