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片漆黑无比的黑暗,这黑暗的境地是何等样的熟悉,似乎早在无量劫以前便一直置身于此,似乎那个时候是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拼尽了气血神思寸寸愿力才好容易逃出去……逃出去已经太过不易,她不愿意再这么轻易便回來,委实不愿意就这么回來!

    普雅整个人都被围困在这天渊弥深探不到底儿、无止无尽沒有边缘的死阴之地里,头脑与神思皆是那样的迷茫且无助。【小说文学网】

    她想喊,喊法度、喊净鸾、至少喊來一个有血有肉的真切的“人”……可是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的喉咙已经水肿的有如核桃,她只能无力的一路奔走、一路仓惶,却又发现自己好像一直都在原地里兜圈子打转,不断的兜圈子打转。

    她逃不出去,似乎连步子都沒有迈动出去,似乎那所谓的奔逃只是自己的错觉。

    可前方始终有一束光柱,那光柱是那么鲜亮那么明灿,在光柱的中心处站着一个小小的影子,那小小的人儿只能瞧见一道乌沉色的剪影,依稀是个小孩子,却辨不得男女、也不知其相貌。

    普雅闪烁着一点执着的心念,抬手不断的向前探,向前探……她下意识的想要去抓住他,抓住那个光束中那么璀璨、那么鲜亮灼灼的孩子!多么想!

    可是她沒有办法,她别无选择,她只能那么无力的看着那个孩子与自己越來越远,看着那道照亮整个昏沉死阴的光束一点点渐次收束。随着光影的不断流转与收敛,她再也看不到了那个孩子,她永远的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不,不要,不要!

    不要啊……

    那是内心无力的恸喊,普雅倏地一下化作了一股风儿般轻灵灵的飞起來,带着超越一切的爆发力,倏然间挣脱了虚空间看不到的束缚,向着那最后一点灿然的明媚处一路飞跃而去!

    “普雅,普雅!”

    就这时,耳畔传來一道熟稔非常的声色。

    “普雅,你醒醒……你回來,普雅!普雅!”

    接连着又是一阵,煞是紧密,一阵又一阵。

    那是净鸾的声音,急切中带着昭著的焦灼。

    飞身于空、追捉光束的普雅被这声音唤的回了回神,有须臾的迟疑。

    这时又闻一阵如潮的梵音次第在她耳畔波及,一字一句一点一滴全都是彻骨的加持与灌顶的智慧!这声音似乎是法度的,又似乎还有辩驳不出的陌生的回音附和。带着巨大的愿力,超越了空间的幻象,刺穿了生死的格局!

    就这样,净鸾的呼唤、法度的佛音、上师的加持一起在普雅耳畔混杂交织漫溯潮袭。那声音似乎不是通过耳朵听得到的,而是來自心里,來自灵魂深处一抹无形的默契交集,一种“他心通”的、不容任何人拂逆和拒绝的巨大愿力!

    就这样,如是一切都不能由自己控住的,普雅那已经飞跃出去的身子再一次被生生的扯了回來,那是凡尘俗世里斩不断的牵牵绊绊唤回了她就要消散而去、陷入妄念与执着的魂魄……

    那是极快的速度,这时速似乎已经穿越了无间的轮回、横跨了莫测的生死。快到來不及普雅有所反应,她蓦地一下睁开眼睛!

    因为是陷入了长久的昏迷之后突然睁开双眼,那灼灼的亮色刺的普雅下意识又将双目闭合。随着魂魄的回还,她**凡胎间流转的疼痛与疲惫也都跟着一起涌荡,普雅蹙紧了眉心竭力压制,即而又尝试着将眼睛一点点的重又睁开。

    有了这样一个缓冲,她的双目慢慢适应了室内的光线,醒來后映入眼帘的是净鸾这一张染就着疲惫、写满了深邃的面孔。

    这面孔有些憔悴,眼角眉梢挂着些普雅看不懂的沉淀。

    她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觉的自己的身子很是疲惫与酸疼,特别是小腹那片儿更是稍稍一动、甚至一呼吸便觉抽丝剥茧般的绞痛:“净鸾……”她颤颤的抬了柔荑,缓缓去抚净鸾那张染着憔悴与疲惫的面孔。

    净鸾定定的看着醒转过來的普雅,面上的神色有如覆盖了寒凉的冰,又在这之余跃动着隐隐的看不见的火。那是他心底深处最真挚的压抑,那是在彻底的沦陷为魔、与保留一份本质纯善间不断的做着斡旋。

    “孩子沒了。”定定的一句,在普雅即将触摸到净鸾面颊的时候,自他口中沉沉的吐出來。

    普雅一顿,那纤纤玉指定格在半空里,打了个僵滞,头脑却一懵。

    净鸾的心念已经沉淀到似乎再也不能往下毫厘的地步,此刻的他自己都觉的自己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魔!他那双冰冷的眼睛里此刻浮起可以真切看到的滚烫的火,一跃一跃的,逼仄的似乎能把眼前孱弱的、失了孩子的母亲全部彻底的融化!

    “对。”他启口一讥,眉峰舒展,“是我做的。”目光未动,声音吐露的云淡风轻。

    这是怎样巨大无比的双重打击!

    作为一个怀揣着深浓喜悦、真切企盼与虔诚告慰的怀了孩子的准母亲,却在有朝一日一觉醒來时得知自己的孩子沒有了,且这一切正是孩子的亲生父亲一手做的……这到底该以怎样厚重的沉淀、怎样坚韧的心态才能安然承受而不起一丝波澜?

    这一瞬,普雅耳畔嗡鸣、头脑昏黑,她有如从一个梦过度到另外一个梦,她那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以为自己听错了……真的,真的听错了,要不就是她在做梦且这大梦还未醒!

    可有些人偏偏连一丁点儿缓解的时机都不给她,净鸾俯身过去,对着普雅那枯槁的脱了水分的侧颊吻了一下。这个吻沒令普雅察觉到丝毫的温度,反倒是那样冰冷,那是刺骨的冰冷。

    “昨晚上临睡前,你不是答应过我,将來我们会拥有自己的孩子么?”他的声音极轻,完全不同于普雅失去骨肉的悲伤,甚至带着一点儿兴奋、一点儿幸灾乐祸,还有一些别的什么……是纠结和不确定,是微微的强自按捺的悔恨,还是别的什么?

    普雅凝目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个俊美的不像凡人的男人,她觉的眼前这个男人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魔鬼,一个彻头彻尾的、邪佞无匹的旷世的魔鬼!

    对于普雅眼中闪烁的惶恐与陌生,净鸾心情异乎寻常的激动。一种报复的快感与男人的征服欲占据了他的整个心扉!他抬手,以修长的素指缓缓抚摸普雅的面颊,这般温存的呵护有如最亲密的情人,不,本就是最亲密最得信赖的情人的慰藉……

    “很快的,我们便会有自己的孩子了。你是相信我的。”他的声音极轻极柔,恰似杏花春雨,目光中浮拢了软款的和煦,“宝贝儿,很快。”又是一句,温柔的能拧出水來。

    这般反复无常的萧净鸾令普雅委实害怕,这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男人,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情潮堆叠在这里,她一时整个人都发僵发颤,忘记了避开净鸾这与他所行所做迥然不同的温存抚摸,她一双柔然的眸子款款翩然:“我到现在,到现在都不能相信,都不能啊……”唇畔煞是孱弱的启口,字字句句有若呓语,普雅目顿神痴,“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侧眸潋潋的看着自己嗜血样的情人,最后一句陡然扬起來,声色利利的一嗓子。

    净鸾的火气一股脑充斥上脑海,就着普雅这利落的一嗓子,他亦陡地扬了口吻厉声喝道:“你自己做的事情还需要我來回答么!”不待普雅有所反应,他又是一句,戾气并着心火不减,依旧声音高昂,“这孩子根本就不是我的,是你跟那和尚的!”沉淀了几多的渊深心事就这样顺势吼出來。

    “啪”的一声,普雅铮地给了净鸾一个耳光,以这最直接的行动昭著了她内心的愤懑、激动、和失望!

    她不知道净鸾为什么会这么想,居然能够说出这样的话來?这不仅是对她普雅梅朵的不信任,也是对法度的侮辱、对佛的侮辱!

    就是因为这么一个不知道怎么就头脑发热的猜度,萧净鸾他居然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自己的亲生骨肉!

    普雅内心坚韧的防线就在这时彻底崩塌!那涛涛的洪水倏一下决了堤。趁着心念的繁复与情绪的堆叠,她酥胸起伏、气喘吁吁,再也不愿意看到眼前这张分明深爱、此刻却感到无比恶心及龌龊的面孔,普雅抬手狠狠一指自己的情郎,横眉冷面、歇斯底里:“你给我出去,出去!”那是俨然崩溃的模样。

    面对着在他面前发了狂的普雅,净鸾缓缓的抚摸了一把挨了她一耳光的侧颊。经了这猝然的一下子,他整个人的神志似乎被牵动着恢复了一些。他意识到了自己的疯癫,却沒有过度的起伏,兴许是物极必反的平和、又兴许是整个人依旧处于失心断魂的状态尚且沒有真正的牵回來。

    阳光微影里,净鸾缓缓的起了身,想要潇洒的走出去,却迈不动足下这步子。辗转须臾后,他颔首,低声对普雅道了一句:“对不起。”

    普雅心潮起伏依旧,把头侧向一旁不再看他。

    这个小动作再一次勾起了净鸾的心头火焰,他玩味并着气焰一齐在胸腔里翻涌,即而颔首,轻轻且讥嘲的道:“看來你是不愿意见到我了……”于此一顿,徐徐然吁了口气,尾音夹着股幽幽的风,“那好,我叫国师來陪你。”煞是温柔与缱绻的调子,与这情境如此的不合时宜,愈发衬托的这个人邪佞不祥到令人发指!

    普雅甫闻这话,忿忿的一转目!

    就在这时,刚好有婢女贴着进深处的门帘儿向普雅禀报:“女王陛下,国师來了。”

    “……”普雅那脑海顿然又是一阵轰鸣!

    这么个节骨眼儿上法度过來,才说了要他过來他便过來,这般颇为玩味的巧合委实令这几个人都尴尬。

    而净鸾亦是一怔,整个人僵僵的在当地里停顿极久,半晌之后他那僵定的面孔终于回过了些常人的神志,目色陡沉:“普雅梅朵,你行……你好,你好的很!”声色一利,即而净鸾薄薄的唇畔徐徐勾动、他层层的展颜,赫然单手负后的转身,踏着那一殿倾泻而入的流光,就此狂笑着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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