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零零无所依托的來到这世界上,落地生根后每个人都是无所依托的踽踽游魂。【小说文学网】很多事情、很多情势,从來都是无从选择。

    七情六欲的作弄,五蕴盛苦的波及,若不得着些机变,又如何能够在这污浊的恶世里苟且偷安的活?

    无论是伤害还是被伤害,无论是负性还是薄情,都是皆非本愿,都是苦的。但,也都是缘份种下的因、得那最终如是结出的果……

    太平的心情也不好,这世界上与她亲近的人都相继离开了,譬如來俊臣、譬如父亲、譬如母亲……现在寥寥的还有那么一段亲昵和默契的,惶惶然惊觉,便只剩下隆基一个了!

    她不愿再与隆基对立,可情势如斯,她别无选择。她太惶恐,太害怕了,害怕失去这光耀璀璨、以太多故人鲜血性命铺就出的一切!

    是啊,她连生身母亲的反都会造,连挚爱男子的命都会夺,这若许年的阴谋阳谋、铺陈算计,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隐隐的总是觉的若是在这谋权路上止步不前,便是连这些被她或直接、或间接伤害以至死去的故人们,她都是对不起的,都委实是辜负了,辜负了他们以血以命为她无心铺就出的权势康庄、推至时今这样赫赫生威八面威风的地步!

    她都已经这样了,已经伤害了那么多至亲至爱,做尽了那么多薄情寡义事,幽幽岁月与浮世流光早泯灭了她的良善,时今与隆基针锋相对便显得那样不痛不痒、无足轻重了不是么?说她不忍心,说她不愿意……他信么!

    可是他呢?他明里暗里所行所做那些勾当,便都是光明磊落的大丈夫行径么?表面上看起來永远一副儒朗英毅、待人光明的贤君子模样,可私下里那些行事太平知道的都仅仅是边缘。

    为了共同的利益便驱驰在一起,似乎身与心都贴的极近,亲密的不得了。可转脸儿情势一变、风势一改,那便谁又认得谁?对这一点人心的本恶,似乎已经逝去若许年的來俊臣早便有了先见之明啊!那旷世的奇作《罗织经》就是精华的浓缩、最好的诠释!这却又算不算是预知后事、一念成谶?

    所以,扯平了,这浮华盛世里、这肮脏俗尘间,他们两个人,谁都不比谁高洁!

    呵……

    可为什么她的心里还是那样不安,这不安与疼痛决计不是隐隐的,而是铺陈了河山、晕染了天地的无边无际!这份纠葛与近乎窒息的闷郁压的她不得平复,故而也这么潜移默化的与隆基做出了一样的选择,在这深夜的长安街上徐徐然定定的走,却不想还是在下一道转角处倏然就与他遇见。

    惶然间又一次默契的惊觉,他们两个人彼此的心思,该都是如初一辙的……

    就这样又僵僵的站了许久,那周遭辗转、流动的稀薄的寒雾由浅至浓的弥漫,最后浸染了衣袍与裙袂,带得周身骨骼打了个瑟瑟的颤抖。

    到底是隆基做出了主动迎前的那一步,他定了定心神,又觉自己连身到心到灵魂都是那样冰冷!

    再做不出虚假的伪装与徒然的谦和,也顾不得去全那些所谓的体面。他抬步一步步的向太平走过去,在几乎与她鼻尖碰着鼻尖、嘴唇即将磕着嘴唇的地方,他猝然停住。

    这距离委实近,乃是极近!

    太平沒有动,感知着由远及近渐次而來的这一场压迫感,内里那颗心却出奇的安静,莫说跳动急促了,甚至连跳动的频率在哪里她都似乎感觉不到了!

    夜渐渐深了,虽然还是大七月盛夏里的夜色,但至深至浓时还是免不得起了些料峭的冷。不过隆基与她咫尺相对,这样迫近的距离令彼此二人自身的体温渐渐升腾,呼出的气息不经意的撩拨着对方面靥的皮肤,痒痒的,忽又沁出些特有的暖。

    “你是故意的……”定定然一句,声息低沉,可气韵如锋刃般昭著的逼仄!隆基陡一开口,霍然问出太平一句,又不是问,是笃定。

    太平静聆他这开门见山的一句,听那尾音如一阵风般渐渐被这浓稠夜色吞噬。她沒有动、也沒有回复,只把眼睑敛了一敛,纤长的羽睫在玄青中无风自动。

    隆基周身升腾起一股火焰,这是灼灼的压迫几多、辗转几多的一簇盛旺的心火!心绪翻涌,他那股子跋扈与固执的劲头就此全然涌动了上來,不容许眼前的女人对他稍稍的避而不答。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紧接着又是一句,二人之间的距离被他拉远了些,眉峰一定,即而又一次重新凑到咫尺的迫近,“为什么非要让我不快活你就满意了么!”心念情念所至所堆叠,这一句话他已然是嘶吼着扬了嗓子爆发了出來。

    这般突忽袭來的大阵仗令太平下意识周身一抖!肩膀打了个剧烈的颤,本就心虚的缘故,她忽然开始慑于眼前这个男人英机、凌厉的气场,她惶惶然如一只岔路口茕茕的白兔般绵软无力不敢面对:“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转身如游鱼般脱了隆基无形的束缚,就此想走。

    隆基一把拉回她,他的诘问还沒有完,这心绪便一定会发泄:“不懂?”墨眉一挑,即而忽一展颜,手掌钳制着太平的柔荑,倏然便笑起來。

    这笑是讥诮且肆意的哂笑,有些自嘲的味道、有些冷漠。

    太平猛地一把将他甩开,却不再走,就那样定格在当地里与狂笑中的李隆基对望。

    隆基被她忽而扬袖甩了一把,下意识放开了对她的钳制,身子借力向后退了几步,极快的撑住侧旁一道冰冷的墙壁,即而收了狂笑,勾唇一嘲,即而那面目便全都是昭著的怒意:“难道你让我认为你大晚上去找我大哥,是为了说服他主动让位推举我成为太子么!”如是不加收敛、不加压制的一嗓子,腾一下那声音扬起來,是怒火昭昭的嘶吼,于太平更是歇斯底里的质问。

    有了先前那突兀一下子的震慑,太平此刻已经沉了心境、整个人都如是的淡漠。当然这淡漠的面貌与平和的神志都只是表面做出來的,内里真实的心境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太平沉默,隆基亦沉默。

    周遭忽起了一阵扬扬的狂风,肆夜里飞沙走石的阵仗被这风撩拨了起來。衣袂汩汩、发丝飘飘。风势打着气场的旋儿在耳边喑如鬼唳。

    天地间好似笼进了一层阴霾的大网,这其中心绪何其烈烈、情念何其昭昭!

    这一次的沉默之后,是太平打破静谧的:“那你呢?”她向靠着身子在墙壁上的隆基这边儿走了几步,与他面对着面,扬起那一张依旧花儿一样的美面,眸色定定的看着他,唇畔只是肃穆,“你日后就不会让我不快活么!”陡转的语气猛地一扬又一沉,亦是一嗓子尖锐的诘问。

    倏然间风势渐退,太平这一声穿透般的诘问便又显得尤其清晰,入了耳廓、顺着落在心里就是一股陡起的寒!

    隆基面色一凝,那心也是一阵彻底的亏空感。他恍恍然的抬目,眼底深处跃动着一簇如磷的微火:“你不相信我……”

    “你为什么要让我相信你?”太平不等他说完便陡一下打断,她的酥胸因着呼吸的急促而起起伏伏十分剧烈,“凭什么能让我相信你?”又一侧首,眉目颦起來,勾唇带着些玩味的笑意,这美艳又毫不掩饰其锋芒的女子化为一株嗜血的罂粟花,似乎满身由里至外都浸染了深浓的毒,引得人明明知道只要一接触便一定是死路一条,偏生又忍不住、不得不被她勾着引着一步步向她走过去。

    “让”字和“能”字,太平咬的着重。这两个字眼承载了她近乎全部的担忧,还有全部的诘问。

    这心之所至陡然的一句话,把隆基问住。

    夜风凛凛里,隆基惶惑又恐慌的反观自身、又不敢去审视自身。太平的问題太难,实在太难,因为隆基自己也未必相信他自己能够做到,况且是让太平相信呢?

    可是,虽然问出这个问題实在是偶然,可既然问出來了,太平心念还是氲了一道隐隐的波澜。

    她还是隐隐期待的,期待隆基会给她一个保证,一个她最害怕的、日后不会伤害她的保证……哪怕隆基是否会伤害她其实无足轻重,因为伤害她的是大势、是情境;又哪怕,是骗骗她也好呢?

    但是,沒有。

    夜色清寒、天风瑟冷,又怎敌得过身若浮萍、人心动荡?

    须臾静默,太平忽而勾了软糯的唇畔失魂落魄的笑,那柔曼的身子一点一点向后退去,衣袂合风飘飘曳曳,这使她看上去有如一只乘风欲飞的翩翩的蝶。

    就着似幻似真的一痕天光,这美轮美奂的一点星辉,她孱孱然的一颔首,开口时又是定定的、夹着些邪佞:“既然都是狼,又何必要装羊?”看來是极残酷的一种淡然和不屑,可其实是多么伤心的情境、方才滋生出了这样决绝的说辞?

    心底一疼又一定,太平转身逃也似的奔向了远方夜之又深处,那翩然的裙袂并着其后的曳地小华盖在玄青中滑出艳丽的亮色,飘然如举、轻灵如飞。

    身后这一堵冰冷的墙上,有人寸断了纠葛的肝肠!

    夜风阵阵波及,一浪夹着一浪的次第漫入这阴霾的角落,似乎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遁逃、可以藏身的地方,哪怕是星星点点的一隅都一定要波及。

    那情那念那爱那恨,无法遁形、无处藏匿……

    隆基崩溃在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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