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白的现实从來都是残酷的,这等时局与情境容不得法度逃避!即便法度他的本心是要救度更多的人离苦得乐,即便他从未如萧净鸾所说那样意在架空女王……可论道起是他与净鸾达成了无形的、帮助其回还与度化女王的共盟,他这一个“是”字认的不假。

    这亦是他法度的因果,谁也逃不去的因果……

    周遭的氛围随着法度方才步入时,有如昙花一现般突忽明灿了一瞬。可在一瞬过后,便又重新沉沦到刻骨的黑暗中,甚至是比先前愈发的黑暗!

    便连抱臂而立的萧净鸾都委实沒有想到,法度居然会承认的这样顺势!

    微微的溶光与错落的疏影间,两个人清晰的看到了这一个不重不清、直击心门的“是”字,是如何带着毁灭天地的杀伤力一般,彻底打垮了普雅女王心里、灵魂里最后的那道坚守的防线!

    普雅欲哭无泪,那双盈盈的眸子里甚至是含着笑的,苦苦的笑,几近自嘲!

    一个人在苦海里漂泊无依时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可就是连那微弱的稻草都要自掌心里游出去……历经崩溃的边缘濒临无望时,往往会物极必反。普雅怒极反笑,那笑声涩涩哑哑的,听來一下下的狠狠敲击在血肉铸就的心房!

    “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普雅慢慢的抬起头,双眸是无尽的混沌,这孱弱的调子听來似是在自语,她陷入了恍惚的回忆里,“在无尽的黑暗中,一个小小的孩子在不断的向我伸手……我拼命的,拼命的想要抓住他,但最终还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就那么消失在黑暗里……”

    这时她退了血色的面孔顿然涌起一抹因急气而起的红潮,普雅转目直勾勾看过去,隔过法度,抬手怒指净鸾:“你可以利用我,可以欺骗我,但是不许你玷污我对你的感情!”嗓音陡利。

    “是玷污么!”净鸾亦抬目厉厉!

    法度倏然侧首,他想开口化解这个误会,可此时此刻这两个人都怀着无比的激动,他委实不知道自己怎么才能插进话去。

    普雅张了张口,却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來。她柔曼的身子颤颤的发着抖,她实在被这个丧心病狂的男人连气带刺激的就快要遗失她自己了!

    须臾的恍惚中,净鸾忽然便笑起來,亦是近于虚脱、又夹着些嗜血邪气的笑。他的身子有点儿摇晃,抬手扶着一旁橱窗的雕花木棱,双目便也在这时放了空:“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相识后相拥而寝的第一个晚上……你跟我说过的那些话?”声息趋于低微,净鸾徐徐然看着普雅。

    普雅沒有理会,整个人木塑一般。

    净鸾也沒有管顾她的不理会,径自呢喃浅诉:“你说,在海洋、河流、亦或者是沙漠绿洲中,一切有水有泥的地方,都会看到贝类。若是有细微的沙粒顺着缝隙进了开合的蚌壳,它们便会泣下心头泪、把那细沙包裹住。然后以生命为孕育,将沙粒化成它们自己的一部分。”他渐渐敛住唇畔挂着的不庄重的笑,整个人显得有点儿惶惑,却又透着一脉莫名的笃定,“最后就在它们体内凝结成灿烂的珍珠,将再沒有一粒尘沙可以比得过珍珠的璀璨……你告诉我,把这些凄苦的过往当作一场劫,冲出去。在身心彻底离开牢狱的那么一天,我一定可以收获以生命之力凝结出的至美珍珠!”落言一定。

    显然,这段话是净鸾与普雅之间微妙的共鸣,是普雅在他们初识之后第一个床榻之欢的夜晚时,对他逐字逐句说出來的。想不到时隔两年,他依旧还记得这般清楚明白。

    普雅终于渐渐凝贮了一抹神色,浅浅的看着净鸾,听他要向自己表达怎样的深意。

    净鸾颔首,口吻沉淀了一些,混沌双目陡地一凛,言词亦比方才有力许多、也锐利许多:“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原本已经万念俱灰、毫无希翼的我起了复仇的心思,开始忍辱负重的留在你身边继续硬着头皮的活下去……呵。”他勾唇一笑,罂粟花般邪魅,“我倒要感谢你对我如此厚爱,正是在你的提点之下,我才一步一步走到今日,沒有枉费我萧净鸾这一辈子在这世上白走一遭!普雅梅朵,连你这个杀伐果决的一国王者都被我玩儿了伤了,我满足了,我非常非常的满足了!”

    “够了!”普雅再也听不下去了,发狂般打断了癫疯的萧净鸾。缘起缘灭无非业力,爱恨仇怨俱赖因缘,这一次所必然要历经的一切,亦是他们两人间谁也避免不得、迟早要说清楚的果,“为什么。”普雅把身子又往起撑了一撑,冷然目光中重又添了一痕灼热,她定定的看着萧净鸾,“为什么点燃你死灰心中希翼的是仇恨,而不是我对你最初时的爱!”

    “呵!”净鸾霍然一笑,似乎是听到了这世上最可笑的东西。很快的,他颔首将声色一沉,“因为最初时的我只有仇恨,沒有爱!”

    “滚。”淡淡的一个字,不同于方才的情潮跌宕,倏然便自普雅枯槁的唇齿间发出來,低迷徐徐。

    净鸾愣了一愣。

    一旁默立良久、说不得话也做不得事的法度亦一抬目。

    这时普雅那双迷蒙的眸子铮然一凛,抬首对着法度与净鸾两个人是已然的撕心裂肺:“都给我滚出去!”

    这陡然的一声断喝自这个娇柔的女子口里传出來,作弄的净鸾、法度一震。

    事态已经渐渐堆叠至此,一时半会子难以有一个清明的梳理。且,法度自觉沒脸继续站在这里看着普雅,他颔首微微,紧抿了起了细小抽搐的唇瓣,须臾后一回身。

    净鸾亦缓了神,缄默住那万千的心头绪,就此屏一口气,回身与法度一并离开女王的内宫。

    洒沓的足步渐渐远去,那微微晃动的帘幕昭示着方才一切的真实。周遭顿然安静下來,接连双耳之内便是一阵放空的颀鸣!

    普雅呼吸堵塞、胸口闷窘,这般情态使她万般不能自持,不住的摇着头让自己清醒,即而那身子便软软儿的顺着床榻一下子躺下去。

    压迫欲死的呼吸适才渐渐平稳了一些,她的头脑被千丝万缕别样不一的情绪填充的满满的,她已不能再去触及、再去做想,此刻似乎加注须臾的负重都会令她头脑爆炸!

    就这样浑浑噩噩的,她将那双眼睛无力的闭合,让自己彻底沦陷于一大片无边的黑暗里,神志浑浊、气血低迷,万事万物、有形无形,一任她有沉淀的智慧与天成的灵性,也就此再也辨认不得、无从洞悉……

    这一切的一切,普雅再也看不清楚,再也看不清楚了!

    。

    殿外的空气似乎比方才又冷了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的驱使。

    法度与萧净鸾默无声息的行下楼层,在寝宫外的小院子里一步步往外走。

    心念甫至,法度且行着足下的步子,且淡淡自口中道出一句:“人艰不拆。”他沒有去看身边的萧净鸾,可影射之意自成。

    净鸾心中一动,并未言语。

    法度有心无心又道:“这一条人生路已经是何其艰难,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身不由己。纵然是阴谋算计已然铸成,可有些心照不宣的事情,为什么就一定要拆穿呢!”落言一叹,微微的。

    净鸾倏地一侧目,神色自然是很不好看,声音也陡地冷沉下來:“什么意思!”如薄霜覆盖。

    法度猝地停住步子。

    净鸾亦停住。

    一阵料峭的风儿撩拨过面,将二人漱漱衣袍撩拨的汩汩而起。天风中,法度与净鸾看向一处,神色无比的凝重,那心头一抹念力坦缓沉淀,终于在一着重时陡一漫溯:“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这样对女王!”这陡然凛冽的声音后半句是高扬的,这着实有违他出家人一向淡淡的气韵。

    可有些话,该说的法度都必须要说清楚,人世间不平事何其之多,每动一次念、被凡事扰一次心神便是下了一次地狱,可为了救度众多沦陷地狱而不自知的人脱离困苦,一些先行者们却不得不竟日穿梭于一个又一个的地狱、动那一次又一次的心念……

    为什么那么残忍的要告诉普雅,纵然净鸾这位异族的王子一开始便是其心不纯,普雅梅朵也不是不明白、且也依旧还是那样深深的爱着他;便让这种心照不宣的事情延续下去,直到有一日二人逐渐升温的真情将其中诸多浮虚的假象焚尽、只留下大浪淘沙之后沉淀而下的凝结出的最珍贵的明珠,这也不失为一种温柔的化解之法,这样不好么?又为什么非得由明明可以得到的善果,转而变为生生摘下的恶果!

    好吧,纵然这当真是不可避免的“果”,净鸾他在普雅痛失腹中孩子的当口又给她这当头一棒……这般狠利的手段居然是出自他这么个竟日连天温存相伴、缱绻呵护的枕边人这里,这个人他是不是要丧失了全部的人性、而将自己就此彻底的沦陷于万劫不复的苦海深渊啊!

    醒醒吧……该醒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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