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滨展览馆

    在展览馆这种静谧的地方远远就呼唤他人的姓名,是一件挺惹人注目的事情。所幸周遭的参观者醉心于观摩茶具,议论声也是不绝于耳,忍足的声音也就被巧妙地湮没了。忍足与有栖川润隔着有一段距离,身体又被好几个结伴而行的成年人遮挡住,他以为在这样的情况下,有栖川是不可能找到自己所在的。

    那一声如往昔般亲昵的“小润”也是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其实,当声音传进自己耳蜗的瞬间,忍足侑士就由衷地后悔了。明明她斩断两人关系的时候这么决绝,为什么自己就是放不开?死缠烂打不是他的风格,然而这一切遇见有栖川润的时候,就全变了样。

    忍足侑士挫败地发现他变成一个畏首畏尾的男人,连自己都感到陌生。这条不可转圜的伏线是从何时被埋下的呢?忍足不无嘲讽地想,大概要追溯到国中新生典礼那天,与有栖川在车站的第一次见面。

    忍足是在一次无意的回眸间发现有栖川的,那个时候,他旁边一位两鬓斑白的老人正将双手背于身后,孜孜不倦地教导忍足有关茶具的知识。事实上,忍足侑士对于茶具总是兴趣缺缺,别说抽出空闲时间参观展览,就是茶具的品牌也说不出几个,至少在遇见有栖川润之前的他是这个样子。

    叫住有栖川润之前,他这样想过,如果她能听见自己的声音,捕捉到他的身影。那么,无论是多不容易,都要到她身边的位置去。当忍足侑士看见有栖川润驻留原地,静静与他对视的时候,顺理成章地,那些顾虑再一次地被他抛在脑后。

    迎着有栖川润的目光,勇气犹如打开瓶盖之后,碳酸饮料里的气泡,争先恐后地翻涌出来,不一会儿就盈满了胸膛。

    忍足侑士感觉自己又重新变成球场上那个果敢的少年,而这一切只是因为有栖川润一个简单的眼神,时至今日,她仍在拨动忍足的心弦。

    告别了萍水相逢的老人,忍足侑士朝着有栖川润迈出第一步。

    临行前,他听见老人的轻声呢喃。

    “现在能对茶具那么了解的年轻人,真是太少了啊。”

    忍足侑士恍若未闻,只是轻勾起唇角,他需要几秒钟时间来调整面部表情,用尽全力,才不会让心事在脸上表露无遗。

    大步离去的他没听见老人的下一句评判。

    “不过看见恋人的时候,还是免不了毛毛躁躁……和老头子当年一样。”

    有栖川润驻足的角落处于忍足的斜后方。

    展览会中虽然没有明确的队伍,但参观者们不约而同地形成种一致向前的趋势。人流之中,往回行走的艰难程度好比在湍急的河水中逆流而上。忍足侑士一路与旁人摩肩接踵,甚至,脚上原先锃亮的皮鞋也染上一层尘埃,变得灰灰蒙蒙。在人群里挣扎,不多时,额头就被浸润的汗水浸润,衬衫的背后也被一块一块深浅不一的汗渍浸湿,稍长的刘海耷拉在眼前,更有几根头发刺进他藏在镜片后的眼里,疼痛难忍的同时,更显狼狈。

    等忍足侑士到达有栖川的身边,再度回味自己在几分钟内的经历,只觉得好像攀山跨海一般艰难。

    “……”

    有栖川润静静地打量忍足片刻,从包中掏出折叠整齐的手帕递给他。

    与忍足侑士的偶遇,是她始料不及的。

    在有栖川的印象里,忍足侑士广泛的兴趣里并不包括观赏茶具这一项。如果说在看见忍足朝自己走来的第一分钟里,有栖川润还兀自处于惊愕的情绪里,那么之后剩余的时间里,她的大脑就开始飞速地运转起来。

    当他走到自己面前,应该用什么样的开场白打招呼?

    更有甚者,纷乱的思维里一度被逃离的念头充斥。

    在他来到这一端之前逃离,有栖川润知道,那或许是最明智的做法。

    然而,双脚像是在地上扎了根,别说是转身离去,她连提步的力气也使不出了。有栖川润眼睁睁地看着忍足侑士逐渐接近,嘴边那抹不由自主的笑容也随着两人之间距离的缩短,慢慢垮塌下来。

    于是,忍足侑士就看见她绷紧面孔,不置一词,好像全身汗毛都战栗着,如临大敌似的。忍足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原来不仅自己畏惧着与她的私下见面,她也是一样的。

    忍足转而又感觉悲哀。

    为什么他们就不能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呢?

    忍足接过手帕,过往的记忆也一股脑涌上心头。

    他想起校庆的时候,有栖川润在自己的再三要求下,亲手帮他擦拭汗水的事。此时此刻,像这样过分的要求是不会被允许的吧?

    忍足侑士原先以为,世界上最令人遗憾的事情是,想要的东西从未得到---比如有栖川润的爱情。可他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如果曾经习以为常的东西在一夕失去,那滋味也足够痛彻心扉。

    以前的他,为了辨明有栖川的心意而不懈努力。

    现在的他,却连有栖川亲昵的态度也一并失去了。

    忍足侑士觉得,他与有栖川润无时无刻不在维持一种平衡。以前是作为友情以上,恋人未满的平衡。如今是作为普通同学,聊胜陌生人的平衡。

    两人沉浸在各自的思绪里,对视良久。

    最终还是忍足侑士率先打破沉默。

    “一个人?”忍足问。

    忍足侑士看似平常的询问里,潜藏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目的。

    在喜欢上有栖川之后,他便潜移默化地养成了这样的习惯。谨小慎微地,妄想在有栖川的语句里揣度出不同的意味。

    忍足侑士不知道,是否每个少年都要经历一段患得患失。

    或许,神经质也是青春期的代名词之一。

    “和朋友一起来的……不过,走散了。”

    忍足侑士高悬的心脏没有因为有栖川的答案落回实处。

    “朋友”是个相当宽泛的词汇,无论女性还是男性,只要被囊括在“朋友”的范畴里。当然,忍足侑士从不相信,正常取向的男女之间能有纯洁的友谊。因此,每每向日岳人羡慕他与有栖川友谊深厚的时候,他总是一笑了之。

    男人与女人,哪里能有什么跨越性别的友情呢?

    忍足侑士的心思更加不宁了,他甚至隐隐觉得有栖川口中所谓的“朋友”是自己不愿意面对的。然而,在情感与理智的长时间拉锯战里,情感终究还是战胜理智,占据上风。

    “去广播室,一起吧。”

    在他的建议里,去广播室只是次要,重要的是忍足侑士要与有栖川润结伴同行。

    “不……”

    有栖川的话音未落,忍足侑士就自然而然地牵住她的手,更确切地说,是将她的手掌包裹在掌心里。常年从事运动的双手是不同于凤镜夜的宽厚,即便是把有栖川的手完全握入手心也绰绰有余。

    忍足侑士原先打算故意放慢步履,磨蹭着,好多一些与她相处的时间。可又害怕有栖川润察觉自己的意图,反倒做贼心虚地比平时走得更快一些。有栖川的步子不如忍足迈得大,几步下来便有些落后了,远远看着像是被忍足半拉半拖似的。

    所幸有栖川润并不在意,脑袋低垂,视线落在两人紧紧交握的手上。她突然明白,早前被凤镜夜握住的时候,总觉得缺少的是什么。

    是茧。

    由于忍足侑士一直不间断地进行网球训练,握球拍的右手中,指节与掌心相连的位置就磨出了一层茧,这茧起初是薄薄的一层,只不过,没等旧茧脱落又被一层新茧覆盖上,日积月累,就变成现在的厚茧。因此,每当忍足侑士用右手牵住她的时候,她手背细嫩的皮肤都会被这层粗糙的茧摩擦出异样的触感。

    先前被牵住手时淡淡的失落,与现在涌动的安然。

    因为对象不同,心中的感知也是大相径庭。

    有栖川润忍不住想,习惯真是可畏,时间一长,她连忍足手心里那层硌得难耐的茧都能习以为常。

    >>>

    “现在播报一则寻人启事,请凤镜夜先生听到广播后,速至广播室与您的朋友会合。再播报一遍,请凤镜夜先生听到广播后,速至广播室与您的朋友会合。”

    听见广播中播出寻人启事时,凤镜夜正在供参观者休歇的座椅上昏昏欲睡。身为一个对体内生物钟唯命是从,且极度苛求睡眠时间的人,凤镜夜总喜欢在睡眠中度过每个周末上午。像今天这样八点多就被家中仆从催促着起床,一大早就赶来参观展览的勾当,他此前是从未做过的。

    虽然明知自己与有栖川润走散的事实,理智上也试图去寻找,可他的身体却慵懒地不肯挪动半步,甚至在自己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迟缓地移动到椅子边坐下。

    因为身边走动的参观者实在数量庞大,连带着空气也稀薄起来。

    凤镜夜觉得自己像是时刻处于窒息边缘的人,又或是脱水多时的鱼。不由开始臆想他命悬一线的可能性,而难以及时补充完备的氧气又导致大脑更加混沌,如此周而复始,恶性循环。

    因此,当他敏锐的耳力捕捉到广播中万分熟悉的名字,凤镜夜还在事不关己地想:

    竟然有人会在展览馆走失,还发展到要用广播寻人的地步。庶民的思维果然不可理解。

    >>>

    半小时后广播室

    凤镜夜怒气冲冲地赶到广播室门口已经是半小时之后的事情。

    期间,意志昏沉的他终于在广播室每隔五分钟就要重复一次的寻人启事里,发现那个被众人议论的对象就是自己的事实。

    直到现在,他的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那些陌生人嗡嗡的议论声。

    凤镜夜从没想到自己的姓名,会以这样独特的方式为人所知。

    他推门而入的时候,广播室的工作人员正准备第七次播报寻人启事。凤镜夜甚至没来得及看上有栖川一眼,便急急忙忙地阻止:

    “我就是凤镜夜。”

    女性工作人员闻声从座位上站起,回转视线看见凤镜夜是个俊秀少年,脸红心跳之余,口气也和缓了许多。

    “凤镜夜先生是吗,您的朋友已经等候多时了。”

    凤镜夜这才关注到站在工作人员身后的有栖川润,以及她旁边有些眼熟的少年。

    没等凤镜夜开口,忍足侑士与有栖川润就已提步走到他面前。

    此刻的忍足和有栖川早放下了先前相互交握的双手,恢复到各自为阵的状态。

    “凤君,我们又见面了。”

    忍足侑士如朋友一般,与凤镜夜熟稔地打着招呼。

    凤镜夜下意识一愣,先是被忍足周身散发出的敌意所震慑,当他的目光触及到一旁默不作声的有栖川润时,突然茅塞顿开。

    他随即抖擞了精神,提起十二分的戒备与忍足周旋。

    “忍足君,真是巧遇。”

    忍足侑士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无声轻笑。

    他停顿片刻,继续说道:

    “希望凤君下次一定要牢牢牵住小润的手,别再和她走散了。我不能保证自己还有耐心就这样陪在她身边,等到你出现为止。”

    忍足侑士说完,手掌放在有栖川背脊,轻轻往前一推,将她送到凤镜夜身边。

    “既然凤君已经来了,我就不打扰两位,先走一步了,失礼。”

    凤镜夜在有栖川的手臂处虚扶一把,一时之间,注意力统统放在她的身上,无暇顾及其他。

    身旁掠过一阵微风,是忍足侑士经过他的身边。

    忍足侑士目视前方,既没有看有栖川,也没看凤镜夜。他噙着一抹浅笑,径直朝着门扉走去。

    等到凤镜夜回眸的时候,只看见忍足侑士挺拔而孤单的声音。

    他蹙着眉头回想,耳畔似乎还残存着忍足离去时,压低嗓子说的话:

    “下一次,就没有你的用武之地了。因为,我会取代你的。”

    我忍足侑士会取代你凤镜夜,站在有栖川身边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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