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度一刻也不敢再耽搁,他只身一人顺着那崎岖的小道、顶着漫空的风沙向着那指引的方向一路寻去。(小说文学网)

    其实普雅的安置处不算难找,但若是不明确的说出來,只靠着猜度则委实难以猜到。凭着直觉,都会觉的女王的安置处一定会是某处府苑,却又有谁能知道竟会是荒凉的郊野?

    对地貌的探查,是法度经年行脚中潜移默化培养出的本能,故而他很快便寻到了一处捷径。

    待他來到那郊野之处举目四顾,果然瞧见不远处那依沙丘而建的小木屋、屋顶铺着厚厚的茅草!他心中一喜,似乎有晶耀的泪波在这一瞬夺眶而出,他知道自己來对了地方,知道普雅梅朵就在那里!

    抑制住满腔不可控制的激动,法度停了一停。他并沒有急于过去,而是先机谨的四处环顾一圈儿,确定沒有人跟踪之后,方小心翼翼的一步步向那远方的木屋处走。

    空气里一层缪转的雾气还沒有消散,朦朦胧胧的给这视野打了一层恍惚。法度怀揣着无比的动容与仔细,一步步的向那简单的小木屋走。似乎那里是真正的归乡,似乎那里有灵魂里弥足珍贵的东西在不断的拨动他心底一根柔柔的弦、不断的将他召唤……

    步入一圈篱笆围成的院落,法度并未寻到一丝人影儿。他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來错了地方,屏住心神不发作,静静的一步步向里边儿走。

    空气中很静,静的似乎时间也自此凝滞住了一般,静的似乎一切的一切都是万古不动的……

    法度心中异样的感觉更为弥深,但同时还起了一抹想哭的**。莫名的,心中憋屈又堵塞,虽然看样子普雅不像是被安置在这里,不过凭着一种沒道理的直觉,他知道普雅梅朵、那朵美丽幸福的格桑花就在这里,一定!

    “普雅?”他不高不低的唤了一声,期待着正处在某个他看不到的地方的她能够自浑噩里闻到他的唤,能够给他一句回应,好让他找到他。

    但是沒有回应,便是连那迂回的风声在这一刻都渐渐的消退了去,似乎刻意要将寂寥的绝望留给这诡异的木屋,似乎法度是在无意间闯进了一个混沌的、不属于现世的异处空间!

    法度心中一紧,倏然听到一阵“漱漱”的声音……他心中又是一喜,唇角下意识勾笑,循着那声音的起源转身看去,却又在这同时那笑容僵僵的定了住。

    不过是一只扑棱羽翼的黑色乌鸦停在嶙峋的枯枝上罢了,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曾有!

    法度那沉闷的胸腔在这一刻倏然又有点儿堵,他觉的自己的喉咙已经水肿,觉的自己整个人都已经再也呼吸不得!他却不敢再发出声息,似乎半点儿声息都会在无意间扰乱了这空间的秩序、从而令他寻不到普雅……

    且一路凭着直觉向前走去,法度边又在脑中细细思量那大臣对他的叮嘱,再一次铺展开那张滚瓜烂熟的地图细细查看;沒错,无论是地图的指引还是他记忆里的那些叮嘱,全都是沒有错误的啊!

    莫非是那两位大臣有意诓骗自己?

    这样想着,法度在思量了须臾之后很快便又给予了否定。他识人的眼光一向都尚算准确,即便抛开这个不看,那两个大臣都是普雅的心腹,又如何肯臣服萧净鸾、看着自己只认的女王被害?况且如果他们二位真的要杀他,那又何须这样涉险的将他送出宫、还指引他怎么來寻普雅?如果真要让他法度死,只消将他往净鸾面前一送便是了啊!岂不省事儿!

    那要么便是他们不信任他,怀疑他?

    或者是,普雅已先于法度之前被萧净鸾寻到并移走……

    正当法度思绪纷踏、无法收束时,他一转目间整个人铮地一下便定住!那被繁复情丝包裹着的脑海中顿地起了一阵“嗡嗡”声!就在一侧木屋内里的角落,他看到一抹平躺的人影,纵然看不清全部,但心中、血液里、甚至灵魂里潜藏的那抹熟稔感就在此刻忽而波涛翻涌的浓郁异常!

    那是普雅,那是格桑,一定是她,就是她……

    “普雅……普雅!”法度在短暂的僵定之后,旋风一般不管不顾的跑起來!边跑边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而大声呼喊,“普雅!普雅,,”这一刻,他觉的自己已经疯了、狂了、忘了自己是谁也再不想去管自己是谁了!

    这其实很短的一段路,却好似耗费了法度和尚半生的力量与全部的修为,他的世界他的眼中他的心里,这一刻什么都沒有,是真正的四大皆空万象皆幻!然而还是有些什么的,有的是那一段只能自己妥善安置的未了的缘,有的是一个闪烁熠熠的信念!是她,是她……

    微微开合的残破的门板似乎昭示着某种羞辱,这份羞辱感令心如止水的法度登一下起了虚妄的凡念!他猛地将那门扇推开,这不起眼的室内入目的场景又是何其令他激动又心碎!

    这周围的墙壁已经斑驳泛黄遍生苔藓,而笼罩在茅草铺垫的房顶投下的阴影之下,那一方土炕上倒是铺陈了干净且厚实的被褥。而包裹在被褥里一动不动、双眸紧闭唇兮紧咬的已经枯槁不堪的人,可不正是昔日那位艳如玫瑰、赛过桃李的临昌一国的女王么!

    此刻这大漠的精灵就昏睡在这一方沒落的角落里,周遭有蚊蝇围着她不断的打转乱飞。她整个人更是不省人事、生死未卜……

    这一瞬,法度那清澈的染了焦灼与心疼的眸子里,那样真切的溢出一串晶耀的泪花儿。他的双膝是那样沉重,濯了铅灌了银一般的令他再也迈不动步子!他就此一点一点,一点一点的对着普雅女王跪了下去。

    “怦”地一声,那无比沉闷又发钝的一声双膝磕住地面的声音,沉重的有如这万顷无处安置的心绪。在这同时,带起了地面一阵肆意乱发的细细的沙、与清浅的粉尘。

    “这下可行了……”泪光晶耀中,法度抿唇含笑,即便那朦胧的视野已恍惚了周遭的景致,即便有莹然的泪波遮迷了他的辰目,“这下可行了。”又是一句,在心里自语,这话无声也无息,“看见你,我心就安生了!”重重的一落定。

    安生了,可是安生了!

    自打他转身决绝的离开临昌的那一天起,他这颗隐匿在胸腔里的炽热的心又何曾安生过?他一直都在强行的克制着自己的思念,这思念是如此的热忱、如此的沒有道理!

    身为一名释家弟子,他委实不该有这样的凡心;而身为一名有着不浅修为的高僧,他更是有这样的克制能力,在明白那些开悟道理的同时也一定起不了这些妄动的心念……可是,凡事皆有里外,因果的流转、宿命里的事情,又哪里半点儿由得人过?

    就在不知不觉间,他法度在这娑婆世界、五浊恶世里,有了自己放不下的东西,有了自己樊心梵行之外一簇自扰的牵绊……

    可是现在,他不想去思量这些,他只是觉的自己很累很累,觉的那经久经久飘曳、填充了身心里外的一段心结终是可以妥善的放下了!

    须臾的平复之后,法度颤颤的起了身子,一步步极认真的走到普雅面前,抬手轻轻扶住她消瘦到有些嶙峋的肩膀。他不敢稍稍用力,甚至连这触碰都是极小心的,因为似乎那骨骼任何外力的一触碰,便会在昙然间支离散架、化为风中一缕细细的无形的沙!

    是奇迹么?就在法度几近于无的小心触及之下,那分明已经病的昏沉、人事不省的普雅忽而唇畔呢喃:“法度……”似是感应到了他的存在,她虽然神志不清,但唤的真切,“你來了,你回來了……是么?”分明气若游丝,却听得真切!

    法度含泪,启口半晌却吐不出任何声息。他留意到普雅虽然憔悴且唇兮发裂,但并不是十分干燥,该是有人伴在她身边照顾她的,兴许那人是在自己过來之前刚刚离开。

    心念兜转,法度才想应她,却又见她浑浑噩噩的摇了摇头。

    “净鸾……”又是一声唤,不同于方才的热烈,含着微微的无奈与浅浅的苦涩。

    法度心中一定,一股少有的冲动感倏然漫溯了他的天灵骨!他猛一下握住普雅冰凉的双手,将那恍若透明的指间以自己的掌心暖热:“不,是我。”他定定,一字一句稳稳的、坚定的告诉她,“是我法度。”

    在言出这四个字的同时,那榻上的普雅有须臾的僵定,即而浑身一个颤抖!

    就这时,法度轻轻的运动功力,将自己的真气一缕缕小心注入普雅的体内。

    就着温温暖流漫溯肌体的同时,普雅惶然的挣开了眼睛。那双蒙了烟雾的眼睛显得很是混沌,却在目染着法度身影的同时一点一点退却迷惘,那似乎是感应了佛法的无穷无尽的大愿力的号召!

    法度收了功力,见普雅已醒,转目瞧见一旁尚温的水壶,便到了一些在方巾上,仔细的呵护着普雅为她擦拭生凉的额头。

    普雅似乎回过了一点神儿,她的心中已经不再奢求可以在有生之年见到法度,但是她见到了。熏染了的无数可能的重逢里,却怎么也想不到,二人会在这样的条件、这样的情景下再度重逢。

    “我在做梦么?”良久良久的无声过后,她浑浑噩噩、气若游丝,而心境却是何其平和,如静好的早春湖泊,倒影着蓝蓝的天空与呢喃的鹧鸪。

    法度动容:“不,你沒在做梦,是我在做梦……”

    普雅美丽的眼睑沁出斑驳的泪,她一任他温存的照顾着自己,边潺潺的对他道着:“我的魂魄从未离开过你,我向着你飞过去,一直飞过去,飞到你的身边去……”旋又一停,那声音里流露着无比的哀怨,“可是……法度,法度啊,我迷路了。”还有哽咽的委屈。

    法度眼中的泪水将普雅的清影变得越來越模糊,可他的心中却比任何一个时刻都要清楚明白:“沒关系,我已经找到你了。”他俯下身子,贴近她亦蒙了水雾的面眸,徐徐的,肃穆且笃定的低语,那样热切,有如普渡万物、不吝其光和热的万顷的阳光金波,“我带你回家……”

    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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