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命(10)

    孟若虚在崔易先身边整整呆了六年。六年里,他由一个纨绔公子章程妖媚骄纵的娈人,从不懂人情世故道善于察言观色,能越来越圆滑的周旋在崔易先左右,见风使舵的讨他喜欢。沈扬也从普通的副尉晋升到都尉,地位虽有擢升,手上实权却没变多少。

    崔易先是防着他呢。

    孟若虚由无数次机会杀了崔易先,只是听了沈扬的建议:不仅要杀了崔贼,自己还得安然无恙活下来,若是贸然动手,崔贼手下定不会放过他们。于是苦苦隐忍。

    终于被他们等到机会。

    建文四年,眼见着叔侄大战越来越呈白炽化,朱棣怕是要破釜沉舟,军队一反常态的勇猛,尤其是他的“朵颐三卫”,简直无人可挡,朝廷时胜时败,正在用人之际,奈何有勇有谋的智士们早在十几年前被朱元璋屠戮一空,一时出现“用人荒”,远在云南的崔易先也理所应当被召回,为朝廷奋战。

    他们的计划就定在圣旨下来的当天,趁着宣旨的太监还没走,要做手脚也方便。

    动手的当然是孟若虚。

    他想这天已想了六年!今日真正来做时,禁不住的激动,倒酒的手也有些微微的抖。

    崔易先握住他的手,问:“怎么了?”

    孟若虚是什么人,六年的委曲求全早把他炼成了人精,当下露出一脸不舍:“大人要离开云南了。”

    崔易先笑道:“那又怎样,你又不是不随我走。”

    孟若虚苦了脸,叹道:“正是因为这样,人家才难过。自打我生下来就没踏出云南一步,掐指算来,也在这儿生活了二十多年,这样说走就走,我还真是舍不得。”说着,将酒杯放到崔易先手里,自己也端起杯盏,强作欢颜道:“大人就陪我喝下在云南的最后一次酒吧。”

    崔易先哈哈笑起来,仿佛是笑他的多愁善感,爽快的饮尽杯中酒。

    孟若虚不动声色的笑笑,神色如常的与他吃吃喝喝。

    片刻,崔易先忽是胸腹绞痛,咬牙捂肚,满地打起滚儿来。孟若虚动也不动,继续好整以暇的吃着菜,边吃边道:“你中的可是云南有名的蛊毒,触肤即死,何况喝下一整杯。”

    崔易先眼睛瞪的像铜铃一般,很快又透出了然,猝不及防猛吐出一口鲜血,断断续续道:“我早知道……我早知道……”

    “哈,”孟若虚放下筷子,以手支颐,看着他在地上痛苦挣扎,神色间满是痛快:“你早知道还留下我,崔易先,你还真是色胆包天呢,色字头上一把刀,笑君夜夜伴刀眠。”

    崔易先也笑起来,伴着不间断的咳嗽与吐血:“若虚,你的笑最像她……像极了华黍……”

    “呸!”孟若虚猝然冲他啐口唾沫,厌嫌道:“死到临头还追忆什么莺莺燕燕,你还当真是有心思!如果我是你,我会求个速死,也好免受这份活罪!”

    崔易先痛苦的呻吟不止,脸色煞白,吐出的血带着深色的东西,仿佛是内脏碎片,两厢一对比,真是诡异非常。

    崔易先却并不求饶,只喘着气粗声道:“若虚,你还太年轻,你看不透……”

    “放屁!”孟若虚似是再也受不了他假仁假义的絮絮叨叨,猛地揪起他,吼道:“我看不透什么?我是看不透你杀了我全家,还是看不透你凌辱我六年?崔易先,要想死个痛快就乖乖闭上你这张臭嘴,否则我有千万种法子,让你死前都尝尝滋味儿!”

    “呵呵……咳咳……”崔易先边笑边咳,仿佛有些怜悯的看着孟若虚,孟若虚亦不甘示弱的仇视着他,看着他一点点死去。

    笑话!他看不透?他看得比谁都透!这六年来,崔易先打击以沈扬为首的异己分子,生生压了他六年,让沈扬屈居下职;他一直将孟若虚当做禁脔,将孟若虚钉在不为人齿的耻辱柱上整整六年!

    他看不透?他看不透这狗贼还有多少龌龊心思!

    崔易先的头终于软软的歪到一边去,孟若虚还揪着他的衣领,他的手脚因为方才的动作微微晃动,活像个失了控制的破布娃娃。

    孟若虚冷哼一声将他扔回地上,取了手巾使劲擦手,仿佛刚才碰了污秽无比的东西。然而越擦越觉得脏,手巾蹭在皮肤上反复的磨,皮都快被他自己蹭破。

    六年的夙愿达成,他忽然感到无边无际的疲倦,仿佛跋涉了上千里的旅人。

    太长了,以致到达终点时不是喜悦,而是疲倦。

    他终于泄气的将手巾扔掉,怔怔看着躺在地上的崔易先,忽而流下泪来,喃喃道:“爹,爹……你看呢……你可看到了?我终于杀了他!终于杀了他!”颠颠倒倒,反反复复这几句话,仿佛在为自己六年中受到的耻辱而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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