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农夫看到他身穿官服,虽然没有随从跟着,也不敢得罪他,在他喝骂之下也无人敢接他的话,想着任他骂上几句也就是了,可是这万俟卨刚才喝了几杯酒,平日在利州路威风惯了,来到京城连日受挫,心里堵闷,就借着此机会借着酒气越发骂的难听和张狂起来。

    这几人虽然是乡下人,可是终有个脾气不那么好的农夫接口道:“这位官爷,你已骂了半日了,且又没撞上你,暂住口好了。”

    他这么一说,万俟卨更是恼怒,怒骂着要冲上去打这农夫,那个名叫岳翻的汉子赶紧阻在二人中间,向万俟卨陪罪,万俟卨怒骂着踢打,岳翻为人实在,挨了他两脚也没反抗。

    万俟卨骂着,一口浓痰涌了上来,他张口吐到了身边倒着的石碑之上,岳翻看到,陪着笑的脸上很快变了愤怒之色,他一伸手上去卡住了万俟卨的脖子,恶声道:“你做什么?”

    他的力大,万俟卨一被卡了脖子,立时脸色憋的通红,双手使了力去掰岳翻的手,岳翻这样的老实人,轻易不动怒,可是一发起怒来,就如同豹子一样,拦也拦不住的。

    方进石原先站在那酒楼前等万俟卨,后来看到他和几个农夫吵了起来,以为他也不过是骂上几句就罢休了,远没有想到这万俟卨竟然不依不饶的了,此时他想挤进圈来,解救一下,还没挤到近前,圈外一个高大汉子已经先他一步,这汉子双手各抓住纠缠的两人手腕,左右一分,两人立时分开,岳翻退后一步,万俟卨却是踉踉跄跄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倒在地。

    这汉子向岳翻道:“为何与人厮打起来?”

    方进石看这汉子约有二十三四岁年纪,面色红润,身材高大而魁梧,一双眼睛一边大一些一边小一些,看上去微微有些别扭,可是除此之外,这汉子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个非常严肃的人,若是作贼心虚者给他看上一眼,都会低下头去不敢再看他第二眼的。

    这人身穿了一件洗的发白的灰布衫,腰间束着蓝色衣带,一双旧鞋子鞋底前沿已经磨的快要穿了,他的衣衫虽旧,可是给方进石的感觉,这人一出现在众人面前,别人都会不自禁的想听听这人说的话,看看他有何高见。

    这是某些人物天生的一种无形的气场,有些人是怎么学也学不来的。他一到当场,先向自己一方的人问责,而不是护短不问原由的先向对方斥责。

    岳翻委屈的向这人道:“五哥,他向爹的碑上吐口水。”

    方进石这才注意到,那大大的石碑是一方已经刻好的墓碑,正中上面“显考讳岳和大人之灵”九个大字,旁边还有一行小字:“丙午年季冬谷旦相州汤阴县岳门六子立”。

    这上面的意思是死者姓岳名和,墓碑是由他的六个儿子在丙午年的十二月某一天立的,这岳和是相州汤阴县人,谷旦是个虚指的日期,仅表示吉利的意思。

    难怪岳翻这样的老实人也会怒了,万俟卨骂人也就罢了,可是向人家故去的父亲墓碑上吐口水吐痰,任谁也受不,也难怪这岳翻会立马恼火起来了。

    这大小眼的汉子看了墓碑,皱了眉头赶紧上前,用木轮车上的一块红绸布小心的擦去那口痰,这才转过头来对已经站起来的万俟卨道:“这位官爷,舍弟年少不懂事,也许言语多有开罪之处,可辱人逝者,官爷是不是做的过份了些!”

    周围围观的百姓也有人道:“是啊,这实在是太过了。”

    “逝者为大,这也太欺负人了。”

    万俟卨渐渐清醒了许多,他也感觉自己这口痰也实在是太过份了,死者为大,是自古以来尤其是读书人更应该明白的道理,听到围观人的议论,万俟卨怕惹了众怒,也不敢再嚣张,只是沉默了不吭声。

    大小眼的汉子又问了句:“官爷何以不敢说话了?”

    万俟卨不得不接话道:“实属无意之举,非是我故意为之,你还待怎样?”

    大小眼汉子还未说话,方进石终于挤了进来,他怕事情闹大,就对万俟卨道:“纵是无意就应该说些好话,赔个不是,怎么能还这么说话呢?”

    他都这么说了,万俟卨迟疑了下,走到墓碑前,向那墓碑深深躬了一礼道:“失礼乞罪。”他这么简单的说了四个字算是道歉,行完此礼,快步挤出人群,走往远处的巷子,那大小眼的汉子也没拦着他。

    方进石对这汉子道:“兄台莫怪,这狗厮喝多了些。”

    这几个农夫看他衣服也算华贵,说话很有礼貌,对这几个乡下人都称之兄台,对他就很有好感,听他替万俟卨陪礼道歉,又骂了他,也就无人去理睬万俟卨,那大小眼汉子道:“看在你的面子上,也就不再和他计较了。”

    方进石赶紧道:“多谢兄台给面子了。”他转头向围观的百姓们道:“这碑太重,大伙儿一起搭把手帮忙抬一下,等下兄弟出钱请酒喝。”

    他这么一呼,又肯出钱买酒,马上就有围观的百姓围了上来,和这大小眼汉子及他的兄弟乡亲一齐动手,把这墓碑又重新抬到了木轮车上重新用绳索绑好。

    方进石依言拿了一贯钱出来买了些吃的东西分给帮忙的众人,他这样又帮忙又给面子的,任谁也不会不喜欢他了,大小眼的汉子望了点了点头他道:“多谢。”

    方进石道:“几位一路平安,这就告辞了。”

    他转身走到巷子处去找万俟卨,最终也并没有去问这从汤阴来的姓岳汉子的名字。

    万俟卨在巷子口等着他,看他过来道:“何必给这乡下赤佬们钱财,若是在我利州路,早已差人捉拿了安个罪名,至少也判个刺配流放。”

    方进石听他这话恶毒,也懒得搭理他了,就去巷子里面的马车处上了马车,万俟卨仍不解恨又道:“这帮乡农笨如猪狗,一块儿这么大的墓碑还要从汴梁运回汤阴,乡农就是乡农,不会在他们汤阴县当地做么?”

    方进石不悦了道:“别人这么做自有人家的道理,汴梁到汤阴有多远?”

    万俟卨道:“三四百多里呢,不是猪狗是什么?”

    方进石再也不想理他,一路没搭理着闷坐回到家中,万俟卨自回他的住处了。

    方进石回到自己家中,不见梁翠容,问了下人,说是在后院中,方进石就走到后院中,就是那个以前的练武场那里,只见梁翠容站在墙边,不时的丢下手中的一些谷物,来喂养墙角处鸽箱中的两对白鸽。

    方进石轻手轻脚的走到她的身后,梁翠容头也没回的问:“如何了?”

    他本想着走到近处大喝一声吓她一下,逗个开心,没想到这么轻的脚步都让她听到了,顿感无趣,就叹了气道:“顺利的很,后天金统大和傅选就可以出来了。”

    梁翠容把手中的谷物全都都丢给鸽子,这才转过身来道:“既是顺利,你干嘛还要叹气呢?”

    方进石道:“我是叹大宋刑狱败坏,他们这样都可以轻易脱身出狱。”

    梁翠容道:“这是朝廷上下上行下效,全都如此,你一个布衣百姓又能奈何了?”方进石忽然笑了道:“我不是布衣百姓了,张邦昌许我将陕西的军职调来,总是不会比之前的从七品武功郎再低些吧。”

    梁翠容莞尔一笑了道:“从七品,好大的官位,那我也就是七品夫人了。”

    方进石笑笑没再接她这个,看着那个鸽箱道:“这两对鸽子是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不知。”

    梁翠容道:“你什么事情知道了?都买了好几天了,你如今眼里,也只有那个云奴儿了。”

    她的话语里竟然也有了一些淡淡的忧伤和无奈,方进石心有愧疚,过去握了她的手道:“我……”

    他一时不知如何说话了,梁翠容微微一笑了道:“你想说什么?道歉的话就不用说了。”

    方进石道:“为何?”

    梁翠容道:“因为没必要,从我想要跟着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一个人守不住你,当是我杀伐太重,受到一点报应吧。”

    方进石道:“你也别总是这么说,你以前是身不由已,你不害别人,别人也会想来害你。”

    梁翠容道:“是啊,我本想抽身事外,想后半生陪着你在延州城平平安安的过下去,可是终是不能。”

    方进石道:“你是担心我,所以重新回到这汴梁城的。”梁翠容没有说话,她确实是不想再回到这汴梁城了,延州城虽远远没有汴梁繁华,可她在哪里却可以远离争斗,离云内州府又近,可以很容易的就回去看看刘大帅的家人。

    可是谁让她当初心慈手软,犯了她们这帮人最不能犯的错误,放过了薛正和赵子平,埋下了祸端,这才不得已重新回到汴梁城了。

    方进石望着她道:“你有什么难办的事说给我听听,我来帮你。”

    梁翠容忽地笑了道:“哪里还用劳你的大驾了啊,你放心好了,我没有什么难办的事,一切尽在我掌握之中。”

    方进石道:“是么?当真没有难办的事?”

    梁翠容道:“我骗你何来,景王爷已经往汴梁城赶过来了,他老人家苦心经营十几年了,那些人翻不起什么大风浪的。”

    方进石道:“我是真心想帮你一下,给你出出主意也好,可你总是说没什么难办的事。”

    梁翠容叹息道:“我难办的事只有老天爷才可以帮到我。”方进石奇怪的道:“何事?”

    梁翠容道:“我才不说呢,免得你又动坏心思。”

    方进石转念一想,大笑了道:“你不说我就不知了么?这事怪老天爷没用,天下间你敢说有第二个人可以帮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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