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念一转,已经扶在椅子站起身子,摇摇晃晃的来到英宏跟前,挣扎着跪下,语气既诚恳又不安的恳求,"皇上,皇贵妃向来都是极贤惠淑和的,今日……今日也不过是领了太后的懿旨而已,并无大罪,请……请皇上给臣妾一点薄面,恕了皇贵妃这一回吧。"

    英宏大是惊讶,皱起了眉道,"贤妃,她们如此待你,你竟然还要为她们求情么?"

    我垂首磕了下去,"皇贵妃当年救过臣妾,她的大恩臣妾一直铭感不忘,如今这样,也不过是为着皇上,还请皇上看在她往日谨慎伺候的份儿上,恕了她这一回。"

    瑾皇贵妃显然没想到我竟然有如此肚量,然而她微微的一思量,就冷笑开来,我抬头对上她的眼,双目一对,随即转开,她和我都清楚,我不过是做个贤明大度的样子给英宏看罢了!

    英宏自然是不听的,只道,"贤妃,朕意已决,你不必多说了,起来罢。"

    瑾皇贵妃到此时,已经深深明白,无论自己说什么,英宏也是不会听的,因此,当刘喜过去很客气的请她回宫时,她一句话不说,向英宏磕了一个头后,也不待人来扶,径直起身而去。

    英宏到这时,脸上方才露出焦急关切的神色来,将我拥在怀里,抚着我红肿起来的脸,歉意道,"凝霜,疼么?"

    我垂下头,轻声道,"臣妾不疼,"说着话时,我轻轻挣开他的手,向后退了一步,郑重的跪下,言语无奈悲哀的道,"因着臣妾,搅得皇上和太后还有皇贵妃不和,臣妾实在是难辞其咎,臣妾斗胆恳请皇上,还是将臣妾送去静海庵罢。"

    英宏一把拉起我,"凝霜,这又关你何事,方才她们那样嚣张狂妄的样子,朕全都看见了,"说到这里,他不禁深深歉意,"那个贱人打你的时候,朕因为想瞧瞧她们到底要干什么,所以就狠了心肠没有出来,嗯,凝霜,你不怪朕罢?"

    我宛然叹息,满足的靠进他的怀里,"皇上对臣妾天恩厚重,臣妾感激不尽,哪里敢怪皇上?"

    他抱着我的手臂紧了一紧,叹道,"凝霜,朕终于知道,你初进宫时,有次昏迷不醒的时候,你因何会一直的说着要跟朕到天边儿去,说这宫里不是人呆的地方了。"

    英宏又接着道,“当时,朕突然发现,你和别的女子不一样,你心中所愿的,亦是朕心中所想,"这样说的时候,他的神情里满是落寞和萧瑟,他颓然而叹,"常人只见朕威慑天下,尊贵倨傲,却不知朕却完全做不得自己本分的主啊!"

    他这样的口气,是我从来没有听过的,时近正午的阳光,穿透雕了缠枝四喜如意图案的窗格子,斑驳的印在他的脸上,让他的脸看起来分明有一些恍惚的不真实,宛如,浓烟浅雾掩盖下的花朵,虚幻,飘无,却又哀伤!

    "朕年纪尚幼时,先皇就做主为我选了一正一侧两位王妃,在洞房之前,朕都不知道她们是何许样人,待到大些,命运却偏又将生性闲散、无意权势的朕安排在这个看似尊贵,实际杀机暗涌的位置上,行动不得半点自由不说,上至皇后,下到嫔妃,亦无一不是因为政局的原因选进来,她们看似一个个娇滴滴或天真烂漫,或媚颜承欢,实则贪婪狡诈,狠辣阴毒,她们要的,不过是在博朕一笑后所能给予的那些东西,而为了这些东西,她们竭尽排斥算计之能事,后宫里,明里华丽富贵,暗里,却不知道藏了多少杀机,"他长长一叹,神色间是满满的厌恶和倦怠,"朕在这样的一个地方住着,实在是……憋闷得很啊!"住木他巴。

    我万没料到,他的内心里竟然藏着这样的痛苦,原来,这里的女人们玩的那些把戏,无一不是落在他的眼里,他只是装作不知罢了。

    那么,我呢?我做下的那些事,他必定亦是心里有数的了,毕竟,在这样一个染缸里呆着,哪里还有人能让自己清白不染。

    他的眼光落在了我的身上,"第一次见你,是朕清早儿起来独自去给母后请安的时候,你一个人在雁心湖上站着,穿一身浅紫的淡装,头上并没有似别的女子那样簪环满头,只有一朵芙蓉花,静静的立在头上,湖上的风一吹,花叶子簌簌的摇颤,你浅紫色的衣袂随风而舞,竟是极飘逸的,而你很认真的在看着什么?朕在你背后站了许久,你竟然都不知道,"说到这里,他邪邪一笑的凑到我的耳边,吹着我的耳朵低声道,"只是没想到,你看起来极安静极纤弱的样子,手劲儿却不小,那一巴掌打的……朕到现在还疼呢。"

    我顿时脸红得像是傍晚时天空的彩霞,将头埋进他的怀里,闷闷道,"皇上一身常服,悄不声儿的站在臣妾身后,继而……,继而又……,又动手动脚……臣妾……,臣妾……"

    他脸上浮起委屈,“朕真的只是想瞧瞧你在看什么?哪里就是动手动脚?”

    “皇上……,”那日雁心湖边,初进宫的我因去向太后请安的途中脱跌了簪子,为防礼数不周,蒋秀回去取新簪子,而我则留在湖边发呆,不意英宏猛不丁从我身后探过头来,他一身常服,我又不认得他,是以……给了他一耳光后,将他推进了湖中……

    他哈哈大笑起来,说起往事,他顿时心情大好,边上伺候的宫人早被这一早已来瞬息万变的变故惊得呆了,此时见英宏时怒时惊,竟然全都面面相觑,不敢有半点儿不妥的样子露出来,生恐英宏转而又冷下了脸儿。

    他牵着我的手到贵妃塌前坐下,又极轻的道,"你将朕推入水中,自己却不管不顾的跑了,害得朕狼狈到极点,只得又转回宫去换衣服,只好说是自己不小心失了足,倒将刘喜给吓得没了魂儿,自那以后,就是打死他,他也再不跟让朕单独出来了,嗯,朕愈发的没了自由,凝霜,你说,你该如何弥补朕?"

    我的脸此时已经涨得如猪血般红,手里将帕子绞来绞去,只是咬着唇不肯说话,然而当年初遇的情景,亦是时常在我的心里回转,深幸自己在那样的冒犯天颜后,尚能全身而退。

    "自从那日以后,朕原本是立意要将你好生处置的,却苦于不知道你是谁,又不愿让人知道这事儿,竟然也不好打听,只好忍了,"英宏此时又变得像个记仇的孩子,就差没有嘟起嘴儿来。

    我到底忍俊不禁的笑了出来,看一看边上垂首立着的宫人,我忙拿帕子掩了嘴,嗔道,"皇上……,"英宏像是颇有些感慨,抓了我的手放在他的手心里,叹道,"朕开始时亦只当你是和别人并无两样儿的,然而那日,你病得极昏沉,一直抓着朕的手不放,哭着叫了要跟朕到天边儿去,说这宫里不是人呆的地方,自从那日,朕心里就软了,总不愿再让你受半点儿委屈。"

    他的话很是诚恳真挚,我万想不到,竟然是我病中无意的一句话,引得他对我如此的垂怜眷顾,心里喃喃感慨,我只想着要说些什么,突然他话风一转,问,"咦,凝霜,那日你……因何会一直说要跟朕去天边儿去,你……你是想起了谁?"

    我猝不及防,顿时脑子里嗡的一声,满室的旖旎风光顿时不见,英宏的脸上依旧带笑,像是极无意的随口一句,再轻松不过的样子。

    我的手心里慢慢的,慢慢的沁出了汗,是呵,当时我还很怕他,这样深情灼热的话,自然不会是对他说的,那么,是说给谁的?

    我能告诉他,我其实心心念念的,一直都是表哥么?我能告诉他,那样灼热炙烫的话,乃是说给他以外的一个男人?

    然而他就那样定定的看着我,不容我有丝毫回避躲闪,我非答不开。强按住心里的慌乱,我硬着头皮道,"臣妾当时病着,并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如今听皇上说起,臣妾跟梦似的,哪里就知道自己当时到底想到了谁呢?"

    这样的话,终究只是搪塞,我忐忑不安,不知道英宏会怎样反应,他的眉眼里看不出丝毫变化,我细揣度着他的神情,竟吃不准他到底信了没有?

    他这时却像是有点儿累了扭了扭颈子,忽然扬声唤道,"刘喜。"

    "皇上,"刘喜极快的在帘子外应着。

    "传朕旨意,至今日起,中宫令交由贤妃掌管,后宫之事,全部移交贤妃打理,"他向我一笑道,"凝霜,以后得辛苦你了。"

    然而他又很高兴,"中宫令在你这里,以后朕就可以正大光明的过来,不必顾着那劳什子规矩了。"

    我却已经惊得呆了,中宫令,交给我?

    "皇上,万万不可,"我随即回神,慌忙扑通跪倒,语气急迫恳切道,"臣妾无德无能,绝对不是能执掌中宫凤印之人,请皇上三思,另择贤明,"说着,我神色坚决,深深的磕下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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