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老虎大声笑道:“痛快,我就喜欢痛快的人,今天定要和方兄弟好好喝一场。”

    宋钱在旁边道:“李郎中不是说最近不让你喝酒么?”

    罗老虎道:“就算是因为喝了这场酒把这条手臂喝废掉了,今日这酒我也一定要喝。”他回头望望大门口又道:“我妹子前去替我打酒了,可能没这么快回来,算了不等她了,我们出去吃酒去。”

    方进石忙道:“午时已经吃过一场酒了,既然郎中不让罗大哥吃酒,我看还是算了,下次再喝个痛快也是一样。”

    “郎中的话听听也就算了,吃个酒又有什么关系……”罗老虎正说着话,大门处只听到有人轻声打门的声音,他起身走到大门口,拉开大门和外面的人说话,只听罗老虎道:“我家里今天没有素食,不太方便,大师若是化缘请到别家去了。”

    外面那人道:“我不化缘,请问罗大虫在么?”

    罗老虎已很少听到别人叫他正式的大名了,回答道:“我就是,大师找我?”

    外面那人道:“李郎中上次给你瞧病开的方子少的那味药,如今有了,我正好顺路送过来,他顺便让我看看你的伤病如何。”

    “原来大师还会给人瞧病,那就请进来吧。”罗老虎请外面那人进到院子来,方进石抬头望去,来的是一个身穿灰色僧袍的精瘦的年轻和尚,这和尚背着一个灰布包袱,足穿僧人的芒鞋,个头有些高了,加上又瘦,像个木杆似的,眉毛很密,长着一个红红的酒糟鼻,说着实模样有些丑了,一双眼睛看人的时候,总会让被看的人觉得他闪烁躲闪,不敢正眼和人对视。

    和尚给人瞧病当真是少见,这青年和尚走到院中,找了个地方把背后的包袱解开,拿了用纸包着的一点树枝削成的小段药材出来,交给罗老虎道:“加上这味药,和水再煎。”

    罗老虎接了过来,仔细看了看道:“这好像是钻山风吧。”

    和尚道:“正是钻山风。”

    罗老虎道:“李郎中上次说得好似不是这个药材,大师会不会弄错了。”

    和尚道:“不会错的,缺少的那味药,用这个代替了也是一样的。”

    罗老虎把这钻山风放下,对这和尚道:“大师既然懂医理,给瞧一下,我这手臂什么时候可以做活。”和尚走到罗老虎面前随意看了两眼道:“如果按时煎药来吃,少则三五天,多则十天。”

    宋钱在一边道:“不知大师和李郎中是何关系?”

    和尚头也不回地道:“师徒关系。”

    宋钱道:“李郎中医术高明,大师好好学,以后不仅可以渡化众生,也可以悬壶济世,都是积德造化。”

    和尚转过头来道:“是李郎中向我拜师学艺,不是他来教我。”

    宋钱讶然半响,忽地笑了道:“大师真会说笑,李郎中一把年纪了,怎么可能向你学艺。”

    和尚随口道:“信不信由你,李郎中拿了三百贯要学我的针灸之术,如是老兄知晓有人要学这项本领,介绍过来我给抽头,如果足下亲戚朋友有人遭遇不幸,念经超度我也可代劳张罗,绝对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这和尚倒是会做生意,但是最后面这话极为难听,宋钱本身脾气也好,看他是个和尚想想也就不和他计较了,把火气压了压道:“不必了,小和尚真会说话。”他心中有气,把大师改称了小和尚。

    大门一响,罗老虎的妹妹罗大姑挎着竹篮从外面走了过来,她的竹篮里装了一只鸡和别的酒菜,自打她进门来,这和尚就盯着她看,罗大姑感觉到了,内心有些厌恶,低头也不理院里的人,快步准备走到屋内。

    罗老虎在她身后道:“这位大师专门给我瞧病来的,你不是说这两天睡不好觉吃不下饭总是呕吐的,正好让这大师给你开个方子。”

    罗大姑低声道:“我没病,你才有病。”说着快步迈过门槛,和尚站在檐下嘀咕了声:“她是没病,倒看像是怀了身孕。”

    他声音不大,罗老虎却听得清楚,不由马上火气喝道:“和尚你休得胡说八道,再胡言乱语的我就不客气了。”

    那和尚却神情傲然地道:“客气不客气我都是这么说话,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得,你请令妹出来我把脉一试就知。”

    罗老虎大怒,走上前来道:“贼和尚乱说话坏我妹子清誉,我妹子怎么可能怀了身孕呢?”

    和尚眼见他冲上来怒目相对,仍不停嘴道:“她正值青春年少,又不是七老八十,怎么就不会有了身孕。”

    罗老虎忍无可忍,用没伤痛的那只手抓住和尚的衣襟,一把将和尚拉到近前骂道:“贼秃驴,你还胡说,真是讨打。”说着不顾手臂有伤就要打这和尚两拳出气,宋钱和方进石忙的上前阻拦,和尚迎着罗老虎的怒目直视,并无气馁求饶之意。

    罗老虎并非蛮横不讲理之人,再加上宋钱二人劝解,这和尚说话令人生气,可这是自已家中,打了这和尚就算欺负了他,罗老虎把火气压了压,一把将和尚推远一边,说道:“算了,今天不和你计较,拿了你的东西赶紧走吧。”

    方进石将和尚的那个包袱拿过来递还给他道:“大师还是先走了吧,莫要再逞什么口舌之快。”

    那和尚愤愤地把包袱背了,却在罗老虎面前伸出手来:“拿药钱来。”

    罗老虎将那个装着钻山风药材的纸包扔给他,然后道:“这些药你拿走,爷不要了。”和尚接过药仍不罢休,依旧伸手道:“帮你瞧病的钱呢,来回的车马费总要给的。”

    罗老虎气极反笑:“你要多少?你帮我瞧了什么病了,我请的你来么?”

    那和尚却道:“至少需给一两贯钱才成,刚才我不是给你瞧了么。”

    罗老虎终难再忍受下去,挺身就又要上前打这和尚,宋钱赶紧拦住他,方进石拿了一贯钱交到这和尚手中,道:“大师还是速速离去了吧。”

    罗老虎见状喊道:“兄弟,别给他钱。”方进石用身体隔住罗老虎和这和尚,和尚收了方进石的钱,便向外走,口中依旧念叨道:“上门给你瞧病不给钱,当真是以为佛祖大发慈悲了么。”

    罗老虎看和尚走了,恨恨的对方进石道:“兄弟不应该给他钱的,这种人如此可恶,岂能再助长这贼秃驴的气焰。”

    方进石道:“一吊钱而已,罗大哥又不能打死他,打伤了又让他讹诈,说不得还得惊动官差,为了一口气惹得一身腥臭,实是不划算的紧。”

    宋钱接道:“只怕这贼厮是个假和尚,身上有些猪油味,衣摆和鞋子上有猪油渍。”

    罗老虎一听马上道:“我去追这和尚回来问个清楚。”

    宋钱和方进石忙拦住他,罗老虎听了劝告,被按坐下来仍旧道:“好好的本来挺高兴的事,让这贼和尚闹的扫兴。”

    方进石道:“这等小事不必挂怀,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他说着这话,眼睛却望着柳如眉,向她使了个眼色,柳如眉一时茫然不解他的意思,呆立不动,方进石只好道:“柳姑娘,烦请你去看看罗家妹子,我有些口渴了,问她有没有茶水。”

    柳如眉这才恍然大悟,答应一声进屋去看罗大姑,这和尚在外面高声说话,罗大姑却躲在屋中静不出声,方进石自然不好前往探问,柳如眉身为女子,会好说话的多了。

    罗老虎去将罗大姑打回来的酒拿了出来,说道:“喝茶有什么味道,还是喝酒吧。”

    说着就要找酒杯酒碗,方进石忙地拦住他道:“还是喝茶的好,罗大哥你给讲讲你们火莲社,我既然想捐助,总是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吧。”

    罗老虎于是就坐在院中,和宋钱三人边聊天边给方进石讲了一遍火莲社的情况,宋钱看方进石边听边点头,还不时提出一些问题,内心甚为欣慰。

    说到最后,罗老虎庄重的道:“既然方公子出钱助我们兴盛火莲社,总也不能白使你的钱,若以后方公子有什么事情让我们火莲社去办,必定替你办的妥妥当当的,火莲社的兄弟虽说大多都没有读过什么书,知恩图报几个字还是知道的。”

    方进石笑道:“不是说好叫我小方的么,你还叫方公子就见外了,我暂时也没有什么事需要罗大哥帮忙的,不过有个小小的想法建议,就是火莲社不必弄的太多人,军在精而不在于多,关键时候能用的上的,好过一群乌合之众。”

    罗老虎道:“看我这记性,兄弟和我的想法一样,开始时人数不多,用不了太多的银钱,方兄弟按两千缗给,我就知足了。”

    方进石收了笑容,正色道:“那我就一个铜钱都不给了,要么不给,只当我不曾认识罗大哥,要么就收了这九千九百九十缗,有了钱,兄弟们干起事来才有力气和精神,有些本事的人才能留的住,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好,我一向做事都是如此。”

    罗老虎微一犹豫,宋钱看不下去,接了话道:“罗老虎,这世间还有怕钱太多的人么?“

    罗老虎道:“我倒不是怕钱多,是怕事情弄不好,辜负了方兄弟的一片期望。”

    方进石微笑着道:“我也没什么期望,我虽然出了钱,可是如何运作,如何花钱,全由罗大哥作主,我均不插手。”

    听了方进石这个话,罗老虎好似松了一口气,道:“若是我再推辞不受,倒像我太不识好歹了。”

    方进石道:“本该如此了。”他刚想顺手拿起手边已经空了半盏的茶碗,却见身边有人拿了茶壶已经替他续满,方进石抬头望去,原来不知道何时,罗老虎的妹妹罗大姑已经从屋里出来了,看他茶水空了,就替他续上。

    方进石抬眼看罗大姑神情平淡,再回头看看柳如眉站在不远处,知道柳如眉和她说说话,有了些许效果,罗大姑把他的茶碗倒满道:“方公子请喝茶。”

    罗老虎对方进石道:“这是我的妹子罗大姑,虽然说她已经二十二岁了还未许有人家,可是也绝不容许那贼秃胡言乱语往她身上泼脏水,那和尚想想就让人生气。”

    方进石道:“那和尚说话做事均是让常人无法理解,短短时间能把所有能得罪的人全都得罪个遍,偏偏脾气又坏嘴上又啰嗦个不停,我若是和此人一起做事,非得气死不可,宁可一个人单干。”

    宋钱道:“他这种人自有硬茬让他吃大亏,不用再理会他。”

    罗老虎转头对方进石道:“方兄弟可莫要误会,我这妹子这么大了还未出阁,并非是她品行不端或是别的原因没有人要,实则是多年以前,家遭变故,幸得一位身份特殊的玉清妙静仙师帮助得以渡过难关,那时候玉清妙静仙师也是艰难,父母为表感谢,就让我妹子前去玉清妙静仙师面前做了个女道士,玉清妙静仙师为人很好,经常准许我妹子回家,还多次催促我替她张罗亲事,她却拗的很,我一说她就数月不回来。”

    罗大姑拿手打了一下她哥哥后背道:“你就不能别揭我的短了,不成么?”

    罗老虎哈哈笑道:“方公子又不是外人,说不定有合适的朋友看中你的。”

    方进石看他兄妹说话,感觉有点像前些时候冯婉未嫁给施全时冯家兄弟那般,为了妹子的亲事操心的不成。

    罗大姑转过头来,对方进石道:“方公子我以前就见过的。”

    罗老虎道:“胡说,我都是今天才认识的,你怎么可能会见过。”

    罗大姑道:“你不信问问方公子,城北的澄云寺后山之上,那天正是下了大雨,我和方公子曾在同一座亭子里躲雨,只是没有说过话。”

    方进石顿时想起,当日他带着乔凌儿到澄云寺去找善霜老尼未果,还在河里游泳了,后面下大雨,在一个亭子里躲雨,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和一个道姑手拉手的也来到亭子里,时间久了也忘记了当时那个道姑的长相,却原来那道姑就是罗老虎的妹妹罗大姑。

    罗老虎显然不知道他妹妹和那个少年的事,方进石抬头望去,只见罗大姑趁别人不注意,向他眨了眨眼睛,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就是让方进石替她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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