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蓁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太子张着小嘴,手忙脚乱的正急着辩解:“父皇身体真不好,太医交代了要好好休息,不能劳累太过,你让父皇来监督我,打扰父皇休息怎么办?……”

    墨蓁笑了笑,睨着他道,“我瞧你说话口齿清晰,也不像是气力不济的模样,怎么,继续蹲马步?”

    太子说话立刻结巴起来,一边结巴一边喘气儿:“没……没有……我累……累死了……”

    “很好。”墨蓁道,“那记得好好写,据说元丰羽这人胆子虽小,但对诗文字体课业要求极为严苛,他虽然不敢和你作对,不过,我会让他告诉我。我但凡听到一点错处,”她一拍太子弱小的肩膀,“你晓得后果怎样。”

    瞠目结舌的太子被她一拍,拍中的小肩膀往下一歪。

    墨小天捂着嘴偷偷的乐。

    墨蓁一眼瞥过去,又对他们三个道:“你们也一样。老师布置的课业,都要完成的一……一……”

    她挠挠头,墨小天凑过去在她耳边提醒:“一丝不苟。”

    “对!”墨蓁握拳,“一丝不苟!有一点差错,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四人:“……”

    连个成语都说不出来的您!有什么资格要求我们一丝不苟!

    墨蓁站起身,提着太子衣领,要将他送回去,一边走一边道,“还有,太子殿下,鉴于您身体不太好的缘故,明天卯时起身,一个时辰的马步,然后去上课。”

    “……”太子愣了下,反应过来后半空的脚一顿乱蹬,“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身体不好就更加需要休息了呀!

    墨蓁淡淡的道:“让你做什么,只管去做,没什么为什么。从现在开始,太子殿下再说一句为什么,惩罚加倍。说两句,三倍!”

    “为……”太子下意识的大叫,墨蓁厉眼一扫,他牙根一酸,用力的捂住了嘴巴。

    他相信墨蓁是完全做的出来的!

    他相信他父皇是完全站在墨蓁那一边儿的!

    他恨恨一蹬腿:“不问就不问!”往后一瞥,瞥见后面三个,“他们也一样吗?”

    墨蓁正视前方,“不。”

    “为……”

    太子刚吐出一个字,就想到了她那个惩罚,牙根一咬,差点咬到舌头。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墨蓁冷哼,太子殿下,您当其他人跟您一样顽劣吗?

    就听见太子咬牙切齿的道:“三叔叔说你凶残霸道持枪凌弱仗势欺人果然是真的!真不知道父皇怎么会向着你!”

    墨蓁心里一动,想着南乔渊竟然在太子跟前说她坏话?嗯?谁给他的胆子?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问:“是吗?我和你三叔叔一向不对付,他在我眼里还是个不男不女的断袖呢!……他还说了我什么?”

    太子却低低的哼了声,小声嘟囔道,“我才不说呢,万一你揍我怎么办?你这么凶残……”

    墨蓁手一松,太子往下一掉,他下意识的大喊,喊声还没出来,往下掉的动作又突然停止,一只手照旧提着他的领子。他的大喊声憋在喉咙里,欲喊不得,欲咽不能,涨的满脸通红。

    墨蓁继续往前走,绕过一条青石小路,又淡淡道:“继续我这么凶残,你还要我做你师傅做什么?不怕我揍你?”

    太子委屈的瘪起小嘴。

    三叔叔说,墨蓁虽然凶残,霸道,持强凌弱,仗势欺人,但!他是太子!

    只要将她弄进宫来,放在自己身边,仗着太子的身份,还不是捏圆搓扁任他修理?

    他觉得三叔叔说的不错,墨蓁再凶残,还能凶残到他这个太子身上?况且,他也想见识一下墨蓁到底有多厉害。

    现在,他觉得三叔叔在骗人。

    墨蓁哪里是凶残,她简直是残暴!

    墨蓁见他不说话,心思也通透,稍一细想,就能想明白这其中缘由,她原本还奇怪太子怎么会选她做师傅,原来还有南乔渊的缘故在。那魂淡倒也本事,将太子的性子拿捏的准准的。

    去勤政殿的途中,遇见了太后派来的人,倒也没有为难墨蓁,只是说太后想念孙子,请世子去太后宫中看看。这要求本来没什么,墨蓁却微微蹙了眉,看了一眼太子,再看了一眼南承卓。

    她没反对,就让人接走了,一双眸子却幽幽暗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南乔梁刚刚召集几位众臣议完事,大臣们刚刚从殿中出来,看见墨蓁一行人,瞥见太子在她身边乖顺的跟个小猫似的,微微有点惊异,待近前方反应过来要行礼。

    墨蓁目不斜视的进去了。太子趁机抬起头,冲那几个重臣露出一个委屈的表情,看的他们眼皮子一跳,见他满头大汗唇色发白,思及墨蓁脾性,还以为太子受了什么委屈。

    在墨蓁手里,受到的委屈一律应是殴打体罚之类的。

    唉,太子殿下真可怜,摊上这么一个师傅。

    墨蓁真狠心,太子虽顽皮了些,但到底是个孩子,长得有那么萌爱,真下得去手。

    明天少不得要弹劾弹劾。

    太子转过头时,嘴角露出一抹奸诈的笑意。

    墨蓁刚到殿门口,突然回过头,目光严厉,他吓了一跳,笑意一收,立刻低头跟了上去,看在重臣眼中更是受了欺负的样子。

    南乔梁见了太子,询问了几句,墨蓁说还好,太子有心想告状,可墨蓁在旁边一直看着他,他有点胆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再加上他觉得父皇对墨蓁特别的偏心眼儿,他就是告了状,父皇也未必会给他做主,便甚憋屈的说了句还好。

    南乔梁有点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再看看墨蓁,想着恶人自有恶人磨,每个人生下来果然都有个克星。

    再看看太子那一脸憋屈的样子,他心里叹了口气,小子,你爹是为了你好,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墨蓁脾气虽不好,但真当了你师傅,日后有你的好处,现在吃点苦算什么?

    墨蓁又将她制定出来的惩罚体制及早间马步一同说了,“陛下,太子身体不好,还是多练练的好。”

    别当了皇帝,就这破身子,日理万机,几年都撑不下去。

    南乔梁自是信她的,无视太子哀求的目光,点头道,“可以。朕亲自监督,阿蓁尽管放心。”

    墨蓁满意的点点头,看见旁边的四皇子,又笑道:“四皇子年纪虽小,却聪颖许多,毅力也持久,元大学士称赞有加。”

    至于这称赞,当然是以太子作为相比较的前提。

    太子小脸一瘪,果然,就见南乔梁甚是欣慰的笑道:“那是。昭儿一向聪颖,有过目不忘之能,这一点,倒是随了他母妃。”

    四皇子腼腆的笑了笑。

    太子脸色更瘪了,嫉妒的揪了四皇子一眼。

    皇子中父皇最喜欢的就是四皇子,常常夸的也是他,跟他玩的时间最长,指导课业最多。

    就连母后,都不及他母妃得父皇喜爱。

    墨蓁看着他脸色,火上加油的添了一句:“是,臣也觉得四皇子好,教起来省心,没那么麻烦。”

    太子:“……”

    你才麻烦你才麻烦你全家都麻烦!

    南乔梁叹了口气,阿蓁,我也没见你有多麻烦,你操练起太子还不是照样的得心应手?瞧他儿子,何时这么憋屈过?

    墨蓁笑了下,她说这话,不过是为了刺激太子,然而此刻看着太子与四皇子的情形,想起皇后与德贵妃傅氏多年之争,想起年前因为一个太子位被推上风口浪尖的两个孩子,想起这宫廷倾轧,步步危机。

    再看这兄弟二人……

    她突然叹了口气,垂下的眼帘遮住眸子深处一抹悲悯。

    南乔梁听见她那叹息声,微微一愣,刚想说话,突然气血上涌,忍不住咳了几声,顾顺立刻上前替他抚背,他只觉喉咙一甜,唇齿间一股血腥的味道,低头一看,看见掌心里咳出来的血,墨蓁上前一步,他立刻将手缩回去,不着痕迹的将血在背后擦了擦。

    墨蓁关心道:“陛下如何了?”几步上前伸手去拿他的手腕,南乔梁躲过,笑道:“没事,别担心。”

    墨蓁才不信他,她也曾问过南乔梁的身体状况,奈何他含糊不清,不肯告诉她一个明白,只说他身体没有大碍,再养养就好了,太医也支支吾吾的,一看就是被人下令禁了口,成心不想让她知道,她不止一次提过让墨玉清进宫看看,皆被南乔梁以政务繁忙推辞了去,繁忙个屁,再繁忙,还抽不出一点空闲请个平安脉?

    真要繁忙,大不了她将那折子全烧了!谁他妈敢再递折子,她就打断他的腿!

    她不由分说一把抓上他手腕,先看见他手心里没有擦干净的血红,瞳孔一缩,立刻把上他脉搏,南乔梁挣扎不过,只得遂她的意,太子抖着小手指,哆哆嗦嗦的想说一句“大逆不道拖出去打板子”,但一看他父皇顺从的样子,哆哆嗦嗦的又把手指放了回去。

    唉,父皇,您为何要这么让着墨蓁?心眼偏到疙瘩里去,这样真的好吗?

    墨蓁脸色越来越凝重,她是不懂医术,但还不至于感觉不出来南乔梁内里肺腑竟已经亏损到这个地步,表面看着光鲜亮丽,内里如何只有当事人才知道。如今他这个状况,竟是一直在强撑着,以透支生命的方式强撑。

    难怪不让她知道,难怪太医支支吾吾始终不告诉她,难怪她屡次提起让墨玉清进宫,他一直推拒!

    她一瞬间想骂脏话!

    狗屁的还好!狗屁的再养养!

    她满脸黑沉,盯着南乔梁,南乔梁一看她脸色,立刻抽回自己的手腕,站起身扶着她到一旁坐下,手忙脚乱的端了杯茶递过去,赔着笑脸道:“阿蓁,阿蓁,你别担心,我真没事……”

    墨蓁盯着他手里的茶盏,很想拂到地上去,但看了一眼旁边的太子等人,知道不能,只能强压着隐忍下去,盯着南乔梁的眼镜一字一句道:“明天!我让人进宫!陛下若是再推拒!休怪臣大逆不道绑了了事!”

    说罢拂袖而去,留下一地怒风,墨小天颠颠的跟上去。

    太子兄弟两个看着南乔梁,皇帝陛下端着茶,恹恹的坐了回去,不知是对谁说还是在自言自语:“瞧,她就是这个脾气,这么多年都没改。”

    太子轻手轻脚的上前去,讨好的为他揉肩膀,狠狠点头,“对的,她脾气可坏了。”

    墨蓁走了,压迫没有了,他大着胆子敢告状了。

    皇帝陛下心情不好,对他的卖萌无动于衷,冷着脸道:“还不快去抄!完不成今晚别想睡觉!”

    太子:“……”

    回府之后的墨蓁心情不佳,连晚饭都没有吃进去,墨小天颇识眼色,也不打扰他爹,一个人躲房里玩去了,墨蓁在房中生着闷气,突然感觉到屁股底下有声音,还一颤一颤的,心知那魂淡又来了,有心不想让他出来,想了想,还是起身打开了床板。

    南乔渊一出来就看见她的脸色,诧异道:“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想了一阵,“是不是在太子那里吃瘪了?”

    墨蓁沉默,他以为她是默认,虽然有点惊讶墨蓁这么一个大魔头竟然搞不定一个小妖怪,但还是安慰道:“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太子就是那德行,时间长了就好了……再不济,你就揍他一顿,打疼了他就什么都听你的了。”

    墨蓁低声道:“不是这个事。太子那点小伎俩,我还不放在眼里。”

    “那是因为什么?”

    墨蓁沉默良久,转头问他:“大哥的身体状况,你知不知道?”

    这次换了南乔渊沉默,半晌才点了点头。

    “知道。”

    皇兄虽然下令太医禁口,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太医院里也有他的人,想知道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要不是今日见他吐了血,要不是她强硬替他把脉,她还真不知道他竟已经……

    南乔渊淡淡道:“说什么?皇兄自己不想让你知道,我又何必多嘴?”

    “你明明知道大哥他对于我来说很重要,这样的事怎么能瞒着我?”

    南乔渊瞥她一眼,吐出一句话来:“那是你大哥。”

    墨蓁震惊的看着他,一时间有点迷茫,好像没有听清他说的话,待反应过来后又愣了一下,仔细咀嚼了一番这五个字所代表的意思,已经恢复了平静。

    “抱歉,我忘了。”她说。

    皇室中哪有什么兄弟之情?有的不过是虚以委蛇,假情假意,面对面笑意盈盈背过身阴谋诡计,有的不过是争权夺位,不择手段,再贤仁的人双手都不可避免的沾染了无辜之人的鲜血,有的是那宫廷深深,步步倾轧步步艰难,生存的道路上,堆积了成山的白骨。

    有的不过是权力和利用,将一个孩童的天真与幼稚转化成深沉与心机,从而失却人性中最初的良善。

    她想起今日里在骑射场中的那两个孩子,再想起她在勤政殿中看着那两个孩子心里无故升起的莫名的悲悯。

    太子性情顽劣,却贵在真诚,不会装模作样,四皇子不爱说话,看着沉静了些,眼神却清澈无暇,毫无杂质。他们都还是个孩子。

    却生在宫廷,一个成了太子,一个是皇帝最喜爱的儿子,一个是纨绔,一个是重臣们心底最合适的太子人选。

    那是不是将来有一天,这两个孩子也会失却如今尚存的天真与无暇,变成……

    变成如今这兄弟三人的模样?

    突然有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南乔渊低低的带着微微叹息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阿蓁,我不是这意思……你知道,我不告诉你,也是怕你担心……”

    他怎么不知道南乔梁在她心中的地位,对她来说,便是南乔慕,都要排在南乔梁之后,若说南乔慕给了少年时候的墨蓁无所顾忌的陪伴与张扬,那么南乔梁,便给了她这一生永无他人可以替代的关怀和温暖。

    那是在她心中如同至亲一般重要的人。

    墨蓁睁开眼,也不看他,只淡淡道:“大哥受了伤,伤至内腑,这件事你还没有彻底的告诉过我,我很好奇,宫中侍卫都是吃素的?大哥功夫你也知道,天下能伤他者,寥寥无几……”

    若非至亲至信之人,谁能伤他如斯?

    南乔渊握着她的手一颤,瞳孔微微一缩。

    “你怀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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