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比一位重量级,一位比一位让人心头发紧。

    这五个名字单独拉出一个人来,都已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更遑论五人齐至?

    刷的一下,听审席上人人坐直了身子,不少人更是直接站了起来,掏着耳朵不敢置信地往门外看。没个一会儿,果真五道身影或拄着拐杖,或大腹便便,或拎着酒坛子大笑间入了目来。

    赵萱下意识就往赵阙瞧,脸色又紧张又担忧——莫不是阿阙的刺杀,安排到这五位头上去了?

    赵阙失笑摇头,下颔朝文初点了点——为她来的。

    赵萱松下一口气,正狐疑着,就见赵延头一个迎了出去。

    这并不让人意外,贤皇子素来想同大贤交好,这谁不知道?但凡有大贤的地方,他总是头一个到,奈何钻营了这么些年,拿下的也只刘宏一个。

    “几位大驾光临,蓬荜生辉!”赵延朗笑着抱拳上前,说的好似廷尉司是他家般。

    几人不冷不热地点了点头,客气中带着疏离。

    赵延也不介意,又转向闲王爷,唏嘘道:“多年不曾见您老人家了,前些日子父皇还念着您,不知您身子骨怎么样。等今儿个回宫,父皇知您老当益壮,必定欢喜。”

    闲王爷可没大贤那好素养,一斜眼道:“哦?多年不曾见?”

    这语气有点儿呛,赵延怔了下。

    闲王爷哼道:“白马寺里,派人来查我这胖子的不是你?怎么样,查着没?”

    他先是没反应过来,待想明白,赵延几乎是脸色大变,当日楚问的身边儿有个胖子,他的的确确派人去查了此人身份,那句话刚说完,那胖子就冷睨了过来,显然听见了。后来楚问出了声,上了场,将他注意力转移了走,他也便忘了那个胖子,原来他……

    赵延的笑容一瞬僵在嘴边,嗓子发干,过了好半晌才道:“您老大人有大……”

    闲王爷已经溜溜达达地走过去了。

    瞪一眼公堂正中的文初,“臭小子,挺能耐,这才几日不见,把自个儿折腾到牢里来了。”

    文初嬉皮笑脸地迎上来,“您老来的真是时候,一日不见,如隔三……”马屁还没拍完,闲王爷戳开她脑门儿,“为师本来挺想见你,可你这样,为师觉得相见果然不如怀念。”

    为师……

    一侧听审席上,抽气声稀稀拉拉,此起彼伏。

    文初笑容更大,她一直知道这便宜师傅不愿现身示人,就连当日白马寺里凑热闹,都是戴着纱帽的。可今儿个这么堂而皇之地入了内,还亮出了师徒的身份来,显而易见的,这是给她撑场子来了。

    笑着她瞥一眼上首的梁宽,果然梁宽的脸色煞白,没有一点儿人色。再瞥一眼前头的赵延,他背影明显地晃了一下。

    啧,师傅一出马,就知有没有。

    这刚一上场,什么仇都报了!

    文初笑眯眯的,挽了他胳膊往一侧听审席上走,众人这才惊醒过来,哗啦啦地行礼道:“参见闲王爷。”就连大司空都不例外,以他的身份,就是见皇子都只需拱下手,这次却半个身子都躬了下去,在这老人家面前分毫不敢造次。

    等到闲王爷瞥过一圈儿,让众人起身,大司空深深看了文初一眼,莫测难明。

    文初又回去,搀了年纪最大的宋老,一路引着几位大贤落了座,这才一躬身道:“楚问不才,给几位添麻烦了。”

    宋老摆摆手,“本是怕小友吃了亏,这才约了一同来瞧瞧,”瞥一眼闲王爷,笑呵呵道:“倒不知小友是王爷的高徒,早知道这关节,我等老胳膊老腿儿的,也便不跑这一趟了。”

    单西风也笑,“这都来了门口才碰见,倒是咱们多余了,哈哈哈。”

    多余当然不算,只这份心就让文初感激不尽,他们分明是之前的宴请里拿了她的,都自觉欠了人情,这才跑来给她掠阵来了。而那些送出去的东西里头,却是掺杂了她的算计的。

    文初将这份儿心思记在心里头,也没再多说,又躬身行了一礼,这才回到了公堂正中去。

    一侧听审席上各种心思毋庸多提,只从落在她身上的一道道再不敢轻忽的目光就看的出,既是匪夷所思,又是艳羡非常。而梁宽的目光更是慎重,有心拍一下惊堂木,执起来,想了想,又放下了,往听审席上瞧瞧瞥了眼。

    还是闲王爷大喇喇道:“该怎么审,你就怎么审,本王过来没别的意思——小徒弟不省心,当师傅的难免得看着点儿瞧着点儿,莫让人给欺负了去。”

    这还叫没别的意思,摆明了车马是给她撑腰的。

    梁宽一时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只得擦着汗干笑了两声,“这……考工令已宣,待到上堂估摸着得小半个时辰,不若先就着前头的人证,让楚大人解释一二,您看……”

    闲王爷斜睨过去,“说了该怎么审怎么审,什么都问本王,要你这廷尉何用。”

    梁宽表情,就跟吃了个苍蝇似的。

    就听重新回了席上的赵延冷哼一声。

    这一哼,如一桶冷水浇头,让他陡然清醒过来——自己的主子是谁,他自该明白。

    而不论他对闲王爷等人有多忌惮,和楚问对立的事实已是不可更改,畏首畏尾,反倒还引了主子不快!倒不如……倒不如一举把楚问定罪,人证物证确凿,对方还真能视南朝律法于不顾?

    而不论是师徒还是小友,只要人没了,又能如何?想明白的梁宽一咬牙,豁出去了,“大胆楚问!人证物证俱全,你还不从实招来!人证口中的主子是谁?你为谁卖命?又为了谁刺杀六殿下?再不坦白,休怪本官大刑伺候!”

    和他的疾言厉色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文初慢悠悠的一问,“谁说我刺杀六殿下了?”

    梁宽怒拍惊堂木,“那你如何解释人证口中的话,太子,主子,刺杀,六殿下,分明直指你策划了刺杀一案!”

    不少人都是刚开始听,但是从这四个词汇已将一切猜出了大概,想着这证供已是板上钉钉,实难脱控,却不想文初依旧是笑吟吟的,看的却非梁宽,而是蔡长禄,“蔡公公,楚问斗胆一问。”

    “楚大人请。”

    “假使你要刺杀某人,暗室谋划时,可会对那人施以敬词?”

    “这……恐是不会,咱家都想要他性命了,又无旁人在场,哪里还会用什么敬词。”

    “多谢公公作答,四殿下,若换了您呢?”

    “自是不会。”

    赵勇已听出了几分味儿来,说着幸灾乐祸地瞥一眼赵延,文初再次谢过,同样的问题又一一问了听审之人,得到了人人否定的答案,最后问向赵延道:“殿下,那您呢?”

    赵延闭口不答。

    文初笑着替他答了,“您不会,当然我也不会——假使真有密谋刺杀一事,必是以‘贼子贱人’称之……”

    “放肆!”

    上首梁宽厉喝,“楚问你好大的胆子!”

    好大胆子的楚问朝好难看脸色的赵延一笑,“六殿下且莫介怀,不过打个比方,”又转向其他人,“诸位,就连梁大人怒到极致,都会直接称呼在下名讳。这还是公堂之上,恐怕私下里无人,便直接以‘楚獠’代之了。”

    一侧人人发笑。

    也人人都想明白了。

    之前梁宽和颜悦色时,必是称呼“楚大人”,但凡每次怒喝,也尽是下意识改成了“楚问”。同样的,若这楚问真想刺杀六皇子,又哪里像这四个婢女说的,会在无人暗室中称他为“六殿下”?

    梁宽也知道这一怒中了计,压着气闷道:“许是当时她们怕极,一时记错了也不一定。”

    “哦,记错了,”文初赫然射向梁宽,目光幽亮,振聋发聩,“梁大人身为一朝廷尉,掌天下不平案,但有冤审错判,轻则害人一生,重则牵连无数。煌煌公堂之上,昭昭律法之下,梁大人一句记错了怎个轻描淡写,却对得起陛下鸿恩?对得起天下百姓否?”

    这帽子扣的太大了!

    大到梁宽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

    他一时着急一句失言,哪晓得这楚问咬着不放,大司空李勋业皱了下眉,“梁大人,此言不当再说,公堂之上,岂能容许有人记错。”

    梁宽讷讷点头,“我也只是那么一猜。”

    “公堂之上,想来猜也不行的吧,”一直闭目不言的黄家老爷子掀了下老眼,“梁大人从前,莫不是就以猜来断案?”

    “咦?猜是凶手,猜是无罪,”赵萱掩着口笑道:“这审案断案,原来如猜谜般有趣。”

    “梁大人猜灯谜,定是一把好手!”赵阳呲牙大笑。

    这一人一句的,只让梁宽一脑门儿的汗,实实在在体会了什么叫人多力量大。

    前头几次三番都只有那楚问一人同他唇枪舌剑,虽是少许棘手,但总算应付的过来。这会儿他却颇有些无从下手的意思,不管说什么,总有人卯着劲儿地捉他错处。

    赵延皱眉道:“梁大人不过一时失言,诸位何苦咄咄逼人。那楚大人倒不妨解释解释,若非在谋划刺杀,楚大人又在房中说了什么?此话的原句又是什么?”

    这本是无中生有,她在小楼里和马逵等人闲谈,又哪里说过什么刺杀什么主子?她本意是指摘她们作伪供,赵延这一问,却硬要她解释如何会出现这些词汇。

    这是笃定她答不上来,到时她同样是最大的嫌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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